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首~發」
嫋嫋的蘇合香帶出一殿的安寧,這份安寧裡,懿安太后正跪於蒲團上,手裡轉著一串翡翠的佛珠,嘴裡默默唸著經文。
這樣的時刻,是不會有人打擾的。
每日晚膳後,太后都會在此頌經半個時辰,然後會用一碗蓮子羹。
這個習慣,自她成為太后的十年來,從來沒有改變過。
“太后,蓮子羹。”莫菊不早不晚,恰在太后放下手裡的佛珠時進得殿來。
“嗯。”太后本閉闔的雙眸緩緩睜開,望了一眼殿外仍在淅淅瀝瀝下的春雨。
“太后,庭院的積水已命人一直在清掃。”莫菊伺候太后多年,一個眼色,她就知道該答什麼。
這麼多年,太后有一個怪癖,見不得積水,所以每每下雨,便是慈安宮粗使太監最勞苦的時候,他們必須保證,宮內各處甬道不積一點的水,一丁點的積水都不容許。
並且,諾大慈安宮裡,只栽著綠樹蔥蔥,沒有一絲的紅花點綴。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一如,這禁宮,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禁忌一樣。
“嗯。”太后依舊只應了一聲。
“太后,今晚,皇上翻了醉妃的牌子。”莫菊輕聲道。
“這孩子的聰明很象哀家年輕的時候。”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太后,您明知道,那紙鳶是姝美人的,為何還容得醉妃娘娘頂了去呢?”莫菊終是問出這一句。
“既然醉妃這一舉是想雙得,那麼哀家願意在人前接受她的這份示好。莫菊,你跟了哀家這麼多年,竟連這,都看不透嗎?”
“太后的意思是,醉妃娘娘藉著認下這事,是藉機向太后和皇上表明自己的心意?也是對太后之前告誡的示誠?”
“所以,哀家說她聰明,確實不枉費哀家在她身上耗的心力,哪怕,她並不愛皇上。”
愛上帝王的后妃是最不聰明的,這點,她深深地知道,當這份愛演變成恨,那樣磅礴的力量,會毀去一切。
“奴婢愚鈍,果然,皇上還是領醉妃娘娘的情,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太后所要的六宮均澤,怕是很快就能如願了呢。”
“是嗎?只怕這翻牌不過是皇上做給哀家看的樣子。”太后冷冷一笑,複道,“不過,哀家倒是希望,皇上的皇長子,是醉妃所誕。”
“太后——”莫菊驚愕地道。
“雖然,真的是可惜了。畢竟,她不會是當年的哀家,既能誕下皇子,還能活著……”
說完這句話,她低垂下眼眸,眸底,有瞬間的晶瑩浮現,不過須臾,她抬起眸華,道:
“有時侯哀家一直在想,別人眼裡的殊榮,其實不過是一場可笑的悲劇。因為,這孩子,根本不會屬於你。”
“太后,倘若當年,皇后沒有難產而死,是不是,皇上就會廢了這條密令?”
“這件事,根本沒有倘若!哀家也不會允許他廢了這條密令。”
“可,那件事終究成了您和皇上之間的間隙。”
“莫菊,今日,你說得太多了。”
太后悠悠道,她端起蓮子羹,一勺一勺的喝著,雖然入口很甜很甜,但收口時,仍能品到那一味的苦澀,就這樣,深深濃濃地溢進這十年來她的心底。
天曌宮,承歡殿。
今晚,夕顏到的時候,軒轅聿並沒有在殿內,聽司寢說,用罷晚膳,才翻了牌子,驃騎大將軍就匆匆求見皇上,軒轅聿臉色微一變,旋即就往御書房而去。
所以,現在,這殿內,只有夕顏一人。
這一次,她沒有穿已故傾儀皇后喜歡的粉色薄紗,只穿了雪色的寢裙,青絲披垂下,獨自一人坐在龍榻上,靜靜地聽著更漏聲響。
這一次的侍寢,不同於上一次。
再如何顧及,如果,因著另外一種jiāo換的目的,都不重要了。
明日,不會再有選秀,明日,她也不會被晉以高位。
哪怕,會引來其餘嬪妃的嫉妒,又怎樣呢?
