樂團排練，乃至於室內樂排練，以及其他類似的排練，和獨奏的練習是不一樣的。
甚至和之前陳秋在一團進行的指揮排練考核，也是不一樣的。
指揮排練考核的時候，樂團是已經差不多將整體都做得差不多了，只等著你指揮去指揮，對樂團之中的細小問題進行指引還有調整，並不需要特別多的處理。
至於獨奏則是你自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可以，什麼地方不行，所以你同樣可以靠著自己對於自己的瞭解，去找到自己薄弱的地方，不停地進行練習調整。
而樂團排練，則是和這兩個完全不同。
首先樂團裡面的人，他們自己的那個部分是基本上完全沒有什麼問題的。
他們也必須沒有什麼問題。
這也就意味著伱進行第一次排練的時候，並不是直接開始分段開始練習，而是讓樂團整體先將音樂全部跑一遍，聽整體的音響效果。
聽到音樂之中出現問題的地方的時候，你就需要開始在這個地方進行標註，找到問題的根源，等下著重練習。
等第一遍結束後，這個時候你就要開始進行分段的排練。
比如說找到某個氣口的位置。
在那個地方有那些樂器比較好進，讓他們提前給一個預備拍，給眾人一點空間。
等他們走到對應位置的時候，再讓所有人一同進入。
這一個地方是需要指揮提前進行準備的，也就是對樂譜的分析。
陳秋的耳朵死死盯著自己身邊的音色，目光註釋著在場的所有人。
和之前的五十來人的樂團不同，他在這個時候並沒有給予眾人特別多他自己的感覺進來，他只是簡單地給眾人打著節奏，以及提示某些人應該什麼時候進來，什麼時候離開。
陳秋的視線不停在樂團之中迴旋，注視著每一個可能提前出問題的地方，大腦根本沒有機會停下來思考。
樂團人數太多了，指揮的難度也在瘋狂提升。
之前只有五十來人的時候，陳秋可以讓秦弦單獨帶著絃樂部分，他將自己的視線看向管樂，畢竟管樂每個樂器只有一兩人，以此來推進樂團的整體前進。
但是現在樂團足足一百來人，即便絃樂部分秦弦以及趙錫兩個人應該可以完美的容納所有的絃樂組成員，指導他們的前進，但是對於陳秋而言，難度不僅沒有下降，反而上升了一些。
至於管樂那邊，陳秋的注意力就更沒有離開過。
他一邊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邊指揮，一邊在自己的大腦以及樂譜上記下自己所需要注意的細節。
很累，但是很爽。
特別是自己周圍環繞著樂團所有人演奏音樂的時候，他的耳朵還能聽到音樂之中的每一處細節。
他的耳朵不僅只能聽到音樂的音高具體多高，他還能敏銳地感受到音樂音色堆疊時候所產生的色彩，和他所想要的色彩，究竟有沒有偏差。
陳秋突然有點興奮。
之前指揮五十人的二管樂團的時候，他更多的是注意音準，沒啥音塊的感覺，沒想到進入百來人的四管樂團，自己居然對於音塊色彩的感觸加深了這麼多？
這不僅僅只是簡單的絕對音感，這個對於相對音感的掌控也很強啊！
陳秋一邊指揮著樂團，一邊興奮地感受著自己耳朵傳達給自己的能力，眼睛甚至不由得閉上。
他不再利用自己的視線去指引樂團的眾人，而是利用自己的聽覺。
他去聽自己耳邊傳過來的聲音，聽音樂的表達，聽音樂的詮釋，然後找出其中的問題。
【絃樂部分後側所給予出來的音色偏厚，需要略微薄一點】
【管樂那邊給予的音色則是太過於溫暖了，雖然新年音樂會所需要的感覺確實需要偏暖一點，但是那邊暖的有些過分了，需要處理】
【管樂絃樂的音色交融做的不是特別好，感覺可能是一團二團並沒有完全融合的原因】
【音樂在前後段有著很明顯的分界線，靠後的音色偏厚重，靠前的音色偏向於清亮】
【整體的感覺有點混沌，很多細節的處理都不夠精細】
陳秋的腦袋裡閃過許多諸如此類的想法。
他睜開眼睛，繼續看向樂團裡的眾人，腦中的思路繼續在飄散。
【絃樂後面的那群人的手比較重，拉動琴絃的力度也是偏向於用力的，導致音色有些許偏差，可能是因為我之前給他們指導的原因，他們依舊在沿用我們之前五十人樂團的演奏手法，等下需要調整】
【一團的絃樂則是偏向於輕盈，感覺更像是之前李天指揮時候所給的】
【管樂那邊樑龍的音色有點衝，在管樂裡面顯得太過於突出了一些，不過卻剛好達到了某種平衡？】
【小號的音色倒是還算可以，首席的音準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二團的那群人依舊有之前在二團時候的問題，整體的效果反而影響了首席的發揮】
【長號的位置需要調整，前面那人的腦袋被長號砸了好幾次了……要不等下在樂譜上給他寫個低頭的標記？告訴他什麼時候低頭？】
陳秋的視線看著長號前面的那位有些發呆。
