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啻蒼眼底的餘光看得到,水面,開始有一些小小氣泡地浮上,隔著水面,他縱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但,這些小氣泡,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他的手下意識地扶住夕顏軟軟地,就要浸入水底的身子,這一扶,她沒有避開他,這隻讓他更為擔心起來。
而他亦清楚地知道,軒轅聿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離開。
哪怕,僅軒轅聿一個人步進這隔間。
哪怕,夕顏隨時就有窒息溺斃的可能。
他也不能這麼把她從水底提出來。
那麼做,雖能緩過她這口氣,無疑,不會是夕顏願意的。
否則,她不會必寧願閉氣,都始終不把臉探出水面一毫。
她不會願意,現在這個場合,以現在這個樣子,出現在軒轅聿跟前。
因為,她愛著那個名叫軒轅聿的帝王。
而亦因為他愛著她,所以,他更加不會做任何她不願意的事。
除了,那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吻。
除了,那一次,為了她的命,不得不騙她服用的赤魈丸。
然,從他愛上她的那天起,他就只做過這兩件與她心意相違的事罷了。
只是,他能就這麼看她溺沉於水中麼?
他一隻手,驀地把他彼時掛於一旁的銀色袍衫一揮,那袍衫寬大的袖子被他的掌風帶得撐起,宛如一道屏障般橫亙於他和軒轅聿之間。
隨後,他迅疾起身,提著那快要溺沉水中的人一併起來,回身間,把她的身子牢牢固定在他的xiōng前,一手抵住她的後背,運自己的內力將她閉住的水慢慢地bī出來。
銀色的衫袍恰在此時,徐徐落下,覆於他的身上。
寬大的袍子掩去銀啻蒼luǒ露的身軀,也一併掩去,夕顏無力垂落下的手。
“皇上,請恕罪。臣沐浴完畢,因著luǒ身不雅,恐衝撞了您,故才回身避之。”銀啻蒼微屈身說出這句話。
軒轅聿沉默,沉默中,他驀地轉身,語音清冷:
“遠汐候,朕就不打擾你休憩了。晚上無事,休再去那曠野處,夜路走太多,終究是不妥的。”
隨後,他大踏步走出隔間。
走出隔間的剎那,他的目光仍是落於几案之上擱著的一空空碗盞,碗盞裡,顯是之前盛過羹點。
他猶記得,遠汐候的習慣,用完晚膳後,是從不會用茶點的。
是的,這麼多年為帝,他清楚另兩位帝王的一切習慣。
知己知彼,哪怕不是為了百戰不怠,至少,亦是從細節處,探知他的對手是怎樣的人。
很辛苦,亦很無奈。
但,他也知道,百里南,對他和銀啻蒼必定同是瞭如指掌。
至於銀啻蒼,不管在以前的傳聞中,怎樣的暴戾、荒yín、好色,從他熟知他這些習慣的那日開始,就清楚,銀啻蒼的種種不過是種掩飾。
因為,一個人,能數十年如一日,拒絕用宵夜茶點,本身就說明,xìng格的節制。
那麼所呈現出來截然不同的一面,不過是刻意的偽裝。
這樣節制的xìng格,倘有野心,會是十分可怕的事。但,加上這種刻意的偽裝,或許,並非為了宏圖霸業。
只是為了自保於一方。
畢竟,這樣做的代價,是會讓部分的國民不滿,對於一位有野心的帝王來說,是絕對不會允許發生的。
但,對於自保的帝王來說,卻能起到讓另兩位國君忽視他的存在,以此求得暫時的安穩。
可,一切,終還是因了那一名女子起了變數。
即便他心裡清明,當軒轅顓對他說出夕顏被銀啻蒼侮辱致死時,卻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事實恰是,銀啻蒼深陷進了夕顏的劫裡。
對夕顏造成傷害的始做甬者的卻是他。
不過是成全了另一人的謀算。
那個人,恐怕連所有顯於人前的細小習慣,都是偽裝出來的表象。
這,才是最可怕的。
軒轅聿收回凝注於那碗盞的目光。
從知道那名小太監進入營帳,久久不曾出去。
從他進來的那刻開始,看到那盞空碗開始。
他便推翻了之前的懷疑猜測。
能讓銀啻蒼這麼晚用下茶點的,絕不會是他身邊那些扮做美姬的暗人。
亦就是說,今晚,銀啻蒼,或許根本沒有來得及和那些人接觸過。
這樣,真的夠了麼?