她唯一真的要擔心的,是太后說,等到她有孕,再晉位。
然,她也知道,萬一有孕,這孩子是否能生下來,終究不是一個定數。
賠上的,或許是自己的命。
當同一件事,在宮裡從來沒有人做到過,每個想做到的人,在之前,都一一看似正常又離奇死去的時候,這,一定就是宮裡的禁忌,也是禁宮最殘酷的本質。
世上,從來沒有重複的巧合,巧合得太多,只說明一點,蓄意所為。
她的手,輕輕地撫到耳墜,這是一副很精製的景泰藍耳墜,看似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惟有她知道,這上面的懸機。
蘇太醫替她配的yào中,有一味是麝。
麝,外用,能鎮痛、消腫,卻還有另外一種功效,就是不孕。
所以,當時蘇太醫在看到方子時,有過一剎的猶豫,但若不是長期使用,則是無礙的。
而方子上的劑量,確實也僅是幾副yào的劑量。
因為,她本調配的yào膏裡,需用到麝正是源於那本yào書提到的玉肌復原膏中的一味yào,未曾想到,今日,又有了這一層用途。
她將些許的麝用杵子碾成細小的粉末,把它均勻地抹在這耳墜的鏤空處,隨著耳墜搖曳,她的鼻端就能聞到,而因著她體香的掩蓋,軒轅聿無疑是聞不得真切的。
侍寢時,若說貼身還能留著東西,恐怕,就惟有這耳墜了。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他有權得到她的身體。
只是,她不想成為,後宮暗流詭訛中無謂的犧牲品。
她的命,僅會犧牲在最值得犧牲的地方——
今日在雨中,她對他說,願意庇護他所要庇護人的周全,這份庇護,或許將以她的安全做為代價,她如果因此賠上xìng命,那,這份代價換來的,該會是王府於軒轅聿在位期間的安寧。
她相信,這位帝君,即便看上去,是這般冷漠,但,卻是重情之人。
這點就夠了。
若死於其他的原因,那麼,僅會和每年死去的這些女子一樣,沒有絲毫的意義,不過添了茶餘飯後的消遣。
殿內,不知何處的縫隙,穿來了一陣風,這陣風,將兩旁的鮫燭吹得有一陣忽明忽暗,然後,隨著這幽風,傳來一陣哀怨的歌謠聲。
這謠曲縈繞在諾大的殿內,襯著光影疏離,只讓人從脊後生起一陣涼意,彷彿那吟歌者,就在殿內的某處角落,悽悽涼涼地,唱著殤情。
而她聽不真切歌謠的內容。
她不自禁地站起身,循著那歌謠聲而去,似乎,是在殿後。
殿後,各有八扇窗,除放置著一供帝君休憩的紫檀榻外,並無其他可藏匿人的地方。
這聲音,卻是越來越清晰。
她突然看到腳下,出現一道暗黑的影子,周身的血yè彷彿都凝結了下來,只有連綿不斷的han冷攫住所有的思緒。
她佯做未見,依然,保持著之前的步子,走近一側的鮫燭,手驟然握住那燭臺,驀地回身,yù待用力地砸向身後,這一回轉,卻看到,一雙黝黑深暗的眸子正凝向她,恰是軒轅聿。
她忙把燭臺收回,這一收,搖曳的火舌,迅速地吞噬上她的手,她沒有喊一聲疼,僅是跪伏於地,順勢把那燭臺放至一旁:
“臣妾參見皇上,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
她的手縮排袖袍內,真的很痛呢,也怪她,那麼莽撞,所以,付出代價是必然的。
這裡是天曌宮的承歡殿,前殿又有司寢,司帳二人守著,除了他,又有誰能進來呢?
而現在,哀怨的歌聲忽然也再聽不到了。
彷彿,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因著這份幻覺,她差點就犯了欺君大罪。
軒轅聿瞧著她,剛剛的燭火肯定燎到了她的手,應該很痛吧,可,她竟仿若無事一樣,跪在地上,只將那手縮到廣袖後。
他伸出手,第一次,將她攙起,他能覺到她的手腕在他的手心顫了一下,他低徊眸華,她的手,果然,被燙得起了一串密密的水泡。
這一次,被他握著,她沒有縮回手,只把臉低低地垂下,耳根,染上愈深的紅。
“朕嚇到你了?”他的聲音很低,然,並不冷漠。
她搖了搖螓首,語意倒第一次有了窘迫,不復往日的鎮靜:
“是臣妾失儀。”
他沒有再說話,只牽住她的手腕,往寢殿行去。
她跟在他的身後,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因為,殿裡,突然,就那麼靜。
或許,本來,就這麼靜吧。
至於她不平靜的心跳,應該是她不習慣被男子這樣牽著,但,他是她的夫君,她該學著習慣,不是嗎?
只是習慣,與其他無關。
他牽著她走到龍榻前,方鬆開她的手,她侷促地低著臉,站在原地,聽著,殿外的雨聲,又開始大了起來,敲打在琉璃瓦上,是敲進心底的回聲。
其實,殿裡,並不靜。
軒轅聿步到榻前,開啟榻旁的一層抽屜,裡面赫然擺放著一排yào膏,他取出其中一藍色的瓷瓶及一枚銀針,復走回她的跟前,才執起她的手,她的聲音,很輕地響起:
“謝皇上,臣妾可以自己上yào。”
他並不說話,只將她牽到榻旁,用銀針chuō破水泡,然後,仔細地塗上月白色的yào膏。
針刺破水泡,有一點疼,但,那yào膏的冰涼,把這些疼痛悉數地抵去,映著燭火的搖曳,她的手背,是深深淺淺的yīn影,使得,那些紅腫處,不再猙獰。
離得她這麼近,他聞到,除了她身上慣有的那縷淡淡的香味之外,隱隱,還有另外一種味道,這種味道若不仔細聞,是根本聞不出的。
可,他自幼跟從師傅以來,嗅覺就是最好的。
宮裡,到處都是殺人的陷阱,當他還是皇子時,他就必須識得所有yào書裡記載的dúyào,並且僅憑嗅覺就能從刻意掩飾的其他味道中分辨出來。
很無奈,卻,是必須的。
所以,今晚,夕顏身上的味道,他怎會錯過呢?
既然這是她的選擇,那麼——
他鬆開她的手,將yào瓶放回一側的抽屜,復從袖裡,取出一血紅血紅的陶罐。
那陶罐除了上面雕以鏤花的字外,周身,都紅豔得讓人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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