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的氣氛，很奇怪。
當然奇怪，因為所有人之間都存在著一種微妙的氣氛，卻都在艱難的維持著表面的風平浪靜。
廖父最終還是出現在了飯桌上，坐在主位的位置上，一臉嚴肅。
“伯父，這麼多年沒見了，您怎麼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一板正經的樣子，您不知道，當年我第一次見您的時候，特別害怕您。”左婧衝廖父說道。
“哪裡一點沒變，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廖父嘆了口氣，臉上浮現一抹疲色。
“您說什麼呢？您看現在阿正也能獨當一面了，您就養好身體，等著享清福吧！”
“享清福？”廖父暗笑了一聲，眼神若有似無的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廖南正和方小嘉一眼，“不把我氣死了我就謝天謝地了。”
廖母察覺飯桌上的氣氛漸漸變得僵滯了起來，忙衝左婧說道，“婧婧，好久沒見，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伯母過獎了，”左婧微微低頭淺笑，如同一朵淺色的玉蘭，優雅迷人，“您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嘉，飯菜不合胃口嗎？”廖母見方小嘉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樣子，也幾乎沒吃什麼，忍不住疑問道。
“啊，不會，很好吃。”方小嘉回過神來，連忙搖搖頭。
“那就好，多吃點。”廖母衝她笑笑。
方小嘉只覺得此時此刻如坐針氈，食不知味，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和左婧同坐在一個桌子吃飯。
而且還是在廖家的飯桌上，她只覺得自己現在出現在這裡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而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忍不住垂下眼眸，緊緊的咬住嘴唇，直到唇色泛白。
飯桌下的手卻忽然被一個溫暖的掌心包住，她微微一怔，抬眸正好碰上身旁人的眼睛，阿正用勁將她的手握緊，好像在默默的鼓勵著她一般。
還好，還有你在我身旁。
還好，有你給我勇氣。
“小婧最近在公司怎麼樣？”廖父忽然說道。
“還在適應中，還得謝謝阿正經常幫我，要不然我還真是應付不來呢。”
“不用謝，提攜後輩應該的。”廖南正聞言淡淡道，“你要謝的人是他，給了你這個職位。”
左婧一愣，瞬間臉色有些訕訕的，而廖父看起來也頗為不快，“小婧去年獲得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經濟學碩士學位，以她的能力完全能夠勝任那個職位。”
“勝任與否我不評價，只是一個公司有它固有的執行規則，我不認為掌權者便可以為所欲為。”廖南正手執刀叉，一邊切著盤子裡的東西，一邊語氣平淡的敘述道。
“你！”廖父被他的態度激怒，瞬間臉色鐵青，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眼看兩個人之間又要爆發戰火。
“廖南正，我今天沒把你趕出去是給小婧面子，我告訴你，這是我的家！我只要還活著，就不允許你為所欲為！”廖父怒吼道，臉上的肌肉也不可抑制的隱隱抽動。
“您以為現在還是封建家長制的家庭嗎？我帶小嘉回來，不過是出於對您的敬重告知您，至於認可不認可，只要我廖南正認定了，我便不會再更改半分！就算是您……”廖南正直勾勾的盯著廖父，又若有似無的掃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左婧，然後斬釘截鐵道，“也不行！”
“你再多說一句，就給我滾出去！”廖父氣得將手中的柺杖重重的朝廖南正扔了過去，撞得玻璃瓷器炸裂，柺杖從他的耳邊重重的擦過去，一時間，餐桌一片狼藉，剩下幾人均是大驚失色。
廖南正的額角被碎裂的玻璃擦傷，慢慢滲出鮮豔的紅色，不知混雜著什麼的液體染汙了他的襯衫，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
“阿正——！”
“阿正——！”
方小嘉和左婧同時驚呼起來，還沒等反應過來，左婧卻已經迅速跑過來，拿著桌上的餐巾紙就要給廖南正擦拭傷口。
廖南正微微偏頭躲過了左婧的手，然後猛地著站起身來，聲音陰沉的像是壓抑著狂風暴雨一般，“好，我現在就滾。”
話音剛落，他便重重的拉起身邊方小嘉的手，不夠額角滲出的鮮血，大步流星帶著有些踉蹌的小嘉朝門外走去。
這個家，他也不想再待了！
“讓他走！”廖父大聲呵止住了剩下兩個人想要追過去的身影，還餘怒未消，“最好永遠都不要給我回來！”
“唉……”廖母看著消失在門口的兩人，終於忍不住長嘆一聲，彷彿瞬間失了力氣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用雙手掩面。
左婧緩緩走到廖母旁邊，輕聲安慰著她。
“哼……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愛的有多深……”良久之後，廖父忽然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愛情？呵，從憶婉死的那一天開始，他便再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那些所謂的愛情。
愛，便是最叫人偏執的情緒，而他作為廖家唯一的後代，他不容許他出半點差錯，他更不容許他的
身上出現任何弱點。
