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麒握著信回到營中。
夜色濃黑, 陳麒把信擺在案上,沒有立刻拆開,而是靠坐在椅背上, 沉思著。
樂師默默跟在後面,問∶"大人當真想好了麼?"
東麒微掀起眼皮。
"怎麼? 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說話間隙,他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樂師道∶"其實,南北和談,並不影響大人在隋國的地位,大人好不容易才在隋國朝中站穩了腳跟,當真要鋌而走險,走這一步麼。"
這封信裡,究竟寫了什麼內容,在拆開之前,無人知曉,可若真如鄭賢所說, 他掌握著關於江國太子身世血脈的重要證據, 那這封信的內容, 很可能是一個會禍及很多人的大秘密。
這樣的秘密,太燙手,也太危險了。
陳麒端起茶碗, 咕咚飲了一口茶。
道∶"青堵,你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麼。準確來說,我辛苦籌謀這麼多年,其中一半的動力, 都來自將此人踩到腳下的決心。"
樂師一愣。
這是大人第一次用如此隨和的語調喚他的名字。以樂師身份跟隨在大人身邊這麼久,他都快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樂師從陳麒平靜的語調裡聽到了報復的快感。
樂師遲疑道∶"大人和江國太子有舊怨麼?"
陳麒沒有回答。
但陳麒永遠忘不了那個寒風凜例的冬日,他捧著新作的厚厚一沓文章,站在蘭馨宮的宮門前,期待著裡面那位以德名著稱的江國太子,能開啟宮門,讓他進去,閱讀欣賞他的文章,賞他一口飯吃的情形。
他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他的父親,是個昏聵無度的老色鬼,寵幸他的母親,只是為了發洩獸. 欲,根本沒打算負責。王后張碧華善妒,他自出生起,就和母親一起,被驅趕進冷宮的馬圈裡居住,受盡宮人白眼。
他的母親宮婢出身,沒什麼見識,日日只知以淚洗面,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他那個色鬼父親還能想起他們母子。
他感到可憐又可悲。
他日日發奮讀書,挑燈夜讀,就是希望能有一日,能憑藉自己的本事,帶著母親脫離苦海,在世上找到一處立足之地。
江南很大,天下很大,他不必囿於一個陳國。
禮賢下士、德名遠揚的江國太子讓他看到了希望。
當時江南名士口口相傳,說江國太子正在招募門客,不限出身,不限家世,只要有才者,皆可入蘭馨宮,得百金賞賜,成為江國太子的座上賓。
他和母親商議之後,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偷偷離開陳國王宮,來到江國。
他曾在街上,遠遠看到江國太子攆駕,只是仰慕江國太子的人實在太多了,他根本沒來得及靠近,便被侍衛驅趕,無奈之下,只能到蘭馨宮外等候。
他頂著寒風,在蘭馨宮外等了整整三日,手腳都凍得失去知覺了,好不容易把辛苦作了大半年的文章奉上,最終,只換來一句"策論尚可,然民情如水,不宜急功近利。"
他耗費無數心血寫出的對策,竟然被對方說成"急功近利"。
同行計程車子都嘲笑他見識淺薄,名利心太重,入不了江國太子的眼。
他望著蘭馨宮清貴森嚴的兩扇門,正如那高坐攆駕中的江國太子,高高在上目中無塵的姿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比過去二十多年,在陳國冷宮馬圈裡所遭受的一切更深重的恥辱。
就因為出身不同,對方生來便享受萬民敬仰,世人追捧奉承,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把他踩進塵埃裡,讓他如跳樑小醜一般,任人恥笑。
什麼禮賢下士,馨德無雙,全部都是用來沽名釣譽、眶騙世人的假話罷了,正式來蘭馨宮拜訪之前,他曾用化名參加多個文人聚會,文章得到眾多學子甚至是名師大儒的一致好評。他自信他的文章水平,遠超同行大部分學子。
然而那年僅十幾歲的江國太子,竟然瞧不上他。
一個與他交好的學子勸慰他∶"依在下看,陳兄落選,並非因為陳兄文章寫得不好,而恰恰是因為寫得太好。"
"人人皆有自己的私心,這江國太子自然也不例外。陳兄身負大才,不必計較這一時得失,只要遇到真正賞識陳兄的伯樂,終有一飛沖天之時。"
這話給不了他絲毫安慰,反而讓他更加憤恨不甘。
更加痛恨那個高高在上,號稱禮賢下士,實則虛偽又善妒的江國太子。
他盤纏用盡,一路步行回了陳都,因為他擅自私逃出冷宮,他的母親遭受杖刑,險些一命嗚呼,他回去後,立刻也遭到宮規懲戒。
他的母親抱著傷痕累累的他,失聲痛哭,怨怪他不該異想天開,貿然去江國謀出路,而應該學其他不受寵的公子一樣,去設法討好他的父王。
"人家是身份尊貴的宗主國太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麼會看上你一個庶子呢。"
母親戚戚怨怨。
庶子!庶子!