正當他思考怎麼處理長號的時候，那人的腦袋又被長號戳了一下。
戳的那人格外氣憤地轉頭注視著長號，但是很可惜，長號只是一臉無奈地看著他，表示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
雖然他前面的位置很大，但是他總不好將自己的樂器轉個方向吹，那樣氣口就對不上了。
可能就是有點墨菲定律的感覺在裡面？他越是不想要打到前面那人的後腦勺，他的長號柄就越是容易打中。
特別是他吹爽的時候，一個不留神長號柄用力往外一伸的時候，就越容易打中。
如此情況，看的陳秋嘴角直抽搐。
他感覺如果自己再不制止的話，那倆人可能就要打起來了。
嗯……
陳秋將自己的視線暫時從那兩人的身上移開，繼續去關注樂團裡的其他人，不停地記下樂團裡每個人的錯誤。
在陳秋沉默的時候，樂團裡的其他人也在關注著陳秋。
特別是一團的那些人。
他們之前和陳秋的接觸僅僅只有那一次合作。
可能其中很多人之前和陳秋有所接觸，但是總體而言並不算多。
因此，他們就很好奇陳秋的第一次排練究竟能帶著他們演奏成什麼樣。
只不過他們很奇怪的一點是……
陳秋居然並沒有和他們說什麼，只是在舞臺上打著節奏，然後給予他們進入的提示外，就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難不成……
陳秋轉性了？知道他自己錯了？
在二團的歷練過程中，不怎麼喜歡噴人了？
雖然他們很多人看不上二團，覺得二團的人都是一些成績比較差的。
即便他們拿到全國大賽的冠軍，甚至拿了滿分，也覺得大部分都是陳秋的功勞，陳秋指揮的好，畢竟陳秋是指揮系第一名。
但是看到現在陳秋這個指揮的模樣，他們也不由得對二團產生了一點認同感。
二團，其實也沒有那麼一無是處嘛。
最起碼的，他們能將陳秋的性格給轉回來，那麼就非常不錯了。
如果能就這樣輕鬆地拿下九校聯賽的冠軍，那麼該多好啊？
在場的一些人不由得這麼想到，甚至他們演奏的音色都變得甜蜜了許多。
這些產生變化的音色在出現的一瞬間便進入了陳秋的視線中，他立刻緊緊盯著那些人，眼睛微眯，將那些人的表現記入自己的腦海後，對著他們稍微笑了一下。
似乎什麼都沒說，但是卻又似乎什麼都說了。
二團的一些人看著陳秋露出的笑容，立刻一驚，身體都不由得坐直了許多，頭頂甚至冒出一絲絲冷汗來。
別人不知道，他們可太清楚了。
絕對是某些人演奏出大問題，被陳秋抓住了！
你要知道，陳秋在指揮的時候笑，除非樂團演奏的特別好外，幾乎不會有特別好的含義。
那人絕對慘了！
二團的眾人心中想到。 他們演奏的態度更為認真了一些，注視著陳秋所給予的一切訊號，讓自己不至於犯太多的錯誤。
音樂就在這樣平穩的行進中，達到了終點。
眾人將自己的樂器放下，看向陳秋，等待著陳秋給予他們的評價。
在他們的視線之下，陳秋對著他們笑了一聲，對著他們問道。
“你們感覺……你們演奏的感覺如何？”
“我感覺還有很多可以進步的地方，比如說，我們的絃樂！”
陳秋話音落下，趙錫便微笑著直接開口道。
“在剛剛絃樂的演奏過程中，我聽到了很多音色不夠融合的地方，音樂的表達上有很多的問題。”
邊上的秦弦看著趙錫這樣子，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絲危機感，身上撓了撓腦袋，試探性地對著陳秋問道。
“我也感覺絃樂這邊有些問題，雖然我能帶動絃樂部分整體前進的感覺，但是總感覺有些凝滯，周圍人跟我的步伐也不夠緊密，很多人雖然跟著我的表達去演奏，可他們卻經常自己新增一些自己的東西進去，就……”
秦弦想了想，謹慎地開口道。
“有點太過於自作主張了一點。”
他用的是自作主張而並非自以為是，給了他身後人很多的面子。
對於秦弦而言，他其實還是有些猶豫，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而並非樂團裡其他人的問題，這才導致樂團裡的那些人沒有聽他的。
首先找自己的問題，確認自己沒有問題後再去找其他人的問題，秦弦他一向如此。
陳秋不置可否，對著秦弦略微點了點頭後，對著其他人問道
“還有其他人有什麼想法嗎？”
眾人沒人發言。
面對眾人的安靜，陳秋點了頭，直接開口道。
“既然你們都沒有什麼想說的，那麼就我來說吧。”
陳秋看向絃樂，特別是秦弦身後的那群人，一個個點道。
“首先錯音我就不說了，從秦弦身後，自左向右的錯音分別為112個，28個，37個，132個，32個，7個，47個，56個……如果覺得我數錯了請直接提出來，部分你沒有拉，或者虛空拉的音，也歸為錯音，不過這些我就不現在處理了，等後面我們分聲部排練的時候再說。”
