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銀啻蒼終於放下那柄刀,又將她摟住。
這一次,他失去控制地用力拽緊她的手,他看到,銀啻蒼的眼底,是不假掩飾對他的恨,但,這些恨,隨著懷裡女子的暈闕,只突然撤開手,由得他抱住她。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恨,不僅僅是他滅了斟國的恨。
更多的,或許還源於——
即便如此,又怎樣呢?
現在,以後,將來,只要她活著,他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他失去了她兩個月,整整兩個月!
曾經以為,是徹底的失去。
無數次他只能夠在夢裡抱住她,只能在夢裡感受她的溫暖。
還好,不過只是兩個月!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當再次能夠真實地抱住她時,會是在這個情況下。
他迅速封了她的xué道,這樣,她喉口的血不會流得那麼快,即便傷口不算深,他都不要見到她多流一點的血。
他說過,不要她再受傷。
然,她卻因他的衝動,在再次重逢的剎那,受傷。
他抱著她,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種喜悅,是攻進斟國的腹心都比不上的!
當巽國的鐵蹄踏破斟國堅固的城池,他有的,不過是血洗斟國的痛恨。
源於,是斟帝讓他失去了她。
一個女子的清名,或許對她很重要,但對他,並不是重要到那樣難以承受。
縱然,心底,還是會有難耐。
可,比起她在他心裡的地位,這份難耐,不過彰顯出另外一層意味,那就是不管怎樣,他能接受一切,惟獨,不能接受失去她。
失去她,他會立地成魔,心魔讓他迷失本xìng,孤注一擲地發動這場滅國的戰役。
哪怕他深知,這一役最好的結果是損兵折將去換來勝利。
換來的,是國內的百姓因徵收重額的軍需導致民聲哀怨。
但,他依舊不會後悔。
他心愛的女子,他不容忍任何人侮辱,更何況,因這份侮辱,導致她的輕生。
而,現在,他擁住了她。
她還活著!
只這一刻,他欣喜到無以復加,連月來因征戰帶來的身心疲累,都隨著這份欣喜悉數得到了緩解。
他抱著她,進入,士兵早準備好的歇息宮殿。
他儘量摒去所有的雜念,僅任由欣喜將他的心縈繞。
悉心替她處理好喉部的傷口,他的手,才想撫到她憔悴的臉上,但,看著那些少數民族的銀製頭飾,只能生生地收回了手。
她,真的是苗水族新任族長嗎?
伊汐,他早該想到,是她。
這個事實,同樣不容迴避。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突然以這個身份出現,不過,如果風長老真的是銀啻蒼,那就很好解釋了。
所以,會有苗水族和斟國的聯盟。
聯盟之前,是她和風長老,也就是銀啻蒼的婚禮!
她沒有死,其實,已昭告了一個他不願去面對的事實。
或許,她愛上的,是銀啻蒼。
猶記得,她對他說的那些話,歷歷在耳。
她那麼驕傲地拒絕了他的示愛,難道,真的會因一夜的佔有,就愛上銀啻蒼嗎?
他不願再去多想這個問題,每多想一次,他怕自己會再次控制不住情緒。
這個女子,輕而易舉地能左右他的情緒。
對於帝王來說,實是大忌。
然,他的目光避開那些髮飾,往下移去,看到她手心那些縱橫的劃傷時,還是不能做到平靜。
她真的在乎銀啻蒼,在乎到這種地步嗎?!
他避開那些傷痕,握住她的手腕,甫握起,才要替她上yào,他的手卻僵硬在了半空中。
她的脈相有一些奇怪,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滯怔,在這怪異的滯怔後,細如連珠的滑脈,清晰地從他的指腹滾過。
她,有了身孕!
兩個月的時間,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能覺到自己握住她手腕的手,第一次,會瑟瑟地顫抖。
他的手,即便在十歲那年,親手shè殺一頭大熊時,都沒有這麼發抖過。
除了,handú發作,他從來不會讓自己在清醒狀態下發生任何的顫抖。
而現在,他看得到,那種顫抖,是來自於他無法控制的部分。
可,現在,他同樣無法漠視的,是她手心的傷痕,一道道地劃在她的手心,卻彷彿刻進她的心裡。
是的,她為了那個男人受的傷,刻進他的心裡。
原來,今天,他徹頭徹尾,做了一個最大的笑話。
自以為能替她手刃侮辱她的人,到頭,她卻死而復生地,嫁於那人。
而且,明顯,銀啻蒼對她是有著感情的。
或許,一切由始至終,是他的自做多情。
她,傾心的本就是那人吧!
他用極快的速度替她包紮好手上的傷口,旋即起身。
聽得,殿外,有近身禁軍都領的稟報:
“皇上,吳宮突被數萬精兵團團圍住!”
聞聽這一言,他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從蘇莞那一役,遭遇苗水族兵引愍河之水倒灌右翼軍開始,他就知道,苗水一定有一名讓他很期待的軍師,起初,他一直以為是風長老,然,現在看來,既然銀啻蒼是風長老,那這苗水的軍師,根本就是他們的族長,伊汐。
不,是納蘭夕顏。
在他的心裡,她,永遠只會是納蘭夕顏,只會屬於他的醉妃。
哪怕她的腹中,有其他男子的骨ròu,他都不會再放過她!
