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岑閒同朔望前往那小村子尋人。
因著岑閒和朔望都是「已死之人」,於是乎便只有幾名親衛隨同,夜縋而出, 悄悄前往那個小村子。至於回京一事, 他們幾人商討之後一番, 考慮到如今突厥那邊的禍患已經解除, 但是朝廷那邊並無詔書讓他們歸京,最後便決定由先由幾位將領秘密帶兵回返, 準備抓住那「奸人禍國」的名頭清君側。
一行人騎著馬沉默地往小村子那邊過去,朔望單手拽著韁繩, 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不過想到如今昭王的境況,也確實沒人高興得起來。
臨近村子的時候, 朔望轉頭看向岑閒:“阿岑,別告訴他我們是誰,他會……難過的。”
岑閒手微微收緊:“嗯。”
十幾年前, 昭王也許想不到自己會妻離子散,聲無眼盲, 從一介猛將變成邊陲小村裡面艱難度日的孤苦老人,而曾經備受他喜愛的孩子全都遍體鱗傷,站在他面前的時候, 甚至不敢叫他知道是誰。
簡易而又破敗的茅草屋前面,飛哥從井裡面拉上來一桶水,耳邊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抬頭一看,離去不久的駱二胡和朔望去而復返, 還帶來了一大批人。
朔望身上還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氅, 紋路精細, 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裝飾,他身邊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戴著一頂黑色的幕籬,身上是一件灰色的披風。
朔望利索地從馬背上翻下來,因為傷還沒好全,落地的時候有些輕微地不穩,他身邊的錦衣衛伸手扶了他一下,另一名錦衣衛則抬手將岑閒扶了下來。
飛哥看得目瞪口呆。小孩子久住邊陲,幾乎沒見過誰出行還帶著隨從,頓時嚇得連人都不敢叫了。
“飛哥兒,是我,”朔望道,“我來接你爺爺去上京。”
聽到這句話的岑閒眸光一暗。
飛哥:“……”
駱二胡伸手在小孩子面前晃了晃:“小孩,你可別被嚇傻了吧?”
飛哥被這一晃回了神,一把拍掉駱二胡的手,破口大罵道:“你才傻了!”
罵完發現眾人又盯著他看,又默默把脖子縮了回去。
古靈精怪的,還挺會看眼色。
緊接著,他看著戴斗笠的男人揮了揮手,一架馬車緩緩駛過來,朔望蹲下來與飛哥平視:“把你爺爺扶過來吧,我們很快就要啟程了。”
飛哥「哦」了一聲,然後問:“我也能去嗎?”
“那不然呢,”駱二胡橫眉豎眼道,“留你一人在這誰放心啊,餓死了怎麼辦?”
飛哥聽完啐了駱二胡一口,隨即歡歡喜喜往茅房裡面去扶自己爺爺了。
魏以誠被扶出來的時候還有些驚訝,蒼老的面龐露出驚異之意,他抬起頭,僅剩的一隻眼睛渾濁不堪,映出一行人沉默的身影,他認出了朔望,也在飛哥手舞足蹈的敘述中知道了這些人是來接他去上京的。
站在最前頭的,赫然就是幾天前他和幾個異鄉人救下來的青年。
青年身形高挑,容貌清俊,總帶著一些熟悉的感覺。
朔望和岑閒見人被扶出來,兩個人同時上前想要扶住這顛沛半生的老人,卻不料魏以誠掙脫了飛哥兒的手,撲通一下跪在了兩個人面前,給他們重重磕了個頭。
朔望的手懸在半空中,嘴唇緊抿,眼眶倏然紅了,他身邊的岑閒握住他的手腕,手指安撫地劃過他的手背。
但很快,朔望就反手握住岑閒的手指,那幾根手指很涼,也在輕輕的顫抖。
而後兩個人一人一邊,將年邁腿腳又不利索地魏以誠從堅硬的黃土上面扶了起來,魏以誠似乎激動,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緊接著從懷裡面掏出一個錢袋子塞進朔望的懷裡。
朔望不要,他還生氣,一隻眼睛瞪得老圓,朔望拗不過他,只能將那錢袋子接下來,等到將魏以誠送上馬車後,悄悄將錢給了興奮著要騎馬的飛哥兒。
沒等飛哥拒絕,他和岑閒兩個人就逃似地翻身上馬,騎到最前面去了。
徒留飛哥兒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奔波十幾日,他們先是趕上了那幾位將軍的大部隊,而後又很快到了上京郊外。
岑閒還沒透露自己的身份,畢竟他與突厥那邊還有著交易與仇沒算——雖說靜寧公主和她的女兒雷厲風行地掌握了突厥的大政,但突厥王餘孽尤在,那幾位逃走的達爾罕都謀劃著要造反,要給突厥王復仇,要拿有力的戰利品證明自己;再加上岑閒在上京樹敵太多,平日裡都是被「奸人」「反賊」地叫,這時候岑閒沒死的訊息若是在大魏走失,難保曹庸一行和突厥人不起心思。於是此時他只是戴著一張面具稱作軍師。
朔望卻是實打實同那幾位將軍攤牌了,再加上有駱二胡和穆南枳佐證,他這「死而復生」倒也算不上是離奇了。
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名號一路東行,南下,遊說了大部分地方官兵,最後在上京郊外駐紮,和上京禁軍與曹庸的神機營兩相對峙,一時僵持住了。
朔望和岑閒利落地命軍隊將上京合圍,不讓糧草補給進京,更甚是來到皇城北面,將流經皇城內的河水給切斷,斷掉了皇城的水源,如此一來,四面合圍,上京便只是一座孤城。與此同時還將長公主魏長樂走私糧草,通敵叛國的論罪書發往各地,連帶著上京也發了一份——用箭射上城牆的。
曹庸在城牆之上看著城外整肅的兵馬,一時咬碎了一口銀牙。
合圍已經有七日之久了!