陳秋絃樂那邊一個個點了過去。
絕大多數人臉上都變得有些慘白。
他們很多錯音都以為陳秋沒有聽出來，結果陳秋不僅全部點出來了，甚至和他們自己感覺的，只差了幾個。
為首的幾個錯上百個音的，恨不得直接鑽到地底下。
他們不小心從一開始就拉錯音，後面沒辦法，根本沒辦法跟上樂團，只能將錯就錯，或者找一些自己能跟上的部分去演奏。
甚至他們還演奏了很多很多和聲，讓音樂儘可能聽上去和諧。
如果讓他們自己去聽，他們都不一定能聽出來自己錯哪了。
但是沒想到，陳秋全都聽出來了。
這特麼什麼耳朵？
錯的最多的那幾個感受到了嚴重的壓力。
原本看陳秋只是笑，沒多想，可完全沒想到陳秋居然這麼嚴格。
陳秋並沒有在乎那幾個人心中的想法，他手中的鉛筆一轉，繼續道。
“中提琴你們這邊問題稍微好一點，不過音色給的太成熟了，有點過於壓抑，就好像過年時候依舊板著臉數落你們不是的家長，我想你們幾個應該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吧？新年音樂會更是如此！”
“大提琴你們的錯音很少，這一點值得表揚，不過你們的音色太白了，你們是怕錯嗎？還得捨不得在這個樂團裡表達你們的想法？為什麼你們的音樂裡面一點點音樂的感覺沒有，甚至不如音樂製作軟體給的音色？”
“低音提琴，你們應該是樂團裡表現最好絃樂，可能是和你們的音符數量少，沒啥好表現的有關，但是不得不承認，你們是樂團裡表現最好的！有部分錯音和表達不準確的地方我們回頭再說。”
該誇誇該罵罵。
陳秋一點都不含糊。
你表現得好，那麼我就誇獎你，你值得我的誇讚！
而如果你表現比較爛，那麼你就別想自己能夠逃過一劫。
樂團裡眾人的情緒都是喜憂參半，不過比較相同的，便是對於陳秋耳朵和實力的認可。
陳秋他是真的能抓住錯誤，糾錯的能力是一流，一頂一的強大。
就如同之前他們合作波萊羅舞曲的時候，陳秋給他們的感覺那樣。
不過，這樣的指揮才是他們所需求的
比李天很具有個人魅力，比李天更能說服樂團裡的所有人。
他們看著陳秋，聽著陳秋對於他們的評價，目光中帶著一絲熱烈。
找錯能力，陳秋很強，那麼陳秋的指揮更正能力呢？
如果只會找錯，沒有辦法調整樂團，讓一團二團的人產生變化，那麼就沒有任何意義。
樂團排練，說到底，還是要在不斷的排練中變得更好。
在陳秋一一評價完在場的所有人後，他也並沒有停止，而是伸出手，指向樂團裡坐在後面的一些人，開口道。
“臨時讓你們改變演奏習慣這是不現實的，不僅會讓你們演奏的更差，並且也會讓你們對於樂團的感覺消失，所以我不會這個時候讓你們改變演奏方法，而是改變座位！你們幾個，起身！”
陳秋點著的那幾人一愣，不由得起身看向陳秋，不發清楚陳秋想怎麼做。
陳秋走到他們的周圍，思索著之前從他們第一次演奏出現的音響效果，隨後計算如果將其改變所應該出現的效果。
確認了自己應該沒有問題後，繼續點著幾個人道。
“你們幾個人位置換一下，調整位置，然後等我調整完所有人的位置後，再拉一遍開頭的旋律！”
那幾人有點不明所以。
改變座位就可以變換音響效果嗎？
怎麼感覺那麼兒戲？
不過出於對指揮的尊敬，他們沒有說什麼，只是按照陳秋的要求，改變了他們所坐著的位置。
起身最主要是絃樂那邊的位置，他們人多，至於管樂那邊倒沒有特別大的變化。
只有陳秋給某位比較慘的，經常被身後長號戳腦袋的圓號稍微調整了一下他的座位，讓他儘可能不會被後面的長號戳腦袋。
等完成這一切後，陳秋稍微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手中的指揮棒對著眾人道。
“好了，現在看我，我們再來一次，從開頭開始，到第一主題結束，不要演奏重複部分！”
“好！”
雖然對於陳秋現在的操作有點不太相信，但是他們還是按照陳秋的指引開始了他們的動作。
在陳秋給予了最基礎的預拍後，樂團眾人演奏響了他們手中的樂器。
隨後，樂團眾人幾乎全都震驚了。
此時此刻，在他們耳中說聽到的，已經完全不是之前那般帶有濃郁分界線的音樂，而是一團似乎已經磨合了很久才能發出來的樂句。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陳秋，以及自己手中所演奏的樂器，滿腦子的震撼。
這……就是陳秋嗎？
海音的，指揮皇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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