放過她一時,他怕,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有愛的勇氣。
身為帝王,他能得到很多,可,真正,讓他想去得到的,譬如,愛,卻一直是可求而難遇的。
既然,他終於碰到了讓他動情的女子,他就不會再放手。
他轉眸,語音冰冷地吩咐下一句話:
“既然,是請君入甕,那麼,我們就金蟬脫殼。”
“皇上,您的意思?”
“不必正面衝突。尋歡殿下,有一處密道,若朕料得沒錯,該是通往苗水王庭的通道,速從那邊撤離。這裡,就留給這些不速之客吧。”
尋歡殿中,即便發生了太多讓他措手不及的意外,床榻後的那處暗道,他仍是沒有忽略的。
若她真是苗水族的族長,那處暗道的通處,定是苗水王庭。
他想,最初進殿,銀啻蒼和她的竊竊私語,應該就是關於,銀啻蒼讓她走,她不願棄銀啻蒼而去吧。
因為,敗國的國主,若一併從密道逃走,反會連累苗水族。
而銀啻蒼既然是要保她離去,可見,對她是用了情的。
兩情相悅麼?
可,他不會成全!
“諾。”
他現在並不急於再動殺戮,他現在,只想,好好地和她在一起。
尤其,他想,他猜到了,她要的是什麼。
她想要的,是看他戰敗,所以,安排出這最後一場的戰略。
圍住吳宮的那數萬精兵該是蘇莞一役後迅速撤離的苗水族兵。
二十萬精兵,對抗現在他兵倦人乏的三軍,綽綽有餘。
所以,選擇避其鋒銳,又何嘗不可呢?
哪怕,他手中有那數十萬苗水族兵最忌諱的王牌——他們的族長,他都不願意以她做為要挾的工具。
從現在起,她的身份,僅會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巽國醉妃。
夕顏悠悠醒轉時,她覺到喉口的疼痛,以及,猛地映進眼簾,那張,熟悉的臉。
她看著他,明媚的眸子咻地睜大,旋即,她看到,四周,儼然是苗水王庭的金凰殿。
中劍昏迷前,她該身處在斟國的尋歡殿,而,彼時,銀啻蒼的床榻後,是通往青寧的密道!
她的謀算,到頭,還是算錯了一步!
算錯了銀啻蒼這一步。
蘇莞那一戰大敗軒轅聿,並不是她最後的謀算,還有最後的的請君入甕。
只是,她原本以為,銀啻蒼會殺了她,所以她用虎符下的絕殺令,只要軒轅聿破宮,破宮的當日深夜,就是從東莞撤離的苗水族兵圍宮之時。
這些撤離的苗水族兵僑裝成巽兵的樣子,隨兩軍對戰,城門被破混亂之際,從一側城門,殺進吳閭,隨後,包圍整座宮殿。
她知道,大部分的巽兵會隨軒轅聿進入宮中,城內剩餘的不過是少數巽兵。
而圍宮的族兵,會在斟國宮的周圍布上火yào,不等城內的巽兵有所解圍行動,引bào這些火yào,zhà毀整座宮,就是族兵的選擇。
這場圍宮,她要的,是軒轅聿的徹底失敗。
卻沒有想到,銀啻蒼的不捨,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
二十萬族兵對付軒轅聿剛經過大戰,急需休整的巽兵是有效的。
但,那些需休整的巽兵再如何不濟,透過密道,佔領整座兵力相寡的王庭,卻還是輕而易舉的。
她看著他,眼前,只浮現出旋龍山洞的那一幕,他的狠心絕情。
此時,他凝向她的墨黑瞳眸,分明也染了明顯的霜意。
她下意識地向榻旁躲去,鼻端,沒有聞到任何的血腥味,說明,苗水王庭,至少目前應該還沒有被他血屠吧?
她突然很怕,怕再次面對殺戮。
眼前的人,殺了她的父親。
哪怕,納蘭敬德未必是她的生身父親。
哪怕,納蘭敬德是為了活命才收養她的苗水族叛徒火長老。
可,這數年的養育之恩,納蘭敬德待她是極好的,她當然忘不了。
所以,她更忘不了,他對她那日的質問,是沒有否認的。
那日,他殘酷的話語,再再浮現起來時,她驀地轉過臉去,再不想見到他的臉。
這一倔強地別過臉去,牽動她喉部的傷處,疼痛,然,又能怎樣呢?
她習慣這種疼痛。
‘殺了你,只會弄髒手。’這句話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所以,他一直沒有殺她,因為,她太髒了。
如今,他這麼看著她,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她還活著,沒有想到,不僅活著,還懷了一個孩子吧?
真是太髒了!
他的手驀地扶住她的肩,她用力一掙,不顧喉口的撕疼,泠聲道:
“別髒了您的手。”
他的手,本用著最憐惜的力度,哪怕之前,心底再怎樣起伏不定,看到她轉臉,牽痛喉口的傷時,他終究是不忍的。
可,她這一句話,讓他的手有想掐緊她的衝動。
但,手心能觸到她瘦削的肩膀,他還再次地緩了力。
甫啟唇,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終被她沾染得不再帶有一絲外露的情緒:
“若你不想苗水王庭的血髒了這裡的乾淨,最好,還是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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