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被原原本本傳給了指揮使大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 尚智剛剛換值回來,外頭鑼鼓喧天,接曹絮的馬車正駛過神武大街。岑閒目光落在那輛婚車上面, 面無表情道:“棄子?”
他何時覺得朔望會是一顆棄子?
還是說朔望覺得他根本救不了人?
他怎可如此輕賤自己?
一旁的尚智抹了抹汗, 結結巴巴給朔望解釋了一句:“興許是……興許是怕主子受委屈……”
岑閒冷笑了一聲:“本官用得著他擔心?”
尚智閉了嘴, 不再說話了。
一旦主子自稱「本官」, 那便是山雨欲來之勢,雷霆之怒就跟在後面, 還是少說話的好。
岑閒看著神武大街上來去的人們,低垂下眉目, 一言不發。
他在外面謀劃些許,不惜逼皇帝成婚, 最後換了了一句「棄子不必保」……當真是——
可笑至極。
待到正午時分,這場成親禮終於辦完,太監宣了旨意, 陛下成婚,大赦天下。
南燕和子弗兩個人去天牢那邊接了朔望出來。順便將連日裡發生的事和朔望說了說。
久不見天日, 朔望出來時被天光乍然刺了一下眼睛,差點掉下眼淚來。太監來牢中宣旨時他便知道岑閒到底做了什麼,腦中只餘一片空白。
再想到自己昨日那句「棄子不必保」……
朔望急了, 拽住子弗的手急道:“岑閒在哪?!”
子弗搖著扇子:“指揮使自然是在自己的府上。”
南燕說:“只是指揮使說了,要我們直接來接你回江南去,讓你別去找他了。”
朔望腦瓜子嗡的一聲響,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霎時鬆開了子弗的袖子,提氣運輕功, 往岑府那邊跑過去了!
子弗倒抽一口涼氣, 連忙和南燕追了過去。
只是沒想到朔望一個受了傷還在牢裡待過幾天的, 居然跑得比他們還要快許多,二人追了幾下,竟然沒追上朔望,還被朔望給甩丟了!
朔望上房揭瓦翻窗爬牆的功夫十分嫻熟,他很快就找到了指揮使的寢屋,翻了窗戶進去。
正坐在院子裡面嗑瓜子的江浸月正在逗貓,而後耳邊一陣勁風劃過,就見一個人被「砰」的一下從指揮使的視窗那給扔了出來!
江浸月目瞪口呆,嘴邊的瓜子嗑也不是不嗑也不是。
朔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下,而後又摔了回去。
江浸月瞄了一眼,「嘶」了一聲:“腿都給你打折了……這多大仇多大怨啊……”
“不是他打的……”朔望解釋了一句,“這是……這是我進牢之前傷的……”
“哦,”江浸月應了一聲,緊接著幸災樂禍地笑了,“小朔,知道他為何不見你麼?”
“棄子不必保。”江浸月敲了敲桌子,沒等朔望回話,一臉恨鐵不成鋼,“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他為了你能放出來,拖著病體進宮和太后、長公主對峙,甚至連給皇帝逼婚這事都做了出來,結果你給他送了一句大禮……”
“他何時覺得你是一顆棄子?!”
江浸月拍著桌子:“你可真能耐!!”
朔望沒有言語,受了江浸月這一番話,頭一陣陣發昏,聲音低極了:“我只是……不願讓他為了我,把攥在手裡的東西失掉了。”
“你該明白,”江浸月定定看了朔望一眼,忍不住嘆口氣,“在他心裡,權勢、地位、財富都如過眼雲煙,是沒有你重要的。”
“可是若沒有這些,”朔望看向江浸月,“他在黨爭之中能夠全身而退嗎?”
江浸月一噎。
而後在心中默唸,他可從沒想過要全身而退。
而後朔望又問:“他病得……”
“病得很重嗎?”
“沒拔蠱那次嚇人,”江浸月懶洋洋抬眼,“我倒覺得你的那句話更傷他的心。”
朔望眼睫一顫,又問:“他的病……有辦法根治嗎?”