若真的夠了,他怎會失態地進入隔間內。
若不是銀啻蒼站起,他險些就又要傷害到那一人。
閉上眼眸。
李公公已從營帳旁湊近身子,道:
“皇上,膳房的小卓子,並未回去。”
軒轅聿似低低應了一聲,又似沒有,甫啟唇時,只是:
“吩咐禁軍,今晚替遠汐送幾名美姬入帳。”
李公公略有疑惑,但,還是躬身應命。
這野外,要尋幾名美姬,並非易事,但主子的吩咐,再難,卻都是要去做的。
軒轅聿徑直行往明黃的營帳,月華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而夕顏如瀑的青絲同樣長長地垂落在銀啻蒼的xiōng前,若非銀啻蒼以臂力扶住,她恐怕早就再次軟癱到了水裡。
藉著運內力相抵,她咳出些許水來,只是,神智還有些許不清,他將覆於身的銀色袍衫取下,緊緊地裹於她的身上,因為,她身上之前披著的裳袍,此刻也已悉數被水濡溼,隨後,方打橫把她抱起。
如同,那日,她第一次dú發時,他不管不顧地抱起她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現在,他不過是一個,她不願再見,甚至於厭惡的人。
就是他這個她不想見的人,知道她的潔癖。在認出那小太監是她時,擔心的,只是她再會回到湖泊邊去擦洗。
剛坐完月子,猶忌涼水擦身。若她為了乾淨留下病患,他是無法做到置之不理的。
所以,哪怕再不方便,再會引人懷疑,他仍使了法子,讓她得以用他為她準備的溫水沐浴。
沒有想到,軒轅聿不僅懷疑他的行蹤,更一反常態地,步入他的營帳。
按著以往的慣例,再怎樣,他的營帳是屬於他私人的領地,軒轅聿會派眼線分佈於他的營帳周圍,卻不會干涉到他的帳內。
這讓他明白,軒轅聿帶他隨行的目的,怕不僅僅為了麾下的二十萬斟國餘勇,更多的,是察覺到什麼了吧。
他背後的那股勢力,睿智如軒轅聿,怎可能會沒有洞悉到些許呢?
是的,在用晚膳時,他於飯中嚼到一個小小的蠟塊,開啟看時,卻只有一句話:
月上柳梢頭,人約湖中央。
於是,才有了那一幕。
他游水過去,瞧得到湖中央,果真有一漂浮的浮萍,乍一看,沒什麼特殊之處,但,當整片湖面就惟有一片浮萍時,那確是分外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浮萍上有字,字上的內容,再次證明,納蘭敬德確實不簡單。
但這份不簡單,卻意外成全了後來接踵而來,可以算是巧合的事。
或許,冥冥裡,正是這些巧合,終是讓他遇到了她,不早一步,不晚一步,走入他的生命,帶起了他刻意塵封的感情。
而這份感情,不過是他一人的天長地久。
他抱著她,放到隔間的下榻上,探了下她的鼻息和脈相,確定無虞後,注意到她的面具因浸泡溫水時間過長,有些許的浮起,他俯低身,手勢熟諳的將那些浮起處悉數恢復到如初。
從軒轅聿進入隔間,又允他不敬,從而離開,軒轅聿該已識出她是誰了。
但,現在,她應該仍需要這個身份做為掩飾。
她濃密的睫毛上猶沾著水珠子,瑟瑟顫了一下,接著,睜開眼睛,看到他的剎那,他注意到,她的眉心顰了一顰,這一顰間,他已把她的面具最後一塊浮起處恢復完畢。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
沉默,只是沉默。
直到她欠身起來,他稍扶了她一把,她欠身,眸底,滿是不曾掩飾的疏遠。
“先把身上擦乾。你的衣裳溼了,也換下來,幹了再穿回去。”
“候爺若沒有吩咐,奴才該回去了。”
她只做小太監恭謹的樣子,哪怕,她清楚,他已知道她是誰。
而他同樣清楚,作為納蘭夕顏的她,早不願再與他相對。
是啊,若她不是小太監,又怎會聽他的吩咐,做那碗甜羹呢。
恐怕,這一輩子,他也就只能用一次的甜羹。
“你這樣子,能回去麼?”他說出這一句,伸手取了一大塊方巾遞予她。
未待她說話,隔間外,突然傳來李公公的聲音:
“遠汐候,奴才奉皇上之命給您送賞來了。”
他眉尖一揚,賞?
出去也好,至少,可以讓她安心擦完身子。
他步出隔間,李公公手中的佛塵一揮,旦見,身後出來兩位娉婷玉立的女子,容貌雖稱不上絕色,但也算是秀色可餐。
“皇上體恤遠汐候路途勞累,特賞兩名宮人伺候。”李公公笑著說話,對那兩名女子道,“杵在那做甚麼,去吧。”
銀啻蒼的面上帶著一抹笑意,可這笑意,卻僅添了他眸底的yīn鷺之色。
軒轅聿!
何必bī人太急!
哪怕,他知道,這只是那名男子,不希望夕顏待在他帳內太久所賜的一個‘恩賞’。
“多謝公公了。”他說出這句話,李公公笑著行禮,退出帳去。
帳內那兩名女子,鶯鶯笑著貼到他的身上,若按著以前,他不介意演戲,畢竟,在沙漠那一次,他也在她面前,和一名美姬燕好不是嗎?
可,今晚不同。
他根本沒有辦法演好這齣戲。
離得那麼近,他喜歡的那名女子就在隔間內,無論如何,他再做不出來了。
她已經對他沒有一分的好感,他還有必要要將這戲演在她跟前嗎?
抑或是,他不希望,她更瞧不起他。
是的,他不希望這樣。
“滾!”他怒斥出這一個字。
哪怕是亡國帝君,至少,他還有最後的尊嚴。
至少,他還希望保留這些尊嚴。
那兩名女子,被他這一低吼斥得慌亂奔出帳外,不管怎樣,軒轅聿再計較,他都顧不得了。
帳內,恢復安靜,安靜中,他聽到細碎的步聲響起,回眸,他看到她,依舊穿著那身溼溼的袍裳站於那,除了把青絲攏進頭巾內,她根本沒有把自己擦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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