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風很涼, 朔望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地走在上京街道上面。走了好一會兒,他實在沒氣力了, 乾脆和路邊一位衣服髒亂, 長著長長頭髮和絡腮鬍的老乞丐坐到了一起。
他臉上還戴著一張人皮面具, 身上穿著粗布麻衣, 被劃拉得有些破破爛爛,再加上頭髮亂, 是以坐下來竟也像個要飯的,並不惹眼。
拿著糖葫蘆的小姑娘路過他身邊, 甚至還給他扔了塊銅板。
朔望:“……”
興許自己這會兒真的很狼狽吧。
江南索命門不能回,回了索命門, 他要是毒發露餡了,上京這邊也瞞不住。若是留在上京,也不行, 他答應了岑閒要離開的,再者就算能留, 他也沒那麼多張人皮面具。
天大地大,朔望竟一時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他撿起那枚銅板,掂量了一會兒, 想到若扔銅板是正面,他現在就去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土裡面;若是反面,他就在上京多待幾天,把人皮面具用完了,再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銅板往上扔, 還沒等朔望接, 旁邊的老乞丐飛身一撲, 把那銅板收入囊中!
朔望:“……”這是在幹什麼……
“多謝小友!”老乞丐聲如洪鐘,中氣十足,完全不像被餓著的樣子。
“你還要嗎?”朔望沉默了一會兒,從衣襟處掏出一把碎銀。
老乞丐笑眯眯地接了那一把銀子,然後打量了朔望一會兒,語重心長道:“小友啊,不論遇到什麼都要看開些,別輕生,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朔望聞言開懷地笑了:“我沒想死。”
老乞丐哼哼兩聲:“你撒謊。”
朔望也不再反駁,桃花眼很惹人,彎了一下:“嗯。”
老乞丐似乎沒想到他會回答得如此爽快,撓了撓頭道:“你這小友倒是有趣。”
老乞丐問:“如何稱呼?”
朔望想了想,道:“叫我阿朔就好。大伯怎麼稱呼。”
“我姓駱,人稱二胡,”老乞丐摸摸自己的絡腮鬍,“你叫我駱二胡就行!”
“駱叔,”朔望很規矩地叫了一聲,“您知道有什麼地方好埋屍嗎?”
駱二胡不贊同地敲了敲朔望的腦袋:“你這麼年輕,別總想著去死!”
朔望笑了笑:“您說得對。”
他站起身,往衣襟裡面一探,而後愣了一下,發現放在裡面的破災不見了。
應是落在岑府裡面了,朔望想。
只是現在回去拿也不行了,落下了就落下吧,朔望從衣襟裡面又掏出幾個碎銀塞在了駱二胡手裡,“在下還有事,這些銀錢駱叔拿著吧。”
駱二胡「誒」了一聲,伸手去拽朔望的手,但青年很快便將袖子抽出來了,朝著遠處走了。
駱二胡將手收回,方覺手上黏膩,定睛一看,竟是糊了滿手血!他捻了捻自己手上的血絲,神色驟然凝重起來。
“共生蠱,換血術。”他低聲道。
這人……都做了些什麼?
他抬起頭,青年已經消失不見。
而岑府內,張久成正坐在下首同岑閒說話。岑閒一邊聽,手一邊轉著那串佛珠。
張久成道:“朔公子身世的事情,我們同景王一塊去查了,但當年長公主的侍女,乳母,幾乎都死了,尋不出頭緒來。”
岑閒頭偏著,有些心神不寧地數著破災,破災上面有一百零八顆佛珠,沉香木圓潤光滑,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清香。
他數完一個輪迴,聲音有些啞:“那便從昭王府查起,查當年昭王妃身邊的侍女。”
張久成應下了,而後又道:“餘佩已經從元城出來,等封禪大典,便能將他帶到主子面前。”
岑閒抬起眼,近乎完美的眉目被燭火分成兩半,他輕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任誰都能看出指揮使大人現在頗有些心不在焉。張久成只當今日指揮使用了藥有些精神不濟,也沒有太在意。
江浸月卻是心驚膽戰,生怕岑閒發現不對。
待張久成退下後,岑閒轉著佛珠的手一頓,第七次開口問江浸月:“予明,今日真的誰也沒來過嗎?”
江浸月立刻板正起身子,一臉「天地可鑑日月可表」的神情,斬釘截鐵道:“沒有!”
岑閒低垂下了眉目,將破災放在了桌子上。江浸月沒理由要瞞我什麼,岑閒想,看來是我太過草木皆兵。
江浸月鬆了一口氣,找出一份溫養的藥方來,遞給一旁的小六:“按方取藥,喝上半月我診完脈再給新方子。”
“阿岑,”江浸月轉頭對岑閒道,“等你把事情辦完,病也好了,想去幹什麼?”
