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的教學樓裡, 即便打掃衛生的學生也早早離開。
偌大的二班教室空剩陸京、沈之庭兩位留守人士。
劉以恆在自己班等不住，跑到了三樓找陸京一塊兒。
一會兒看看二班公示欄上的成績榜單，一會兒看看板報上張貼的優秀作文, 尋找夏芝裡學習生活的蛛絲馬跡。
沈之庭則淡定地刷著假期卷子。
元陽中學金牌班的教學進度跟明理中學春季班差不多, 2班的作業內容對他來說沒有太大難度，幾乎不太需要轉學後的適應過程。
突然聽身後傳來一聲：“芝芝好厲害，你們教室後面貼的作文一半都是她的。”
他扭頭看去，只見劉以恆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板報, 手上卻是激動地揪著陸京的外套帽子，各種上下搖晃。
陸京表情無波無瀾，還將看著的課外書往後翻了一頁：“難道你沒發現剩下那一半都是我的嗎？”
劉以恆：“你有什麼好看的。”
陸京：“……OK。”
沈之庭出聲：“他叫誰芝芝？”
陸京抬眸朝沈之庭看去：“咱們班就兩個同學名字裡帶zhi的, ——總不好是你吧。”
沈之庭：“……”
劉以恆站到陸京的桌子旁, 假裝翻他桌上的雜書、漫畫，小聲道：“轉學生為什麼用那麼奇怪的眼神看我？”
“情敵見面, 分外眼紅唄。”
劉以恆還消化反應了幾秒：“靠, 他才轉學過來幾天！”
陸京：“你個一見鍾情的管人家幾天不幾天。”
劉以恆：“……也是。”
安靜的走廊裡有說話聲靠近, 王承碩跟溫雙沐、夏芝裡三人回來。
王承碩拿起桌側的書包收拾東西，對劉以恆道：“你去一班幫林森作業收拾一下，他去數學老師辦公室了, 一會兒直接把東西帶到一樓等他。”
“好嘞。”
一行人收整好了, 劉以恆仍站林森桌前左翻翻右翻翻地倒騰。
林森已經從辦公室出來, 立教學樓下的花園衝他們招手：“怎麼還不下來！”
“再等等。”
王承碩只好進一班教室催：“好了沒。”
劉以恆勉強把書包拉鍊拉上, 沉甸甸一袋。
“春季班的作業好多好可怕！”
王承碩：“你裝什麼了, 這麼多。”
“他們作業範圍從必修一到必修三！好幾門選修的也都佈置了！”
王承碩扯開拉鍊, 沉默少許, 開始幫忙給書包減負：“我們做題一般不翻課本。”
劉以恆：“……”
是他學渣先入為主了。
幾分鐘耽擱, 兩人走出教室時, 蘇起言和李茂真一併跟了出來。
李茂真道：“你們這是打算去哪兒玩啊。”
溫雙沐聽到聲音回頭，她也不太清楚今天的具體流程安排，兩秒沒接話的空檔，劉以恆幫忙答道：“KTV、小吃街、後灘倒計時煙花一條龍。”
溫雙沐跟著點點頭，片刻又奇怪問陸京：“沒看電影嗎？”
陸京微低下頭，靠她耳邊道：“有。”
李茂真瞅瞅溫雙沐，又瞅瞅蘇起言，瞄準了場上最好說話的劉以恆，搭人肩膀道：“唱K啊，我KTV麥霸，我起哥絕美低音炮，一塊兒怎麼樣！”
劉以恆：“行啊，人多熱鬧。”
話音剛落，劉以恆就感覺接收到了陸京和王承碩先後投來的強烈視線。
前者是死亡注視，後者哀悼同情。
“？”
他是說錯什麼了嗎？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樓。
然而每到拐角，邊上樓層都會躥出個學生，往夏芝裡懷中塞束雛菊，喊聲“新年快樂”，然後飛快扭頭跑開。
到一樓時，夏芝裡已經收到兩束來自陌生人的鮮花。
溫雙沐：“誰啊，還挺會搞儀式。”
夏芝里納悶：“不知道，上面沒留卡片……”
沈之庭則直接把花束從夏芝裡手上捎過研究。
劉以恆盯人動作嘀咕：“轉學生管得是不是有點太寬了……”
王承碩：“還行吧，妹妹收到來歷不明的花，哥哥把關下不挺正常嗎。”
劉以恆腦子轉了好幾個彎：“什麼哥哥妹妹？”
