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方庵。
雪,下得可真大啊,彷彿永沒個盡頭一樣的飄揚落下,只迷了人的眼,凍了人的心,卻滌不去那些汙垢的地方。
西藺姝就這樣走著,獨自,撐著一把傘。
沒有帶一名宮人。
因為,於現在的她來說,不需要再有任何標榜身份的東西。
包括,在這‘姝美人’名義下的一切。
她著的,是雪色的華裳,連襟邊袖口綴鑲的貂毛都純白得不帶一絲的雜色。
很純粹的雪色,只,這心,再無法純粹釋然。
她的身上,散出幽幽的香氣,這縷香氣不同於任何宮中女子的薰香,很雅緻,雅緻中,卻湮出一縷能蠱惑人心的媚冶來。
這,本是她今晚,刻意,為他所薰的香。
然,即便是這般的刻意,確始終刻意不來,他再次地垂憐。
如今,不過成了另一種諷刺的意味。
刻意,什麼時候開始,為了他,她開始變得這般刻意去做所有的事呢?
初進宮,她因著他許給她的寵愛,由著自己的xìng子,著最鮮豔的孔雀藍。
那種藍,鮮豔到極致,有著最明媚的色澤。
也是,最襯托那抹明黃的色澤。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著西藺媺所喜歡的那襲粉色。
是什麼開始呢,好象,就是從醉妃三年清修,再次回宮後開始。
從那時開始,她漸漸不再由著自己的喜好,漸漸一切都變得刻意為之。
因為,她發現,軒轅聿深暗的眸底,開始有意無意為一個人駐留。
也在那時開始,她悲哀地發現,她是無法容忍其他女子佔據他的視線。
原來,她真的愛上了他。
猶記起,那時西藺媺十月懷胎,臨盆前,就一直胎相不穩,時時見紅。
終在一日的午後,西藺媺宣她和西藺姈進宮。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這麼近地見到軒轅聿。
他著著玄黑的袍子,從殿外走來,猶如天神一般的俊美無儔,剎那,讓她的眼前,只看到一片夏花燦爛。
縱然,彼時,早過了夏季。
但,這心底一夏,卻一直停留在她的記憶中。
西藺媺在那日,懇請他代為照拂她和西藺姈。
或許,在那時,西藺媺就覺到了即將不久於人世,才會在軒轅聿跟前許出這個心願。
西藺媄難產薨逝後,在西藺媺的靈位前,她和西藺姈痛哭失聲。
她的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大的難受,只是,看到西藺姈哭得那麼傷心,她想,她一定要比西藺姈哭得更為大聲才好。
從小到大的xìng格使她做任何事,都不希望被別人比下去。
哪怕,哭,也一樣。
軒轅聿恰在此時,來到靈堂內。
看到痛哭的她們,他語音低暗地,讓她和西藺姈都可以向他許一個願望,他會在能力的範圍內予以滿足。但,許完後,他不希望,她們繼續這樣哭下去,因為那樣的哭,西藺媺走得,不會安心。
這句許諾,其實,放到如今看來,不過是他把她們當小孩子哄得一種方式。
可,在那時,她卻是信以為真的。
她還記得,聽到這句話時,她的心,跳得很快。然後,她迅速止住淚水,幾乎很快就許出了她的願望:
她想進宮,希望得到他的寵愛。
那真是一個青澀的年齡。
她同樣記得,西藺姈聽到她這句許願時的詫異,而西藺姈並沒有許出她要的願望,只努力抑制自己的淚水,哽咽地說,等想到時,再告訴皇上。
也從那一天開始,他允西藺姈喚他姐夫。
但,對於她的進宮,他卻堅持要等她年滿十四歲以後再說。
那一年,她才九歲。
他對她說,倘若五年內,她想到更好的心願時,隨時可以收回這一個心願。
可,她怎會收回呢?
