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叔想帶我去哪?”朔望眉眼間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笑起來極其俊美疏朗, 跟天上紅日,灼灼桃花似的,分外惹人。
“跟我去找個朋友, 他這會兒興許在百越,”駱二胡道,“找到他, 你或許有救。”
朔望站起身,把那袋糖撿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灰,而後道:“駱叔有幾成把握?”
“兩三成吧,”駱二胡道,“但你若不去, 不出三年你就要沒命。”
兩三成的把握不高,朔望垂眸想了一會兒,輕輕嘆口氣, 有些可惜道:“太少了……百越那麼遠,又有十萬大山阻隔, 我從上京去百越,以我現在的身體,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我沒命走到那裡。”
駱二胡沉默了一會兒,這小子說得不差,他是換了血染上的共生蠱遺毒,三天兩頭就會來一陣毒發,他走不到百越之地那邊。
他抓耳撓腮想了想一會兒, 又道:“或許也不用去百越之地。”
“你的毒是換來的,”駱二胡正色道,“換走就行。”
但說完駱二胡又愁了起來,這哪有人能和朔望換血?面前的青年內力深厚,武功高強,想找一個和他差不多的人來換血,難上加難。
即便找到了,那人也不見得願意換。
駱二胡暴躁道:“你真是……上哪惹了這勞什子的共生蠱毒?誰逼你換的!我去揍他一頓!”
“沒人逼我,”朔望道,“是我自己願意,他是我的心上人,我做不到看著他死。”
駱二胡:“……”
原來是為情所傷。
這下駱二胡無話可說了,畢竟對情之一字,他未必能看得比面前這青年更開,更高明。
糟老頭子嘆了口氣:“若是我夫人在就好了,她對此毒頗有研究,應是能救你。”
“可是十年前……江南荒災,又帶起瘟疫,她救人心切染上疫病,就去了。”
“小友啊,不然你還是跟我去百越吧,總有一線生機。”駱二胡嘆道。
“我不能去,我在上京還有要做的事。”朔望說。
駱二胡橫眉豎眼:“比你的命還重要?!”
“嗯,”朔望頓了一下,“比命重要。”
為魏以誠沉冤昭雪,同岑閒一起守著看似平靜實則風雨飄搖的大魏,在他看來的確比一條命要重要得多。
他捨不得把所有的擔子都撂下,讓岑閒一個人扛著。
駱二胡一臉鬱卒,看著朔望眼眸中閃著的光,知道自己勸不動這小友了。
朔望寬慰這糟老頭子道:“沒事的駱叔,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能活多久算多久,活兩三年也是活,我也不惜這條……”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聲音在觸到面前人時「嘎嘣」一下斷了個乾淨。
嘴裡的那個「命」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堪堪含在舌尖,灼燒般燙起來。
面上本來就不多的血色更是一瞬間就退了個乾乾淨淨。
幾步之遙的地方,岑閒廣袖青衣,扣著灰白色的鶴氅,如青松翠竹般站著,暮春的風拂過他烏黑的髮絲,掃過他通紅的眼尾。
在他身後江浸月鬼鬼祟祟,一臉「我要死了」的表情,恨不得直接跳河裡死遁。
而此時此刻朔望腦子裡只剩一個念想——他孃的完蛋了!!
他十分慌張地退了兩步,目光慌亂不知道要放到哪裡,他正想拽身邊的駱二胡為他解釋兩句,結果一偏頭,見那糟老頭子已經爬上了牆,只給他留了個倉皇的背影。
朔望:“……”
岑閒進了一步,向來平和,淡然甚至夾霜帶雪的人聲音顫抖,帶著難以言喻的尖銳,像一把被折斷的劍。
也向被烈火融化的冰。
“中毒?”他微微偏著頭,髮絲垂下來,一字一頓,步步緊逼,“換血?”
“阿……阿岑……”朔望磕巴了兩下,索命門天不怕地不怕的第一殺手此刻笨嘴拙舌,“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岑閒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溫柔,“讓你再騙我嗎?”
“我若不是見你太久未回,出來找你,”岑閒聲低調和,語氣越發和善,“你是不是想要騙我一輩子?”
朔望喉結滾動,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騙我,江浸月也騙我,”他眼底猩紅,胸口起伏,聲音終於忍不住尖銳了些,“我用得著你救麼?!”