劉以恆倏然瞠目：“靠，你說他倆是兄妹？”
王承碩應聲“嗯”。
劉以恆對沈之庭的敵意瞬間收得一乾二淨：“差點就被京哥給坑了。”
王承碩雖然不知道陸京到底坑劉以恆哪兒了，但看看一直跟溫雙沐搭話的李茂真，以及李茂真邊上雖然不怎麼出聲，但存在感滿滿的蘇起言，心想陸京是真的被劉以恆坑得蠻慘。
林森在花園等了半天，總算盼見他們下來的人影。
原本上前想要埋怨的話突然卡進喉嚨，他默默走到王承碩身邊，與人交頭接耳道：“啥情況，我也沒把蘇起言叫上啊。搞那麼修羅，京哥還怎麼帶溫雙沐偷偷消失約會。”
王承碩把他書包遞去，往劉以恆那邊示意：“你問他。”
林森眼睛瞟去時，落到沈之庭手上捧著的清新小雛菊上：“這花又什麼鬼？歡迎新同學眾籌買的？你們也沒叫我轉錢啊。”
王承碩攤攤手：“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
高一教學樓和高二教學樓間的綠化帶。
孟暉站在一棵雙人粗的大樹下。
耳邊彆著的無線對講機閃了兩下燈。
聽筒裡傳來周彧的聲音：“怎麼樣了？”
孟暉從樹後探身飛快瞄了眼：“已經從教學樓出來了，花也送出兩束了。”
雖然夏芝裡沒親手拿著。
周彧緊張地長舒口氣：“讓其他人就位一下，別搞砸了，我一會兒可是要跟人正式表白的。”
孟暉：“……你之前那些還不算正式嗎。”
周彧間歇性耳聾。
孟暉在手機上依次發信息指揮：
【躲行政樓邊的可以出來了。】
【操場東北口的請就位。】
【送氣球的朋友，你位置暴露了。】
【咱好歹收錢辦事，還沒到你這趴，躲好點成不？】
孟輝看夏芝裡臨近校門喜提一串粉色氣球后，對講機那頭道：“行了，到校門口了，你做好準備。”
周彧緊張地靠在摩托車旁，盯著手錶計算時間，在腦內反覆演變接下來的流程。
邀人坐上他的後駕，捧著鮮花，牽著氣球，一路浪漫地馳向海濱公園，欣賞日落，然後點燃他事先準備好的煙花，深情告白，星夜相擁……
校門口響起片熙攘的人聲。
周彧僅看去一眼，就飛快將頭盔的玻璃“譁”得蓋上。
他對著聽筒低罵：“為什麼會出來那麼多人！”
孟暉：“啊？他們不是你邀請的親友氛圍組嗎？”
周彧心中萬馬奔騰，他就一輛摩托，找個屁的親友，拉又拉不走！
隔著摩托車頭盔的防霧鏡片，周彧只見自己精心挑選的雛菊、氣球都落在別人手上，夏芝裡背對著他的方向，被六七個男生圍那兒說話。
靠，早應該算到的！
小孩兒那麼受歡迎，邀她跨年過節的異性一定不在少數！
周彧盤算了下到底是該先搶花，還是先搶氣球。
看一幫人似乎打算打車離開，周彧顧不上其他，一個急衝刺，闖進人群，將“夏芝裡”打橫抱起。
隔著頭盔限制的視野，他抱起人轉身就跑，餘光裡似乎有個抓著同樣發繩的女生偏頭看來。
須臾間的畫面，周彧根本來不及捕捉，也來不及多想，懷裡的女孩像受到驚嚇，掙扎間“磕碰”了下他的頭盔。
“砰”得一聲。
周彧心跳之餘，還有點頭暈。
抱上車後，對方彎腰伏在前座，長髮順著臉側傾瀉而下。
周彧臉紅了瞬，心砰砰直跳，匆忙地說了一句“別怕，我是周彧，帶你去個地方”，翻身上車，啟動離開。
眾人眼睜睜看著溫雙沐被劫走，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幹愣在那兒。
李茂真回想溫雙沐剛朝人頭盔揮去的重重一下：“……雙姐都那麼用力了，那人頭都不暈的嗎？”
等摩托的轟鳴聲馳遠了，林森才扭頭看向陸京：“這是你安排的搶親活動？”
陸京：“……”
夏芝裡僅呆滯兩秒，就試圖拔腿去追。
沈之庭看夏芝裡分分鐘往馬路大道上闖，焦急把手上的花和氣球就近塞給陸京，跑去攔人。
“……”
陸京盯著懷裡的東西，腦殼都疼了。
他把花隨手放到一旁共享單車的車籃裡，氣球往車把手上一繞固定，摸出手機給溫雙沐發出個共享實時位置的請求。