儘管這聽起來無比殘忍，可這便是他生來就要揹負的東西！
一時間，整個客廳裡靜悄悄的，只有溫姨小心翼翼收拾殘局的聲音，廖父早已回到書房，廖母也暫時離開了這裡，只剩下地上的碎裂瓷片和玻璃，在無聲的顯示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方小嘉，呵，她其實根本沒有忘掉她。
怎麼忘得掉呢，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和阿正正式交往的女孩子，第一次讓自己對阿正的絕對自信產生了懷疑，七年前，第一次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會輸給了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孩，阿正居然對她動了真情。
可是幸好，幸好他們的愛情沒有那麼堅不可摧，所以自己才能在七年前奪得勝利，她不能容忍阿正身邊站的是別的女孩，只有自己，才是他的唯一。
可是她沒想到，七年後，竟然還是她！
她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的裝出一副無公害小白兔的樣子，楚楚可憐，可是很可惜，看起來廖伯伯根本不吃那一套，呵，愛情？愛情在金錢面前，不過是糞土！
七年前，她贏了，七年後，她也必贏無疑！
誰也沒有看到，左婧嘴角勾起了一抹隱隱的微笑。
書房內，已是夜深，卻仍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
“為什麼，你一定要逼孩子，讓他自己做選擇不行嗎……”廖母神情複雜的看著廖仲擎，儘管坐在輪椅上，他的背影依舊顯得雷厲風行。
她身為阿正的母親，她知道，就算自己的孩子在外人看來有多麼優秀，如同天之驕子，風光無限，可她只有她能看到他眼裡的痛苦，和孤寂。
然而今天，坐在小嘉身邊的阿正，她第一次看到他眼裡的溫暖與溫柔，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向小嘉的眼神，是那樣的平和，安定，彷彿眼中的那個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就算在她看來那個女孩，不管是從家世，長相，還是舉止等等上看，都比不上名流之後左婧，可是他對她的眼中，有愛，是那樣濃烈炙熱的愛，甚至在一瞬間，讓她恍惚間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奮不顧身。
可她卻沒那個好運，她愛上了註定不能相愛的人。
她身為他的母親，不管他飛的多麼高，多麼遠，她只希望能在自己未來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有一個人能夠代替他，問問他飛的累不累，細心的照顧她，那樣就夠了。
“小婧，今天是你找來的吧……”廖母的聲音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不解，“你將那孩子安排進公司，又給她那樣一個大的名頭，現在又要把她和阿正……到底是為什麼？”
廖父沉默著，久久不發一言。
“左婧是左氏的千金，她來廖氏不過是因為阿正，她根本呆不長久，你這又是何苦呢，難道你就不能試著去了解一下小嘉……？”廖母看著他的背影緩緩說道。
“哼，你以為只有這麼簡單嗎，七年前是她，七年後還是她，只要有她存在，那小子就失了分寸，你還沒看出來麼！”廖父微微眯了眯眼睛，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得。
七年前？廖母一怔，然後瞬間瞭然。
七年前，阿正突然一聲不吭的隻身消失，只給家裡發了一封簡短的簡訊，然後，便是再也杳無音訊。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安全不安全。
那段時間，家裡亂了套，幾乎動用了一切關係去尋找他，可是依舊毫無成果，事實證明，若是廖南正想躲起來，那麼真的沒有人能夠找到他。
她和廖仲擎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被綁架了。
可是他們卻沒有等來一通劫匪的電話。
直到某一天，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電話那邊傳來了阿正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也很頹廢，他說，媽，讓你們擔心了。
她央求他告訴她到底身在何處，可他卻怎麼都不肯說，只是在掛電話的前一秒說道，“我怕我見到你會忍不住想要回來。”
時至今日，她依舊不知道為何阿正到處要獨自躲藏起來，甚至拒絕他們的探望，在將近五年的時間，都不願回國一回。
原來，那一切，竟是因為方小嘉那個女孩嗎……廖母愣住，一時之間，甚至說不出話來。
“呵，七年，我倒沒想到他是這麼一個長情的人，可是他卻註定沒有資格長情。”廖仲擎聲音低微，喃喃道。
坐擁著前輩一點點打下的江山，他隨便一個差錯，便有可能導致萬劫不復，所以他不能容忍方小嘉出現在廖南正的身邊，因為她便是他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終有一天，他會為她付出慘痛的代價，而廖仲擎此刻的責任，就是不讓那一天到來！
“可是……”廖母皺緊眉頭，還欲多言，卻被廖仲擎打斷。
“你不用說了，這件事我自有定奪。”
今日的廖氏，也已經不是往日的廖氏了，他其實已經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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