這是從小到大,母親最常在他耳邊唸叨的兩個字,他第一次衝母親發脾氣,告訴她,即使他是庶子,有朝一日,也一定會將那個高高在上的江國太子踩在腳下。
宮人聽說此事,也過來奚落嘲諷他。
"江國太子身邊不缺人才,說不準缺一個馬奴呢。"
"你既想得到賞識,根本不該去作什麼文章,而應該跪到地上,給江國太子當腳踏啊。若能再學那哈巴狗叫上兩聲,說不準江國太子會多看你一眼。"
宮人鬨笑聲,猶如穿腸毒藥,讓他心中仇恨瘋狂滋長。
他有了比出人頭地,比報復他那個色鬼父親更遠大更堅定的目標,那就是將江容與踩到腳下。
他辛苦籌謀了這麼久,如今目標馬上就要實現了,豈能輕言放棄。
即使冒險,他也要一試。
陳麒拿起了案上的信。
樂師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大人。
"掌開。"
陳麒面無表情拆開了信,等看到信上內容,瞳孔輕輕一縮,先是難以置信,繼而露出狂喜色。
他手掌激動顫抖,繼而因興奮而哈哈大笑。
"江容與,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汙點。"
"什麼德名遍天下的容與殿下,只要我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你便再也無顏面對世人!"
樂師不解,問∶"大人,這信中,到底寫了什麼?"
雲關內的''江容與'',以
陳麒面上滿是暢快與得意,道∶"這信中,證實了眼下那個正坐鎮在毫假亂真,冒充皇室血脈的鐵證。"
樂師亦一驚。
"那江國太子,當真是假冒?這……怎麼可能?"
陳麒冷笑道∶"他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殊不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無論他究章是真的江容與還是旁人冒充,這罪證,都能讓他一生都被釘在恥辱柱上。''
"你可還記得,江國太子十一歲那年隨江帝狩獵,曾被刺客擄走,之後江帝對外稱太子生了重病在宮中養傷,一直到三年以後,江容與才傷好,重新在朝臣面前露面。"
樂師點頭。
"只是,這和江國太子的身世有什麼關係?"
陳麒起身,輕哼聲,道∶"可鄭賢在信中說到,那三年,江國太子根本沒有生病,也沒有在宮中修養,而是真的被刺客擄走,下落不明。三年後回來的那個江容與,根本不是真正的江容與,而是
"而且青雀臺的坤君假冒。"
陳麒字一字,說得解氣。
樂師面色大變。
"青雀臺的坤君?"
"怎、怎麼會這樣?"
"難怪,難怪當日在隋都,他能一眼窺破我的身份.…."
陳麒偏頭看他∶"我問你,青雀臺的坤君,後腰之上隱秘處,是不是都會有一個奴字印。
樂師面孔雪白,羞恥點頭。
"那就錯不了。"
"鄭賢說,他有一次往蘭馨宮送浴湯,就無意間看到,江國太子的後腰上,有一個鮮明
的 ''奴''字印。一個太子身上,怎麼可能有這樣低賤的印記。所以,眼下這個江容與,要麼是坤君假冒,要麼,就是真的流落青雀臺三年,做過三年的坤君。"
"呵,青雀臺是什麼地方,一國太子,竟然流落到那等地方,供人當孌童玩弄了整整三年,此事若是宣揚出去,你說,他江容與,還有什麼臉面苟活世上,面對天下百姓。"
樂師隱在黑紗下的手,禁不住輕輕顫抖了下。
陳麒看見,放緩了語調,道∶"青堵,我並非說你,而是說那虛偽的江容與。你與他是不同的。"
"屬下知道。"
樂師勉強笑了下。
"大人對屬下有再造之恩,若無大人庇護,便無屬下今日。屬下只是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了。五年以前,從青雀臺逃出的坤君,難道是他?"