對方估計根本抽不出手看資訊，陸京等了兩秒，煩躁嘖聲，把共享單車解鎖，便踩著兩個板蹬往前追。
瑪利亞：「陸陸加油！陸陸加油！」
陸京面上淡定，但腳下的腳蹬都踩出虛影來了。
到底為什麼校園文裡的未成年可以開摩托啊！！！
現場一時有些混亂，蘇起言也解鎖了一輛共享單車，還沒追到路口，後方泰山般的重量壓制下來。
“蘇哥你去哪啊，蘇哥！”
林森跨坐上蘇起言的腳踏車後座，面上笑嘻嘻的，雙手卻是使勁攥著座椅，不讓人往前蹬。
蘇起言聲音冷冽：“鬆手。”
林森瘋狂頂住壓力：“人別走散了呀，陸京一會兒就把溫雙沐帶回來了。”
他說著瘋狂衝邊上的劉以恆使眼色。
劉以恆還處在雲裡霧裡之中，感覺學神的樣子有些可怕，但還是硬著頭皮搭上人肩膀：“KTV包廂都訂那兒了，一起去唱歌吧蘇哥。”
孟暉晃著根從花叢裡捎來的樹枝，吹著口哨從明理出來。
綠化道旁的摩托不見了，看來圓滿完成任務。
他又往前走出兩步，卻發現夏芝裡著急地在路邊攔著計程車。
“艹，夏芝裡怎麼還在這。”
孟暉四顧一圈，才發現掉隊的女生變成了溫雙沐。
他把剛扯下的對講機重新塞回耳朵，衝聽筒那端叫道：“傻逼！你帶錯人了！快他媽給我回來！”
王承碩察覺到點什麼，朝人走來：“你認識溫雙沐？”
孟暉打量向人的眼神有些遲疑：“對……”
王承碩：“你知不知道剛那個摩托男要把她帶去哪裡。”
孟暉：“海濱公園。”
“多謝。”王承碩飛快拿出手機給陸京發簡訊。
————
空氣很冷，耳邊盡是呼呼風聲。
無線對講機端的聒噪電磁音聽不分明，許久，平息下來。
海濱線上，夕陽將天際的雲層暈染成水墨畫上的暖色。
周彧將車開到海邊的一塊礁石前停下，他翻身下車，夕陽正在下落，海面粼粼，他望著遠方的風景，心中澎湃到難以平復。
偏頭看去，女孩兒的發繩不知何時掙開，髮絲在海風中凌亂地飛舞，她皙白修長的指節順著黑色髮絲滑過，天邊的霞光在她身上染上橘調的復古色調。
周彧心中輕輕一漾，正要瀟灑地將頭盔摘下，後腦門一重，又是“砰”得一聲巨響。
周彧額頭重重撞上頭盔前的玻璃層，感覺眼前金星都要冒出來了。
他迷惑地摘下頭盔，正要說話。
一瞬驚恐：“艹，怎麼是你！”
溫雙沐赫然在他眼前，方才拍他腦門的手還懸在半空，沒來得及收下。
溫雙無語：“我還想問你呢，你在演流星花園嗎。”
當年追劇的時候以為是無腦劇情，沒想到會是寫實向。
周彧還搞不清楚狀況：“什麼流星花園？”
“有那麼一部電視劇，一個富貴男想帶女主逃婚，最後不小心牽錯了女二的手。”
周彧一梗：“那現在夏芝里人呢？”
溫雙沐聳肩微笑：“你覺得我會知道嗎。”
面面相覷片刻，周彧垂喪下來。
他看向遠處的大海。
“不好意思，耽誤你過節了。”
夕陽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明暗有致。皺亂的短髮在風中翹起幾根，難得顯出幾分稚氣。
“對了。”周彧道，“上次我說的不對，其實你香水味還挺好聞的。”
溫雙沐一臉可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周彧倏地扭頭看她，耳尖發紅：“想什麼呢，誰會喜歡你！”
溫雙沐不爽：“喜歡我的……”
爭辯的話還沒脫出口——
風中送來幾下清脆的車鈴聲響。
高低曲折的海邊公路。
遠處的長坡上出現輛淺藍色的腳踏車。
粉色氣球高高飄揚。
白色雛菊在車籃隨風搖曳，花瓣散落在海風中鹹腥的空氣裡。
這是一個長長的下坡，陸京的腳搭在腳蹬上，車轂自由地轉動。
晚風吹開他額前的發，夕陽下的清雋眉眼越發清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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