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樂說完往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 隨意問:“這是哪家的姑娘?”
那女子微微抬起頭,聲音有些沙啞:“回長公主的話,民女是上京善歌坊的歌女, 名喚靜沉。”
“這是本王千挑萬選, 送來宮中給陛下的,”魏琛舌尖一抵,“姑母覺得如何?”
魏長樂居高臨下看了靜沉一眼,知道這是魏琛和岑閒送了個軟釘子進宮來了, 她薄而細的眼尾往上一挑,只道:“姑母覺得此女甚好, 只是賢侄自己正直壯年,還未成家立業, 怎的操心起陛下來,依姑母看,這女子還是留給琛兒開枝散葉來得好。”
一旁的魏琛一噎, 一時被這「好姑母」的話給堵了個結實。
景王殿下是個愛折騰人的,男男女女他都沾過, 但是生性便陰森又不羈,也不欲娶王妃納侍妾,這都二十好幾了, 大魏的尋常男子在這個年紀早就娶妻生子,孩子都能放風箏了,他還孤家寡人一個,天天被老王爺唸叨。
魏琛此時牙癢癢,卻又反駁不得, 只得又聽長公主開了口。
“以此女身份,”魏長樂言笑晏晏,“封個侍妾正好。”
魏琛臉一黑。
“景王這是心繫陛下,有何不可?”岑閒開口給魏琛解了圍,字字鋒利,“至於此女身份,若是長公主覺得她比不上上京貴女,臣給她個身份便是。”
“前幾日江尚書同本官說他庶弟太鬧騰,若是有個可人疼的妹妹就好了,”岑閒彎著眼睛,“不如就以安寧侯府之女身份嫁入宮中。”
這是明擺著告訴長公主,安寧侯府此刻已不是中立,已經隱隱倒像岑閒和景王這邊了。
身後朔望輕聲咳嗽了一下……江浸月若是聽到了岑閒這一番話,該去跟江與安鬧個翻天了!
魏長樂一笑:“指揮使好算計,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宮好歹也算得上陛下的長輩,本宮說不合適,她便別想嫁進宮裡面來。”
話音落下,永壽宮陷入一片寂靜,緊接著岑閒起身抽出了朔望腰間的佩劍,雪亮的劍光一閃,搭在了魏長樂身邊凌雲的脖頸上。
眾人大驚,連朔望都被岑閒嚇了一跳,他本想要上前,卻被岑閒打了個手勢,不得不停留在了原地。
凌雲抬起眼看了那雪亮的劍身,不著一詞。
說到底,他不過一個僕役,在此刻是沒有說話的機會的,要殺要剮也全憑面前人的意思。
劍身上隱隱顯出血跡,守在門口的侍衛聽見劍刃出鞘的聲音,嘩啦啦提著紅纓槍進門,正想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趕在永壽宮行兇,結果一進門看見是指揮使,一時傻了眼,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本官執掌錦衣衛,內宮亦在管束之圍,”岑閒青衣廣袖,長身玉立,手中劍穩穩搭在凌雲的肩上,聲音冷然不留情面,“長留內宮服侍的男子,需得淨身,不然,以死罪論處!”
“長公主,要不要本官幫你給這人一個全屍?”
他擲地有聲,魏長樂臉色鐵青。
她早已聽說過岑閒劍指先帝的事情,據說當時是先帝要懲處幾名朝廷命官,岑閒不同意,走到殿門旁找了個侍衛,當朝拔劍指著先帝的鼻子要先帝收回成命,被如此衝撞了的先帝竟也不惱,由著岑閒動作,甚至還聽了岑閒的話。
她當時聽聞此事,卻也只當先帝是養了個臠寵,並不在意,這會兒被這人咬了一口,總算知道了厲害。
岑閒目光坦蕩蕩看著魏長樂,手中的劍卻更近一步。
他一眼就看出了魏長樂的軟肋在哪裡,還使勁往上面戳,雖然並無太大把握能讓魏長樂真的低頭……但若是魏長樂不要這心腹,殺了也不錯,斷魏長樂一條臂膀。
三個人站在殿內對峙,劍拔弩張,卻只有岑閒一人是姿態優雅,從容不迫的。他像一隻站在山澗旁的白鶴,但手上的劍,又把他襯得像準備撕咬獵物的雄鷹。
他神色冷然,毫無顧忌看向魏長樂,那些持槍的侍衛是天子計程車卒,卻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止他。
指揮使積威甚重,無人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上前去。
他是真真正正大權在握數年的權臣。
如今生殺予奪在他一念之間;
朔望看著岑閒,目光一動不動。
許是毒解了又得以用藥溫養的原因,岑閒底子雖然仍舊弱,面色依舊蒼白,但氣色和身體好了些許,氣勢更加凜冽。
他還沒有見過如此鋒芒畢露的指揮使大人,簡直讓他……抓心撓肝。
世上無人能讓朔望動心至此,一眼就能陷進去。
可惜,朔望將有些顫抖的指尖和忽然顯出棕色青筋的手背收進廣袖,一生太長,而他的命或許太短。
陪不了太久。
江浸月說過了,以他現今的身體,好的話,或許能撐個三五年。
朔望看著岑閒,將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關於魏長樂,關於身世,關於岑閒,都拋了個乾淨。
他只覺得自己自私,怎能在那日不管不顧就要了岑閒呢?