“呃……”江浸月抓著瓜子的手一頓,朔望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正待要說話時,江浸月見朔望撩了一下衣服的下襬,跪在了院子裡面。
他鬍子沒刮,下巴冒出青黑色的胡茬,身上還穿著囚服,跪在地上倒真有一副請罪的味道來。
只是人看起來是太憔悴了,怕是還沒跪上一會兒,人就得暈倒了。
現如今還是二月,雖然無甚豔陽高照,但是還是冷了些,何況天公不作美,朔望跪了大半個時辰,天上雷聲一滾,嘩啦啦下起雨來了!
南燕撐著傘過來要給朔望遮一遮,朔望挪了挪膝蓋,竟是遠離了傘下,南燕一怔,急道:“再淋下去,人都要淋壞了!”
朔望一言不發,執拗地不要遮傘,只是看著前方緊閉著的房門,唇角緊緊抿著。
雨點打在他身上,髮絲黏著臉,於雨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掉下來。
房內江浸月抬起窗稜看了一眼,狀似不經意道:“真要他這麼跪著?”
岑閒目光一動:“他愛跪便跪,跪到他自己滿意為止。”
“我不再見他,”岑閒將目光放回自己面前的茶盞上,“是他自己言說自己是棄子。”
“既然是棄子,我一個不擇手段的朝臣,要棄子有什麼用?”
江浸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豎起大拇指:“您說得對。”然後顛顛地過來順了快糕點嚐嚐,而後說:“手伸過來,我給你診脈。”
外面雨還在下。
朔望眼前已然有些恍惚,但還是咬牙撐住了。
約莫又過了三四個時辰,江浸月打了個哈欠,人已經有些困了,他打了一會盹,再睜開眼時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見岑閒站在視窗處。
天色已經暗了,涼涼的雨絲順著視窗飄進來,打在人的臉上。
江浸月朝窗外瞄了一眼,又「嘶」了一聲:“還跪著?!不要命了?!”
岑閒「砰」的一聲把窗子合上了,轉身下了樓。
江浸月嘆了一聲,還是嘴硬心軟。
朔望跪得有些雲裡霧裡,神志不清地聽見門「吱呀」一聲響,還以為自己鬧了幻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他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的靴子,頂上的雨也忽然停了。
他抬起頭,聲音極低:“指揮使。”
良久,無人答話。
“我費盡心機救你出來,”岑閒一字一頓道,“是讓你跪在這裡作踐自己的嗎?”
朔望被這番話說得沉默了,眼睛看著岑閒的鞋尖,一言不發。
“回你的江南去,”岑閒繼續說,“我這不需要無用的棄子。”
“我不回。”
空氣又陷入一片寂靜,而後岑閒笑了一聲,不無諷刺道:“魏朔,你想氣死我嗎?”
這陳年舊稱呼激得朔望蜷起了手指,他慌張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你留在這裡,只會給我添亂,”岑閒道,“什麼用也沒有。”
這話說得倒也不錯,畢竟指揮使大人自從重遇故人以來,確實倒黴透頂,沒幾件好事。先是被刺殺,在江南又被人陰了,幾次毒發差點挺不過來,這會兒又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地讓皇帝成了婚……
“我不走。”
岑閒氣極反笑,冷道:“不走?你待在這又有何用?昭王府的事情,你有能耐查麼?”
朔望闔上眼,水珠從眼睫滾落,岑閒心尖忽然一顫,一時沒分清那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嘴裡的話險些說不下去。
“你先前不是說不氣我,聽我的話麼?”岑閒瞥開眼,淡聲說,“若你想要我活得久些,就滾吧。”
這一句話也不知道哪裡踩到了朔望的點,又或許他跪了幾個時辰終於想開了,總之他緩慢地點了點頭,道:“好,我走。”
而後朔望彎了彎桃花眼,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指揮使,保重。”
他撐起身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離開了岑閒撐著的那把傘,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撐住了案幾。
雨倏然又下得更大,他還沒走到門口那裡,先是摔了一跤,而後又滿身泥濘地站起來,艱難地動作幾步後,他終於一腳跨出了門。
岑閒目送他遠走,發白的指節終於鬆開傘柄,雨傘從他手中滑落下來,掉在了滿地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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