"準?"
"我們同批被培訓出來的刺客中,身手最厲害的,唯——個能做到暗器與劍術雙第一的,聽說他因為不服管教,壞了大王規矩,被賜給那些達官顯貴,輪番調.教,最後落到了田猛手裡。後來,他趁田猛醉酒之際,刺瞎田猛一隻眼睛,逃了出去。"
"田猛?
陳麒陡然想到什麼,道∶"難怪那次齊使來隋都,宮宴上,田猛會突然拉著他的手不放。如此看來,此事不假。"
"呵,別說你,連我都不敢相信,江容與身上,竟揹負著這麼一個大汙點。"
陳麒慢悠悠說著,嘴角銜著諷刺的笑。
過去三十多年人生裡,他從未覺得如今日一般暢快。
樂師擔憂道∶"大人當真要揭露此事麼?此事只是鄭賢一人之言,萬一是他看錯了,或者故意寫出來詆譭江國太子,大人若貿然行事,很可能將自己置入險境。而且,以隋國太子的敏銳,一定會查出來是大人做的,到時候,大人如何在隋國朝堂立足?"
陳麒冷冷看他一眼。
道∶"可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只要能向天下人揭露那個偽君子的真面目,便是冒些險又何妨。"
陳麒下定決心,握起信,向外走出。
然而剛步出帳門,便一下愣住。
帳外不知何時佈滿了甲兵,一名青狼營大將按刀立在正中,斜眼打量著他,笑問∶"陳軍師,這天還沒亮,你這是要去哪裡呀?"
同一時間,道士的屍體被擺在了隋衡的中軍大帳裡。
隋衡沉眼立在帳中。
徐橋在一邊敘述著情況∶"此人曾與那個死去的江國內官鄭賢在同一所道觀修行,名叫陳湘,鄭賢死後,此人也離開了原本修行的道觀,隱姓埋名,躲進了另一座道觀。這兩日,末將奉殿下命令,監視陳軍師行動,昨日夜裡,陳軍師身披斗篷,秘密外出,在營外十里處的一處偏僻郊野秘密會見了此人,還給了此人一大包金子,從他手中換了一封信。末將猜測,那很可能是鄭賢留下的東西。但這道士沒走出多遠,就被陳軍師手下那名樂師滅口了。那名樂師武藝高強,且擅使一種銀絲暗器,未免打草驚蛇,末將不敢跟得太緊,等到了近前,這陳湘已經氣絕而亡。"
"末將也搜過他的身了,除了那一包金子,沒什麼有用的東西,那封涉及容與殿下的信,應當在陳軍師身上。眼下楊槊已帶人圍住了陳軍師的營帳,殿下可要現在審?"
徐橋話音剛落,親兵衝進來報∶"殿下,不好了,陳軍師叛逃出營了!"
徐橋臉色一變。
問∶"怎麼會讓他逃了?!"
旋即想到什麼∶"一定是他身邊那名神秘高手!殿下,現在怎麼辦?"
"無妨,讓楊槊帶人去追,告訴他,一定不能把人傷著,孤要活口。"
隋衡目光銳利語調出奇平靜。
徐橋有些意外,他以為,涉及容與殿下,殿下一定會親自領兵去追。
隋衡接著下了另一道命令。
"帶田野田嬰過來見孤。"
寒風呼嘯,陳麒和樂師一道在夜色裡奔逃。
身後是窮兇極惡的追兵,陳麒滿臉是汗,奮力驅馬,往前狂奔。
樂師一邊擋著後方密密射來的暗箭,一面問∶"大人,咱們要去何處?"
陳麒咬牙,他已經顧不得去想自己一夜之間落到如此境地的焦躁,眼下逃命勝於一切,他目中是破釜沉舟的決心。
道∶"齊國,去齊國。"
"眼下只有齊王可以庇護我們!"
"聽說如今齊國段侯也在廣納賢才,等到了齊國,憑藉這個大秘密,我們依舊可以佔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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