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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祈君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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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永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

黎明破曉前,天際,扯絮般落了一夜的大雪,濛濛地發著晦暗之色。

雪珠子,打在天曌宮偏殿的琉璃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映著殿內,銀碳的‘噼啪’,恁在這份靜寂裡,添了些許寥落的聲響。

榻前,另加著薰籠,更使殿內溫暖如春,只,夕顏縱是蓋著厚厚的錦被,又擁於軒轅聿懷中,手,仍是冰涼的。

李公公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雖僅一句,卻是焦灼無比的:

“皇上,有要事稟。”

她隨著李公公那一句話,凐上愈濃的不安,眼見,軒轅聿鬆開擁住她的手,就要起身下榻,她卻兀自不肯鬆開環住他的手。

她不要被瞞著什麼,哪怕,這層隱瞞的本質是善意的。

李公公明知皇上才歇下,不過就這點歇息的時間,卯時即要上朝,卻匆匆來稟,又並不直接在殿外稟奏,顯然是想請皇上出殿一聽。

所以,這樣的反常,只意味著一種可能,此事雖重要,但,不能讓她知道。

如今,戰事大捷,前朝祥和,有什麼是不能讓她知道的呢?

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

可,她不能迴避。

迴避,只是多一分殘忍。

這分殘忍在於,她會在最後一個才知道,終究要去面對的事實。

她的手絲毫不肯放鬆,她聽到,軒轅聿寬廣的xiōng膛內,深深的籲出一口氣,起伏間,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什麼事?”

“皇上——”李公公頓了一頓,猶豫中,終輕聲道,“王妃歿了。”

這一聲很輕,輕到,似乎,從空氣裡拂過,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而隨著這句話拂過,分明,有某處就裂開了。

裂開的彼處,亦是不會留下痕跡,即便,漫著彌天的血,卻,不會有人看到。

因為,裂開的地方,只在不可示人的心底最róuruǎn處。

她能覺到,軒轅聿的目光,擔憂地凝向她,她的臉上,該是木然的。

一點波動的情緒,都不會有。

情緒,隨著這份裂開,一併被遲緩地隔斷。

然,僅是遲緩。

再怎樣遲緩,隨著堵壓蓄積,終將,在裂開的缺口處崩潰。

王妃,歿了?

歿了!

養育她十三年的母親,就這麼離開她了?

接下來李公公回稟的話,她聽得模模糊糊。

大致,是碧落不服,刺殺了陳媛,隨後再飲下鳩酒自盡身亡。

“夕夕!”

他的聲音帶著焦慮,他溫暖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頷,她的眸華對上他焦灼的目光,閃過一絲絕決時,甫啟唇,僅是:

“皇上——”

這兩個字,她已說得很費力,每一字吐出,似乎,都將使她的呼吸停滯一樣的費力,可,她卻是必須要將剩下的話說完:

“李公公,他,說的,是真的麼?”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去望他,下頷從他的指尖移開,略低螓首。

源於,她怕從他眼底看到肯定的答案。

可,做為大內總管,皇上的近身太監,怎會訛傳呢?

她知道,是真的。

只是,容許,她不去相信。

容許,她讓自己拒絕去聽。

容許,她還是懦弱地選擇了迴避。

她甚至,想讓他,在這一刻騙她,說,那不是真的。

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昨晚下了場雪,天很冷。

她又差點小產,心,很冷。

所產生的幻聽。

然,事實,哪怕再殘忍,終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也不許任何人迴避。

“朕——對不起你。”這一句話,他同樣說得很費力。

是他說,jiāo由他去處理,因為,他不忍她再耗費心力。

她也知道,他是盡了力去處理的,否則,不會有王妃染恙送出宮的處置法子。

百子荷包,本與陳媛定是拖不開干係的,她瞧得清楚,彼時,陳媛予她百子荷包時的不自然。

但,她不願往那深層去想。

現在想來,陳媛定是怕她的身子被這孩子拖垮,其間,又或許受了皇后的挑唆亦未可知。

畢竟,這孩子,若生下來是男,就為皇長子,這宮裡,她們又豈會容呢?

而陳媛該只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寧是不要孩子,都要保住她的命吧。

這麼做的代價,一旦事發,謀害皇嗣之罪,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昨晚,她看到軒轅聿袖口的纓絡會那樣擔心。

他知道她擔心,才寬慰於她,才代她費了心神去處置他本不會多管的後宮事務。

然,人算又豈如天算呢?

方才,他告訴她,陳媛的發落。又說,由陳媛代她去送碧落。

她已覺不妙,是以,身子才會一顫,這一顫,將她對碧落的擔憂,悉數的顫去,只餘了對陳媛的牽掛。

可,一切都晚了。

哪怕,她猜到些許陳媛的用意,終是阻不住這場殤劫的發生!

