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興巷的美食店一到晚上就亮起澄黃色的燈牌, 燒烤攤上的熱油噼裡啪啦，滴到炭火上滋滋冒煙，小炒店裡鍋勺相撞激起火焰, 空氣裡各式爆香的椒鹽、孜然、辛辣味兒與油煙融在一起, 瀰漫在整條街巷裡。
李茂真和蘇起言另外叫了幾個春季班的男生，算上溫雙沐和季佳繪，一行八個人，走在充斥放學學生人流的人形窄道上, 浩浩蕩蕩。
溫雙沐跟在最後頭，單耳塞了耳機，另邊打結纏繞成團, 也不解開, 就這麼垂在胸前。
耳機裡一條一條語音的往下切，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了點笑。
“峽谷開黑群”不知道什麼時候改名換成了“林森全球粉絲俱樂部成員招募ing”, 長得不可思議。
每個人的暱稱前都加了頭銜：“粉絲站站長”、“狂熱fan一號”、“狂熱fan二號”。
放學時間, 大家走路估計都騰不太出手打字編輯簡訊, 幾十加的資訊，一半表情包，一半語音條。
王承碩在群裡上傳了很多晚上拍的照, 有正經的, 有搞怪的, 溫雙沐放學沒看到王承碩和陸京隨班級隊伍回教室, 估計又去了禮堂後臺, 加上劉以恆、林森四個人, 拍了一堆放飛自我的憨憨照。
語音內容從一開始慶祝小林主持人熒幕首秀圓滿收官落幕, 到後面全是點評照片的狂魔亂舞笑聲。
林森：“救命, 我剛做這個姿勢的時候竟然那麼逗的嗎, 怎麼都沒人提醒我！？”
王承碩：“我以為你是自己很喜歡，滿足你的願望。”
劉以恆：“笑死我了，十張裡面八張都是同樣的pose，小林子你是對這個動作有什麼偏執嗎哈哈哈。”
林森：“我明明是之前看京哥這樣很帥，試了一下，誰知道效果差那麼多！”
劉以恆：“這麼想，京哥是360°無死角帥哥，你是359°帥哥，算起來還是碩哥厲害，專門逮你死角的1°狂拍。”
林森：“艹哈哈哈哈哈哈。”
王承碩短促地氣笑出一聲：“你們在後臺都癲成那樣了，跑來怪我拍的醜？”
陸京大概剛進地鐵站，背景裡能聽到一點滴滴刷卡進站的聲音以及廣播站點的客服播報聲：“就是，碩哥多無辜，大家給小王攝影師的靈魂抓拍初體驗一點鼓勵。”
陸京：“來，鼓掌。”
陸京這一句“來，鼓掌”，隔著耳機，被電磁音刷了一層奇特的質感，溫雙沐眉骨條件反射地往上輕挑了下，下秒又聽群裡的小傻逼們竟然真的都錄了幾秒的掌聲發出來。
溫雙沐忍俊不禁，抬頭卻發現原本走她前面的季佳繪、蘇起言幾人不見了。
她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大衣帽子冷不丁被人從後頭揪住，蘇起言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來：“去哪兒呢。”
溫雙沐回頭，才發現大家都拐彎進了邊上的一家火鍋店。
蘇起言一手抓她帽子，一手還抵著玻璃推門，顯然等她進去。
對上蘇起言的眼睛，溫雙沐有種走神被抓包的感覺，隨手往前一指：“哦，我去買杯奶茶。”
蘇起言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奶茶店門口排了不少學生，但也有個別奇裝異服、看上去不太正經的街頭青年。
他鬆開抓住溫雙沐帽沿的指尖，道：“要什麼口味的？”
溫雙沐愣了愣，才道出兩個字：“都行。”
蘇起言輕“嗯”一聲，玻璃門仍幫忙抵著，語氣清清冷冷：“我去買，你到裡面坐吧。”
溫雙沐步子頓了幾秒，才往店裡走去。
李茂真幾人已經佔了八人座，正在翻選單。
“雙姐你吃什麼？”
溫雙沐摘了耳機靠過去，低頭報了兩個自己喜歡的菜名。
李茂真：“起哥呢？”
李茂真邊上圍著人，也沒注意蘇起言並沒有跟在溫雙沐後頭進來。
溫雙沐卻是自然地又報了兩個菜名，像大腦深處形成的記憶習慣，都是蘇起言喜歡的。
話脫出口，場上沒人覺得哪裡不對，李茂真也相當自然地在選單紙上找到菜名勾劃下來。
只有溫雙沐暗暗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繞去桌子另側，把書包放了坐下。
冒著紅油的湯底端上桌，一行人去自助區拌調料、拿水果。
李茂真從飲料櫃取了一沓啤酒過來，興奮道：“有沒有要喝啤酒的？”
十六七歲的男生，正對成年世界的事物感到新鮮：“艹，真哥可以啊。”
李茂真嘿嘿：“我剛看別的桌有學生在喝，感覺咱們也可以試試。”
男生們躍躍欲試地一人拿了一瓶過去，分完後還剩了兩瓶在那兒。
溫雙沐口渴，沒多想，撥了一瓶過來，拇指勾著拉環，“咔噠”一聲輕響，才剛將金屬環平整按下，還沒送到嘴邊，手腕突然被人從邊上扣著拉開了些。
溫雙沐都聞到了一點啤酒的麥香，還能聽到氣泡的“咕咕”聲響，張了幾次口，都沒能夠著。
