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他靜默了幾瞬, 修長的指節搭在了斗笠邊上,圓潤如貝的指甲蓋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灰紗之下,他看見岑閒冷淡又昳麗的面容。
他鬆開手, 聲音刻意壓沉, 甕聲甕氣道:“在下容顏醜陋, 不敢驚擾閣——”
“咻——”
人聲和飛箭破空之聲混在一起。
朔望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下意識抽出腰間的橫刀,「咔嚓」一聲斬斷了離岑閒近在咫尺的箭!
幾乎就在他抽刀的同時,圍在岑閒身邊的錦衣衛高聲呼號:“保護指揮使!!”
懸崖峭壁旁邊冒出一群執刀舞劍的死士, 幾名錦衣衛立時圍成團,銅牆鐵壁般將岑閒護住。
岑閒的眼眸驟然冰冷。
要他修繕祭臺不過是個噱頭。
大部錦衣衛已經隨著副使張久成互送小皇帝回上京, 他帶的人形單影隻落下,萬丈高崖的堂庭山不就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錦衣衛與黑衣死士實力懸殊, 很快就被拉開一道口子。岑閒拔劍格擋斬過來的長刀,手腕被震得一痛,眼中閃過寒芒。
他的內力被江浸月以針封住, 現今空有招式,幾下就被人斷了劍!
斷劍翻轉插進石裡。
“指揮使!!”有錦衣衛驚懼大喊。
長刀揮至眼前, 在岑閒看來,這把刀並不算快,在有內力時他可以輕易地閃避並予以回擊, 把這人揍得連親孃都不認識。
可如今指揮使空有殼子,無法運氣,根本躲不過去,他下意識閉上眼睛。
千鈞一髮之際,他忽然被人攬進懷裡, 刀劍入肉削骨的聲音在他耳邊轟然炸開!
抱著他的人悶哼一聲, 斗笠滾落。
“朔、望”
指揮使的聲音是顫抖的, 還沒有落下,身前人就毫不猶豫地把他推往最近的錦衣衛那,而後橫刀一抬,死死架住了幾把劍!
兵刃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朔望壓住指尖的顫抖,手腕翻轉震開那些劍,而後當機立斷往下一斬,兇悍狠厲地取了身前死士的性命!
錦衣衛左支右絀,漸漸力不從心,那些死士卻越來越多,朝著岑閒過來,一招一式都是取人命的殺招,岑閒閃身避過一道劍風,對身邊尚智道:“他們目的是我,汝愚,逃出去找人!”
尚智:“可是!”
岑閒一把將他推走:“沒有可是!”
身後萬丈深淵,長風獵獵吹過岑閒的長袍,他往後一看。
堂庭山下是棠河,河深水緩,跳下去,他不一定會死。
他倒退幾步,目光一抬,在刀光劍影中和朔望的目光對上了。幾乎是對上的那一瞬,朔望神情一變,踩著死士的劍,近乎瘋狂地朝他掠了過來!
死士的劍落了個空,只來得及斬斷朔望鬢角的髮絲,而後一群人呆愣了一下,震驚地看著朔望帶著岑閒縱身跳下山崖!
彼時已近傍晚,懸崖峭壁上木石森森,絲毫不見人影。
“這下怎麼辦?如何與主子交代?”有人問。
為首的黑衣死士將劍從地上拔出,道:“下去搜,活則格殺,死則埋屍。”
底下的棠河,水面浮起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濃重血色。
朔望口鼻嗆進了水,五臟六腑好似移了位一般,疼得他差點昏死過去,共生蠱的遺毒好死不死地在這個時候發作,他連在水中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緊接著有人托住他的腰,“嘩啦”一聲將他帶出了水面。
新鮮的空氣湧進朔望的肺腑,朔望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嗆出的血滴在手上,他垂首奮力看了一下,模糊不清的手掌上有著幾個紅點。
身邊的岑閒呼吸急促,眼眶通紅。
“對……對不住……”此時腦袋不清不楚的朔望以為他在生氣,低聲道歉,“我不是……咳咳咳……不是故意沒走……”
“你別……別生氣……”
“別說話。”岑閒冷聲道。
朔望張了張嘴,聽話地配合了,一言不發跟著岑閒走。
岑閒把朔望拖出棠河,往高處走。
朔望傷得極重,跳下山崖時他蠻不講理地把岑閒護在懷裡面,高處下落時的衝力全壓在了他身上。
山路難走,朔望艱難地跟著岑閒走了幾步,將卡在嗓子眼的淤血又咽下去,低聲叫:“指揮使……”
自從上次分別,他對岑閒的稱呼就變成了「指揮使」,一如當初他們再遇之時。
他叫了一聲,又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茫然地想了好一會兒,又把嘴給閉上了。
而後朔望覺得自己身子一輕,岑閒把他背起來了。
山路泥濘難走,岑閒揹著他走得吃力,朔望凝神看了一會兒繞在自己旁邊那一縷被水浸透的黑髮,看見裡面攙了一根顯眼的銀絲。
“指揮使才……”朔望吃力地看了一會兒,磕磕絆絆說,“才二十有六,怎麼…都有白頭髮了……”
“被你氣的,”岑閒的聲音響起來,“別動,別說話,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指揮使話說得又冷又狠,跟與仇敵罵戰似的,眼睛卻是紅的。
朔望低低笑了一下,有些開心:“扔吧……”
荒山野嶺,黑夜降臨……岑閒帶著一個傷重的人,身後又有隨時可能趕上來的追兵,怎麼走得出去,但扔了他就大不一樣了。
岑閒傷不重,只是有零星的小傷,以他的能力,即便沒有內力,在這林木深深的地方躲開追兵也是綽綽有餘了。
岑閒被朔望的話噎了一瞬,眼眶被逼得更紅,正想出聲把這混不吝給罵一頓,肩頭忽然一重,朔望歪著腦袋,靠在了他頸間。
“阿朔?”