姐姐西藺媺進宮被冊為中宮後,成為整個家族的驕傲。
從那時起,她知道,她是羨慕,甚至於嫉妒西藺媺的。
因為,除了不願被人比下去,她也不喜歡被別人的光華掩蓋住。
哪怕,是姐姐,她都不喜歡。
而,這些光華,她知道,只有那個男子可以給她。
是,五年後,他是給了她無尚的榮光。
除了遲遲不肯冊她高位,他予她的寵愛,她想,應該不會再比姐姐少一分一毫了吧。
直到,夕顏再次出現時,她才驀地發現,終究,他予她的寵愛,不過,如彼時的許願一樣,進不得深處。
而,在這承恩虛浮的過程中,她卻賠進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會滿滿裝的,都是他的影子。
沒有辦法抹去,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深地銘刻入髓。
握住傘的手,真冷啊。
不,不是手冷。
這種冷,恰是從她心底的冰冷所致。
今晚,從他匆匆離去後,她的心,就很冷。
抵達暮方庵後,天際的雪就下得愈大,甚至於,將山路都阻住了,有些山坡,還被層層地厚雪壓得崩塌。
她以為,這該是天助,當晚,他定是不會回宮了。
於是,在晚膳時,她親手下廚,為他做了精緻的素齋,並親自端到他的廂房。
那處廂房,是他為供奉西藺媺的靈位專設的。
裡面,放著西藺媺的靈位、畫像,還有一些生前用過的東西。
平日,都有老尼頌唸經文,今天的祭日,更是由庵內的主持,率著眾老尼們,從早上開始,就不停地頌讀經文。
軒轅聿,亦盤坐於廂房內的蒲團之上,同頌這些枯燥的經文。
當她把素齋端進廂房內,從沒有掩緊的軒視窗,撲楞楞地飛來一隻雪色的鴿子。
正是這隻看似尋常的信鴿將她安排的一切打亂。
鴿子徑直飛到軒轅聿的肩上,他稍停了頌唸經文,看完鴿子帶來的紙條時,面色終是一變。
但,其後,他放飛那隻鴿子後,仍靜心於蒲團上頌唸經文。
一切,仿似沒有任何異常。
直到他頌完經文上最後一字,語音甫落,卻是立刻起身,吩咐李公公啟駕回宮。
她只來得及行至他身旁,看到的,是他眸底焦灼的神色。
這樣的焦灼,讓她所有要去阻住他的話語,都悉數的吞落於喉。
她知道,再是阻不住他。
精心準備的這一次暮方庵之行,始終,全不了她的心願。
全不了,她想繼續回到他身旁的心願。
如果,沒有那晚,西藺姈餞行時,她的無法控制,她就不會在他的面前顯示出讓他失望的那一面吧。
入宮以後,她留住他的,除了昔日,那個許諾外,還有,宮內女子少有的天真爛漫,這些許的天真爛漫,在他的庇護下,方得以綻放,縱然,帶著些許的僑裝。
只是,現在,都不再需要了。
她的素齋即便用暖兜捂著,終是涼了。
她的心,也一併涼了。
她聽到,他讓她在暮方庵宿一晚,等明日,雪稍小後,再回去。
可,這份關心,是她要的嗎?
她不知道一個人待在廂房內多久,直到,外面的經文聲也嘎然止住,她方走出房門。
不帶任何一個宮女,沿著甬道,迎著旋舞的大雪,往山頭行去。
那裡,是否,是她的歸處呢?
深一腳淺一腳地行去,經過高低不平的山坳時,她聽到旁邊的山坡一聲巨響,她愕然地覺到眼前白光一閃,恰是一大片的雪卷著松落的泥土崩落了下來,砸墜於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驚駭地後退了幾步,若被那雪塊砸到,無疑,根本不用走到山頭,就可以全了她的歸處。
但,當死亡離她那麼近時,突然間,她不想死。
不過,是得不到他的心,她為什麼要去死呢?
死了,難道,他會為自己流一滴淚嗎?
連姐姐的死,都沒讓他流下過一滴淚,更何況她呢?
她真是蠢傻了,幸好,這雪塊,沒有砸到她的身,卻砸醒了她的清明。
她的步子往後退去,退去——
突然,足跟觸到什麼,那種觸感,很冰很冷,透過皮靴傳至她的蓮足,讓她的心,一併提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回首,看到,一側的泥土,因著被雪墜壓,崩落,裡面,赫然,伸出一隻手來。
確切地說,是一個女子的手,纖細,柔美,在晚風裡,曳出別樣的森冷來……
天曌宮,偏殿。
熟悉的聲音,急促的步聲,傳進殿內正僵持的夕顏和蘅月耳中,恁誰,都是無法忽略的。
“還不快走!”夕顏低聲,厲斥出這句話。
蘅月神色一怔,迅疾地捏開夕顏的唇口,手裡握住那枚yào丸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唇中。
夕顏被迫張開檀口,甫嚥進yào丸,她用舌抵住yào丸,借勢用力咬住蘅月的手指,蘅月吃疼地把手縮回,夕顏已起身,將口中的yào丸吐進榻前的銀碳盆內。
碳火瞬間把那yào丸吞噬,曳開別樣的一種味道。
而,夕顏來不及再用蘇合香去遮住這份味道,因為,殿門,恰在此時開啟。
宮燈參差的彼端,玄黑的身影出現在那。
她看不清他的臉。她只能覺到渾身,如墜han冰。
很快,她就會再次體會到,每一次的呼吸,都似被han冰凍成尖刃,割進肺腑的感覺。
她向後退去,餘光,看到,蘅月的躬身請安:
“奴婢參見皇上!”
“出去。”軒轅聿的聲音甫出,只是這倆字。
她從這倆字裡,突然,品到深深地不安,她向後退去,他的身形微動,已大踏步至她的跟前。
蘅月滯了一滯,終是沒有停留地,向殿外行去。
“皇上,臣妾要歇息了,請您回殿。”
這句話,帶著不恭敬。
可,她必須要說。
先前,銀啻蒼給她的yào,除了壓制千機之dú,該對脈相同樣是有壓制的作用。
是以,不論軒轅聿抑或張院正都不會把出她所中的dú。
彼時,她明白,銀啻蒼的用心。
哪怕,這份用心,帶著,她不能接受的初衷。
即便是騙,這個初衷,始終是沒有變過的。
他要的,僅是她的活。
然,現在呢?
她沒有服那yào,即將dú發前,軒轅聿一定會發現。
而,她不要他看到,她handú發作的樣子。
因為,以軒轅聿對她的在乎,無疑,要的,仍是這孩子的命。
況且,這孩子,本不是他的,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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