她扭頭看向拎了奶茶袋回來的蘇起言，憋了憋，問道：“你幹嘛？”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蘇起言將啤酒從她手心掰下，放到自己碗碟邊，然後將奶茶取出，插了吸管放她面前。
李茂真剛去端了份冰淇淋，看到這幕，連忙把剩下那瓶沒開的啤酒也放得離溫雙沐遠了些：“年紀太小喝啤酒會導致大腦發育不健全，雙姐你還是別碰了。”
溫雙沐：“？？？”
她到大學經常參加社團部門聚餐，把酒量鍛鍊的不錯，但年紀太小喝酒會導致大腦發育不健全是個什麼鬼，搞得他們跟她不是同歲一樣。
然而沒人理會溫雙沐的抗議眼神，蘇起言把剩下那杯奶茶遞去給季佳繪，道：“這個給你的。”
季佳繪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接過：“噢好，謝謝。”
菜品漸漸上齊，各種各樣的肉類下鍋，八雙筷子一夾，跟蝗蟲過境似的，寸草不留。
哪怕是學霸班的學生聊天，也無非是些校園八卦一類。
什麼十班的大學霸餘箏箏似乎跟他們班的小二世祖應澤淵有曖昧；尹星燭月考又是年級第七，前幾天到一班問周泉競賽題目，竟然已經自習到了遞推數列；教導主任似乎打算在午休後設置半小時的預備課，讓學生每天考張小卷，保持備考能力……
溫雙沐一直專注著吃，沒怎麼參與話題，卻也被動接收了不少蘇起言的近況訊息。
比如他的計算機初賽取得不錯成績，有學校老師私下問他有沒有跳級打算，周泉說他的競賽基礎完全可以跟上高二春季班進度……
還是優秀的要讓大部分同齡人仰望。
時間接近11點，蘇起言獨自離座結完賬回來。
他拎起書包，又順便拿起溫雙沐的，問她：“走嗎？”
溫雙沐抽了張紙巾擦嘴：“嗯，走。”
溫雙沐和蘇起言坐的一輛計程車回去。
蘇起言晚上有點反常，他平日裡滴酒不沾，剛才幫她喝掉一瓶也就罷了，後面又被其他人拱著喝了四五瓶，都沒拒絕。
現下約摸醉了，上車後便闔上眼休息，一臉疲憊。
溫雙沐怕玩手機會吵到人，繼續插著耳機。
到了小區門口，溫雙沐結完車錢，才推推蘇起言胳膊。
蘇起言可能一直沒睡，也可能睡得不深，她剛碰上他胳膊，他眼睛便睜了開來，漆黑的眼珠在暗色裡閃著奇亮的光。
蘇起言下車，晚風吹得他大腦清醒不少。過了幾秒，又想起什麼，彎下腰，從半敞的車門裡先接過溫雙沐的書包，等她下來，才交還給她。
溫雙沐接過書包還有點訥，被蘇起言今晚接二連三的奇怪舉動弄得不太適應，欲言又止片刻，還是選擇什麼都沒說。
電梯緩緩上升，兩人一左一右的貼著兩邊金屬壁而站，牆上的電子屏放著婚紗廣告，對於兩個很久沒有獨處的人來說，也算緩解不少尷尬。
蘇起言靠在牆上，閉塞的空間讓酒意有些上頭。
他盯著金屬壁裡的倒影看了一會兒。
溫雙沐低頭摁著手機，而他在看她。
很熟悉的景象，幾個月前他們的相處模式似乎就是如此。
只是如今動作的物件顛倒了過來。
晚上在禮堂裡，他不小心睡了二十分鐘，做了個夢。
夢裡的所有畫面都很真實，他看見溫雙沐躺在醫院病床上，大大小小的儀器連線她身體的各個部位，甚至能清晰聞見空氣裡的消毒水味。
不過夢裡的溫雙沐看上去有點陌生，不太像他現在所認識的她，脫去點稚氣，眉眼出落得更大方，有點像幾年後長大的她。
他看見夢裡的另個自己遲疑走向病床，周圍的儀器驟然發出刺耳聲響，亂作一團，然後他聽見醫生的聲音遠遠傳來：“北京時間……患者……確定診斷為植物人……”
蘇起言是在夢中驚醒的，好一會兒都沒辦法緩過來。
他不太能釐清胸口心悸到近乎窒息的感覺。
摸出手機，是晚上，而不是夢裡看到的白天。
原本想給溫雙沐發信息，短短的幾個字卻越打越不成句。
於是借李茂真的口約她和季佳繪出來吃夜宵，才名正言順給人發去四個字“放學一起”。
她看上去一切都好好的。
但他依然有種一切都被打亂、不受掌控的感覺。
大概從陸京曾經質問他的那句“但你們是朋友吧”開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溫雙沐的態度很不公平。
以前總感覺自己隨時處在溫雙沐的狙擊十字瞄準線裡，她也總喜歡用那種勢在必得、十拿九穩的眼神看自己，雖然表情欠欠的，但他其實並不討厭。
所以到底是什麼時候又因為什麼，他和她之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電梯叮得一聲抵達樓層。
蘇起言站那兒有那麼幾秒都沒有動作，等電梯門自動闔上，他才重新按下開啟鍵，對溫雙沐道了句“晚安”，走出去。
15樓走廊的窗戶沒關，長風吹過，蘇起言打了個小小的冷顫。
他回了下頭，電梯門漸漸關閉成縫。
溫雙沐始終沒抬一下眼。
冬天來了，八月十五的豔陽正午好像過去很久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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