黑壓壓的將士面前,朔望彎弓如滿月,倏然鬆手,離弦的長箭劃過雲天,「砰」一聲射上了城樓的柱子上!
曹庸黑著臉將箭矢上的紙拿下來,上書幾行十分囂張的話。
——問曹大人安;
——再給你們半日時間考慮;
——再不降就攻城了;
曹庸氣得將那張紙撕成了碎片!
神機營與禁軍,再加上長公主之前豢養的私兵,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只是如今城中一派萎靡,人心惶惶,景王魏琛又並不站在他們這邊,錦衣衛又因為岑閒和親一事,差點就地譁變,如今更是一副萎靡之色,不論曹庸如何說,錦衣衛指揮使張久成都是一副「卑職無能」的表情,將他氣個半死。
而對面估計是顧忌著城內的百姓,遲遲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截斷水源糧草,逼迫他們要不投降,要不出來迎戰!
這邊氣氛焦灼,皇宮內則是冷清肅然,一片慘淡。
魏長樂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佛珠自她指尖滑落,凌雲半跪在她的旁邊,青年容顏清越,神色寂然。
“主子……”
他話還未說完,魏長樂睜開眼睛:“你走吧,他們不會等太久,很快就會攻城的,小凌雲,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不想看看這世間是什麼樣麼?何苦留在我身邊等死呢?”
“數日前他們就在城外論我的罪,通敵叛國,殘害忠良,豢養私兵,證據就是靜寧送回來的賬本,那些賬本,已有些在魏琛那裡了,儘管他此時在上京內舉步維艱,但錦衣衛已然是幫著他了,這訊息傳到皇城,雖說群臣現在不知真假,但也已經心生疑竇,而天下百姓已然認定我就是那個奸邪了,畢竟錦衣衛指揮使都死在我的算計之下。若他們勝,我難逃一死,即便曹庸獲勝,為安民心,也應當殺我了事,不留話柄。”
“留在我身邊沒有好處,你還是走吧。”頓了頓,魏長樂往掌心吹了口氣,“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我生的小孽障倒是還活著。”
“呃……”凌雲不語,只是凝了凝目光。
過了片刻,他站起身:“那凌雲就此告辭,山長水闊,主子,珍重。”
魏長樂閉上眼睛,手指不住轉動佛珠,甚至沒有回頭看那青年一眼。
城外朔望穿甲佩兵,和幾位將軍商量如何攻城一事,充當軍師的岑閒戴著面具站在他們身邊,不時提出些意見。
“到時騎兵在前鋒之後,列陣而去,前鋒帶五百人持雲梯者和攻城械具先行,中軍弓箭掩護,待破城門後,蘇將軍,”朔望點了一人,“進城之後,前陣轉為兩翼,你帶其餘兵士主攻,黃將軍帶兩翼分兵包抄。”
“將軍,再命一隊騎兵,攻朱雀門,先找到陛下。”岑閒道,“若遇阻攔一律格殺!”
“依軍師之言,”說完朔望擰眉,轉頭看向岑閒,低聲問道:“皇室可有密道?”
前朝皇室未雨綢繆,會在宮廷內部挖一條密道,以便非常之時可以逃脫,不過朔望不知道大魏是否也有這樣的做法。
若是有,還是得派人守在密道出口那才好。
岑閒隱在面具之下的眼睛一動,道:“是有一條,不過你放心,我會傳信給錦衣衛,讓他們在郊外守住出口,不會讓任何人逃脫。”
幾個人商定好攻城事宜,將領們抱劍而去,營帳內霎時清冷下來。
而後沒過多久,隨行的軍醫把煎好的藥端進來。
容貌俊美的青年禁不住皺了皺眉。
穆南枳被駱二胡給綁來隨軍,和江浸月相見恨晚,一合計就給朔望列了好幾張方子,一張比一張難喝還苦,喝得他最近幾天滿嘴都是清苦的藥味。
帳中除了他倆就沒有其他人,岑閒將面具摘下來放置在桌子上,秀雅的容貌被火光映得暖黃。他把那碗黑乎乎的藥湯遞到朔望面前示意他喝下。
朔望不敢在他這造次,畢竟就算他受傷,這營裡面能單挑他並且有望將他打趴下的也只有岑閒。
再說了,久別重逢,還未來得及溫存幾日,他不想惹岑閒生氣。
他仰頭,喉結滾動將那藥咽完,看起來倒是乖巧得很。
只是剛嚥下,他嘴裡就被岑閒塞了一顆蜜餞,甜絲絲的,沖淡了苦味。
朔望倏然睜大眼睛。
“甜嗎?”岑閒問。
朔望下意識點頭。
岑閒笑了笑,眼角微彎看著朔望:“明日決戰,將軍今夜也給我點甜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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