“阿朔!!”
無人應答,他昏死過去了。
·
·
尚智逃出那群死士的手掌心,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北大營在堂庭山周圍的駐軍處。
今兒個守在駐軍處的是安國徵,一見到狼狽的尚智,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整個人暴跳如雷,立刻趕著在駐軍處的人馬拿著火把沿著棠河往上尋人。
而那群由魏長樂派過來的死士,也正在沿著棠河搜尋。
兩方人馬爭分奪秒地尋人,在林木中亂竄。
小山洞裡面,岑閒生了一堆火。
那些柴太溼,燃得不是很旺,但聊勝於無。
火光將山洞映得暖黃。朔望呼吸很輕,靠在火堆旁邊的小石頭上,雙眼緊閉,身子輕輕顫抖。
岑閒動了動柴,伸出手將朔望撈起來。
朔望的頭靠在他的腿上,他伸出手摸了朔望的額頭,一片滾燙。
岑閒心亂如麻,手貼在朔望的心口處,感受著那顆心微弱的跳動,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半張臉。
怎麼就是不聽話呢?岑閒想,但凡他聽話一點跟著索命門的人走,會趟這渾水傷成這樣麼?
他低頭看著朔望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朔望似乎清減了許多。
暖黃的火光映著朔望的眉目,他被亮光照醒,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朔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迴光返照。
他轉了轉頭,看見岑閒那張蒼白得如玉瓷的臉,火光明滅,他視線模糊,看不清岑閒眼底的神情。
“感覺如何?”岑閒低聲問他。
朔望沒聽清岑閒在說什麼,看著岑閒一張一合的嘴連蒙帶猜懂了個大概,聲音低而啞,泛著鐵鏽味的血腥氣:“挺好的,沒事……指揮使……呢?”
“無妨。”
朔望還是沒聽清,他胡亂應了聲「哦」,目光看往外面暗沉的天色。
現在一定有人在外面在找岑閒,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岑閒都不應坐以待斃地待在一個山洞裡面。
我不能拖累他,朔望想。
朔望喉結滾動,對岑閒道:“勞駕……能不能……幫草民……弄點水?”
他們二人一字一句都說得生疏極了,話裡話外讓人覺得他們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被迫綁在一起一般。
比重遇時還要拘謹。
岑閒沒接話,目光沉沉地看著朔望,現下要水只能去棠河那裡拿,而他不放心朔望傷得如此重還一個人待在這裡。
「渴」朔望委屈又可憐地看著岑閒,“真的……”
岑閒微微瞥開眼,嘆了口氣,聲音緩和下來:“我很快回來。”
待岑閒消失在黑夜中,朔望心口一滯,猛地吐了一口汙血,他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眼角旁冷汗滑下來。
他茫然無措地看了地上的汙血一下,抓了幾把泥土胡亂往上面撒,然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朝著外面跌跌撞撞走出去了。
橫刀在跳崖時丟了,朔望身上什麼也沒有,若是碰上追兵只有死路一條。
黑夜裡面朔望看不清路,山裡面又泥濘溼滑,他一腳踩空,滾下坡,受傷的後背撞上堅硬的樹幹。
他疼得齜牙咧嘴,頭昏眼花,看著頂上華如蓋的樹幹,隱約瞟見一個鳥窩。
黑夜裡面有青鳥成雙應和的叫聲。
朔望眼角滑下一行溼熱的淚水,將死之際,他忽然覺得難過,他還沒有告訴岑閒:
“我喜歡你”
“我真的喜歡你”
他咬牙扶著樹幹站起來,繼續往林中走去。
而遠處的山洞,岑閒手中的葉片掉下來,清澈的水撒在地上,很快就被泥土吸走。
山洞內火快熄了,裡面空無一人。
他全身顫抖,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心口絞在一起,眼前一黑。
朔望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他慌了他慌了!
朔望同學帶傷摸黑走夜路的行為不可取,大家不要學;
以及撒謊的行為也不要啊,朔望同學你現在撒謊以後你說啥人家都不信你懂不懂??懂不懂?【蠢作者指指點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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