他甚至捨不得疾言厲色吼一聲朔望。
岑閒說完扣住了朔望的清瘦的腕骨,不顧朔望的反抗將礙事的袖子往下一扒拉,露出腕上深刻的傷痕,同他手上那道疤一模一樣,是用江浸月那把刀劃出來的。
岑閒垂眸看了兩道傷口一眼,道:“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朔望……朔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指揮使大人步步緊逼,朔望反駁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塞了回去,被捉著手上罪證也沒有力氣掙脫。
只能輕聲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只是想要你好,而且沒事的……”
朔望故作輕鬆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岑閒盯著他,眼尾邊上綴著的紅色小痣像一滴血淚。
二人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
翻湧的血氣又漫上來,朔望忍不住捂住了嘴,但是血還是順著他的指縫淌下來,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
岑閒的神情空白了一瞬,緊接著方寸大亂。
他惶急地伸出手,剛碰到朔望的肩膀,後者就咳嗽了幾聲,嗆出一口血來,重重跪在了地上。
·
·
夜明星稀,風聲掠過。
朔望悶咳了幾聲,把自己咳醒了,而後覺得自己的手似乎被人虛虛握著。
他轉頭看過去,見是岑閒坐在他的床頭。
指揮使大人眼尾發紅,神情發冷,一言不發地乾坐著,從視窗渡進來的月光披灑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結了一層月霜,整個人像是半夜來索命的黑白無常。
朔望動了一動,然後腦袋發昏,被岑閒結結實實摁住了肩膀。
“別動,江浸月剛給你扎完針。”
朔望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全是長短不一的針——江浸月那貨把他紮成了一個刺蝟。
朔望:“……”
他閉上眼睛,還沒來得及感嘆自己時運不濟,倒黴得驚天動地,就感覺唇上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很軟。
帶著一股清苦的藥香。
他倏地睜大眼睛,然後就被岑閒撬開了齒關。
淺嘗輒止,循序漸進。
岑閒仗著他動彈不得,強硬又溫和地吻了他。
而後朔望被岑閒蓋住了眼睛,一片漆黑裡面,朔望感覺有溫熱的水珠掉在了他的臉上。朔望心一慌,呼吸停了一瞬。
岑閒哭了。
這個念頭讓朔望不知所措。
岑閒怎麼會哭呢,當年出逃……受刑,再到重新遇見,即便是毒發到難以忍受,朔望都沒有看見或者聽到別人說,岑閒會掉眼淚。
朔望身體僵硬,他想移開岑閒的手,但是扎針讓他根本動彈不得,眼前一片的漆黑讓他心裡發慌,可岑閒捂得太嚴實了,連一絲光都不透進來。
岑閒不讓朔望看見他。
朔望只能啞著嗓子,在接吻的空隙,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
“阿岑?”
回應他的是岑閒結束了那個吻,然後說:“你睡吧。”
朔望被這毒折磨得心神俱疲,但他不想睡,他想看看岑閒。
但指揮使的手是那麼不容置疑地,遮在他的眼睛上面。
他眼皮開開合合,最終撐不住襲來的睏倦,睡了過去。
岑閒感覺到掌心那如同蝴蝶翅膀一般輕輕掃動的觸感終於消失的時候,一點一點撤下了自己的手。
朔望睡顏安靜,岑閒撤下的手拐了個彎,輕輕描摹了一下朔望的眉骨。
他問剛剛躡手躡腳走進來的江浸月:“有救嗎?”
江浸月沉默半晌兒,一言不發,最後閉了閉眼,喪氣道:“沒有。”
“抱歉,”江浸月低聲說,“我醫術不精。”
“那他還有多久?”岑閒平靜問。
岑閒一股公事公辦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彷彿他過問的不是朔望的生死,而是錦衣衛們今天是吃了排骨還是鴨肉,頗不在意的樣子。但江浸月和一旁守著的小六卻覺得害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岑閒越是冷靜,就越是不對。
江浸月咬咬牙,道:“短則三年,長則五年。”
“若是他毒發頻繁……可能連今年臘月……都撐不過去。”
岑閒坐在藤椅上,一動不動,江浸月的話像是一把刀,奪走了生氣,他整個人都沉寂下來。
“岑閒……還有時間,”江浸月徒勞地安慰道,“說不定就有辦法呢?”
“如果沒有呢?”岑閒淡淡說。
他聲音極低,江浸月「啊」了一聲,沒有聽見岑閒說出來的話。
而後岑閒自問自答地回了自己的話:“如果沒有…天大地大,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江浸月無話可說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岑閒在朔望床邊坐了一夜,沒有動過。
一陣馬蹄聲在岑府外面響起來,緊接著尚智帶著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進了岑府的門。
經了准奏,尚智快步走進岑閒和朔望在的房間,朝著岑閒跪了下來,道:“指揮使,我們找到了當年昭王妃的乳母,把她帶過來了,指揮使……接下來?”
岑閒的眼眸動了動,眸光在還在昏睡的朔望身上掃過:“好生招待,等他醒了,我帶他親自去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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