岑閒掀起眼皮,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漆黑的眼眸裡面染了點笑意,而後很快消散了。
他說:“我不知道。”
江浸月暗歎一口氣,“那我先走了。”
岑閒目送著江浸月離開,而後也起身離開了。
春夜裡春風拂過,枯樹冒出了新芽,一切似乎都生機勃來了。
上京護城河那邊,青年男女正在放河燈,朔望花了幾文錢買了一盞,用毛筆吃力地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歲歲年年,共歡同樂。”
他把河燈放進護城河裡面,長舒一口氣,看著那河燈越遊越遠。
河水冰涼漫過他的手背,朔望依稀想起來秋日時他還未與岑閒相認,因為岑閒一個眼神就猛地扎進水裡「冷靜」的情形。
朔望不禁覺得好笑,似乎從小到大,碰上關於岑閒的事情,他總是會把自己的本來就不多的冷靜自持給扔到一邊,不管不顧的……死纏爛打,撒潑打滾的樣子——
的確是很難看的。
不過,朔望站起來,要是能一直留下來,我樂意這麼難看。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冒險回去一趟,再看岑閒一會兒。
就看這最後一次,看完我就走,朔望想。
夜深人靜,岑府內燈火已經熄了,岑閒睡在塌上,房間裡面燃著安神香,他喝的藥也是安神的,是以這個時候睡得很沉。
窗稜輕動,藝高人膽大的朔望翻了指揮使的寢屋,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把人皮面具給摘掉了,露出內裡俊美的容貌。
夜光皎潔,朔望臉色有些白,手上被割了一道的地方用白綾一圈一圈纏起來,沒露出血腥氣,他蹲身仔仔細細看了岑閒一會兒,伸出手想碰一下岑閒的臉,但又怕將人驚醒,只得作罷。
岑閒昳麗的眉目十足奪人心魄,閉著的雙眼長睫微動,像是兩扇鴉羽。
朔望膽大包天地靠近指揮使的臉,如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指揮使冰涼的唇。
只一剎那,朔望就分開了,指揮使皺了皺眉,彷彿就要醒來,朔望拉開窗稜又合上,立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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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七八日,就到了皇帝封禪的日子。
大魏每四年都要到泰山封禪,泰山封禪是大封,但若遇上災年,就會到上京附近的堂庭山進行封禪,下罪己詔,祈求上天饒恕罪惡,降下祥瑞,解萬民之苦。
封禪大典百官隨行,因著小皇帝年幼,是以太后與皇后也隨行,魏長樂也赫然在列。
錦衣衛跟隨在天子鑾駕兩側,小皇帝正和曹絮說話,曹絮笑得有些勉強,手輕輕疊在微微隆起的小腹。
岑閒朝他們看了一會兒,未著一詞。旁邊張久成在岑閒耳邊道:“探子說,這位曹皇后是有孕之身。”
至於這有的是誰的孕……那反正不是小皇帝的。
天子鑾駕後面,跟著太后和長公主的鳳輿,魏長樂身邊跪著的凌雲,他低眉斂目擺著糕點,低聲對魏無憂道:“主子,我們沒找到餘佩。”
魏長樂眼睛微微一合:“沒找到?”
“想來是被捷足先登了,”魏長樂揉揉額角,“若是你是我,你會如何?”
凌雲將盤子移到魏長樂的前面,低聲道:“擒賊先擒王。”
浩浩蕩蕩的天子鑾駕,百官身後,朔望戴著斗笠,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服,牽著馬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新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他壓低帽簷跟在他們身後,修長身姿像春日裡節節攀高的碧綠青竹。
他倒不是故意跟著,只是下江南還有出邊關都走這條路,再加上前幾日他毒發了一回,耽誤了時間,是以現在才動身。
此毒驟然換了個不熟悉的身體,鬧騰得很,攪得朔望難受,一天到晚臉都是白的,有時連走路的氣力都要攢一攢。
他慢吞吞跟了好一會兒,越跟越遠,索性也不跟了,上了馬慢悠悠騎著,嘴裡還叼了跟草,眉眼間隱約透出一點風流恣意來。
以朔望的這慢得出奇的速度,用江浸月的話來說,等他到堂庭山那邊,天子的鑾駕回上京的路都走了一半了!
朔望昏天暗地地騎馬,走走停停,走了快六天,終於到了堂庭山這邊,這裡萬丈高涯,但確實是去邊關和下江南的近道。
他騎著馬走過去,迎面撞上了落在後頭的岑閒一道。
岑閒去時是守在天子鑾駕旁邊,回來時卻因封禪大典的祭臺出了事,被太后留下修繕祭臺,這會才得以回上京。
朔望:“……”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怕什麼來什麼。
好在斗笠前還覆著一層灰色的紗,應是看不出來。
他若無其事地騎著馬過去,而後聽見指揮使大人冷冷淡淡的聲音:“慢著。”
朔望脊背一僵。
“把你的斗笠摘下來。”
作者有話說:
摘《少年遊謝家庭檻曉無塵》
給他們來一波團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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