他根本……根本就給不了以後。
殿內仍舊一片寂靜,而後魏長樂將身邊青年從劍鋒旁邊扯開:“是本宮考慮不周,這女子,留下便留下吧,還請指揮使賣本宮一個人情,饒此人一命。”
岑閒見好就收,翻臉比翻書還快,很快就恢復了以往的溫和:“多謝長公主,善解人意。”
他將劍收回,「錚」一聲響,利落地入鞘。
跪在地上的靜沉也道:“謝長公主隆恩。”
小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多了個妃子,他玩膩了手上的鎮紙,將鎮紙往太后懷裡一塞,也不管太后青白的臉色,跳下來興沖沖地看那靜沉:“有人陪朕放風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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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沉跟著小皇帝回了未央宮,她跟在皇帝后半步,不疾不徐,直到遇見了正在宮內散步的曹皇后。
曹絮捂著小腹,眉宇間有著憂愁之色,她向小皇帝佛身行了禮,起身時眼見小皇帝身邊的一個高挑削瘦的女子朝他遙遙一拜。
“見過皇后娘娘。”
聲音沙啞,有著異樣的熟悉,曹絮悚然一驚,看向那女子,急道:“抬起頭來!”
靜沉便依言抬起頭,眼眶倏然一紅。
曹絮一呆,低聲喃喃:“薛郎”
她倒退兩步,震驚得無以復加,薛郎……她的薛郎扮作女子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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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薛寂送入宮中,”朔望跟在岑閒身後,笑著問,“不怕他男兒身被人發現麼?”
岑閒聲音仍舊如山澗般清淡:“不怕,曹皇后會保他。”
“人心難測,”朔望皺眉道,“若他們伉儷深情不假,但是一扭頭把你供出去怎麼辦?”
院子裡面江浸月正爬樹要把那小黑貓從樹上弄下來,聞言大笑道:“朔望啊!你也太小看岑閒了,他怎麼會讓人脫出他的掌控呢?”
他不怕摔斷腿似地從樹上蹦下來,道:“岑閒可是把錦衣衛新配的毒下在了薛寂身上,而解藥只有我有,再加上他身邊的侍女太監一水溜錦衣衛,他若敢把岑閒供出去,死得會比五馬分屍還慘。”
朔望皺著的眉頭終於展開了,而後一股心悸之感漫上來,他捏緊拳頭,有些緊張地往岑閒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岑閒沒有注意,他鬆了一口氣,拎上岑閒新給他打的一把橫刀,翻著牆出去了。
半空中迴盪著他的聲音:“買糖去了。”
岑閒失笑,覺著朔望怎麼想一出是一出,不過也由著他去了。
江浸月眉頭一擰,暗道不好。
朔望出了岑府,往城東那邊過去了,城東這邊人少,他坐在河岸旁邊,四肢百骸如同遭了啃食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他指尖顫抖,冷汗連連,伸手去拿刀,居然拿不起來了,刀柄只往上抬了一點,而後整把刀「鏘啷」一聲墜落在地。
衣襟裡面有小瓷瓶,裡面裝著江浸月塞給他的藥,朔望把瓷瓶掏出來,顫顫巍巍倒了三粒,悶頭吃了。
此藥藥效很快,據江浸月說是岑閒以前常吃的,吞下去不久,他便覺得在經脈中暴走的血漸漸安靜了下來。
前面河水緩緩流淌,朔望等著微風將他額角的冷汗吹乾。
他乾坐在河邊許久,終於起身去到不遠處的鋪子買了一袋糖。
朔望拆了一顆嚐嚐,算不得上太甜,岑閒應當會喜歡。
正當時,身後一陣勁風傳來,他一愣,剛剛吃了藥的身子反應不及,硬生生捱了一掌,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手上橫刀刷啦一聲,卻在見到是誰時一頓。
把那一頭雜毛和絡腮鬍休整乾淨的駱二胡笑眯眯看著他:“小友,好久不見啊!”
“駱叔。”
朔望還記得這老乞丐,把被拍了一掌血氣亂湧而漫上喉嚨的血給嚥下去,而後看見這老不正經朝他伸出手。
朔望迷瞪了一會兒,剛毒發腦子有些不好使,以為駱二胡又缺錢了,就伸手從衣襟裡面掏銀子。
他自小就這樣,對認識的人極好,當了江湖殺手也拗不過來身上那愛管閒事的習慣。
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他也願意相幫。
誰料駱二胡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他那礙事的護腕給去掉了,兩指摁在他的脈搏處。
朔望一怔,立刻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結果因著剛才毒發現在還脫著力,沒兩招就被深藏不露武功極高的糟老頭子一把給摁在了地上。
朔望:“……”
這些日子真是忒倒黴了,做什麼都不順,改明兒得去寺裡拜拜。
他聽天由命癱在地上,由著駱二胡一邊啃他的糖一邊摁著他的脈。
駱二胡撓撓自己的鬍鬚,皺著眉頭道:“小友,跟我走吧,我盡力保你一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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