送一個看上去很無辜的人‘上路’,哪怕,這‘上路’帶著轉圜的契機,但,這份‘無辜’在不明所以時,若變成反噬,那將是無比可怕的。

陳媛,她的母親,素來是慈悲的,今日,這份慈悲,卻把自己推上了絕路。

她不能再去想,多想一分,連呼吸,都帶著錐心的窒息,一脈一脈地,從鼻端吸進,一徑往下,這份窒息,使她的腹部,亦開始隱隱抽痛。

“夕夕!”軒轅聿的聲音愈急的再她耳邊響起。

她不能讓他為她擔心。

他沒有錯,今晚的一切,他做得夠多了。

還有一個時辰,他該去上朝了,她不能自私地將他的心一併擾亂。

“皇上,沒事,沒事。臣妾沒事——”

她稍抬起臉,仰視著他的擔憂,竭力地想擠出一朵笑靨,只是,為什麼,笑沒有在唇邊擠出,淚,卻,在眼角滑落呢?

淚,止不住。

笑,溢不出。

心,卻不再痛。

能痛出來,該多好?

心痛了,就會掩蓋過腹部的疼痛。

她將身子迅速翻過去,她不想哭的,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哭不得,動不得再多的情。

只是,除了眼淚,她再無其他了。

陳媛,畢竟是撫養她十三載,對她體貼入微的母親啊!

不是生母,猶勝生母。

今日,陳媛的死,間接,終究是與她有關的。

手撫上腹部,那裡,她知道,這一胎經過昨晚的折騰,是不穩的。

夕顏,不能哭,千萬不能再哭了。

她想強迫自己將眼淚止住,除了,那偶爾幾聲被抑制的哽咽外,這淚,該怎樣去止呢?

“夕夕,你的身子還沒大好,恕朕不能讓你下榻去見王妃最後一面。”

他在她身後說出這句話,旋即起身,下榻。

她知道,以現在自己的身體,若勉強下榻去見母親最後一面,或許連腹中的胎兒都保不住。

納蘭敬德出殯時,她好歹還在麝山送過一程。

如今呢?

她卻再是瞧不得一眼,哪怕連最後一面,都是瞧不得了。

她只覺得到,自己的身子,在無力地發抖。

隨著這層發抖,眼淚崩潰湧出。

她聽到,殿門開啟,關闔的聲音。

他該去上朝了,現在這殿內,只剩下她一人。

她用力地咬著自己的銀牙,回身,正躺在榻上,將臉仰起,以為,這樣,眼淚就能倒流回去。

但,根本,無濟於事。

除了讓眼淚,愈流愈多外,她即便把銀牙咬碎,都無用。

此時,傳來殿門再次開啟的聲音,她仰起的臉,看到他又出現在床榻旁。

他沒有去上朝?

她覺到眼淚的失態,惶亂地轉身,她不要他看到她的痛苦。

這樣,他如果在意她,上朝都是不會心安的。

這麼想時,她覺到他卻兀自上得榻來,他的手從她的身後緊緊把她鉗入懷裡,他的聲音,帶著疼痛,和憐惜,於她的頸後拂過:

“是朕的錯,讓你現在這樣難受!朕允你的,竟都做不到,夕夕,都是朕的錯,朕保護不了你,連你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是朕強求了你回來,倘若,你不回來,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夕夕,別哭了,好麼?”

他將她的身子輕柔的扮回,手,竟也是瑟瑟發抖著拭上她的眼角,替她把那些淚水拭去。

“皇上,臣妾不值得您這樣——”

他墨黑的眼眸,明亮而深沉,此刻凝著她,緩緩,道:

“只有計較才會用值得來衡量,而朕,唯一計較的,就是怕無法護得你的周全。但,即便如此,卻仍用那一年之約束著你,因為,朕——”

這一句話,她沒有讓他說完。

她的手,覆到他的薄唇上,輕輕地覆住,將他剩下的話一併掩去。

這一覆,時間,彷彿停滯。

接著,她的臉埋進他的懷裡。

他要說的,她都明白。

只這一次,她不要他再次在她面前放下驕傲。

不要了——

她的語音很輕,落入他的耳簾,確是清晰的:

“皇上,這一年,臣妾,是心甘情願陪在皇上的身旁。”

一語甫出,她的心,有某處,終是鬆開,再不攫緊。

一語甫出,她的手,顫著再次環住他的背部。

時至現在,她若還要隱藏,就是真的迂了。

猶記得,旋龍谷時,他對她的坦誠,可彼時,她因著他心底有著別人的身影,驕傲地不容許自己接納。

及至,旋龍洞中,她被謀算導致失貞,他絕情的話語,讓她一併絕情斷念,只存著報復的心。

亦是從那開始,她步步謀心,逐漸失去自我。

直到戰爭的血戮喚醒了她。

直到,他再次出現在她跟前,當他的劍刺進她的喉時,她分明看到,他眼底的驚愕和不捨,以及,清楚觸得到的,她心中的疼痛在彼時勝過喉部的銳疼。

她的心,原來,僅會為了一個男子,有撕心的疼痛。

這樣撕心的疼痛,其實早在那時就昭告了一個不容她去否認的事實。

可她偏是要繼續地自欺欺人。

然後,他以jiāo換她手中的苗水兵力為名,實際,只是藉此,讓她再次回到他的身旁。

接著,沙漠遇險,他不惜以命相護。若他對她的心,真是虛假的,又何必以命相賠呢?

她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卻因著旋龍洞一事,始終梗噎於心。

是以,明知道,他對她的好,她依舊視而不見,依舊處處尋找藉口避開直面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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