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待回府, 只見苦主連滾帶爬地跑過來,眼裡淌著淚:“不好了、不好了,求求殿下救命。”
殷俶蹙眉, 似是不認識來人。官白紵卻失了從容,“這是高大人身邊的書童, 隨著他一同到了西南。”
“怎麼了。”
殷俶負手而立,語氣不甚熱切。
苦竹抖著唇,哭道:“晌午眾位大人走後, 我家公子閒得無聊,便想去遊覽遊覽臨陽周遭的風景。誰知他一出城門,剛走到臨陽有名的黛山附近,就被幾個突然冒出來的土匪當眾掠走。”
官白紵兩眼一黑:“他是朝廷要員, 哪個土匪敢如此猖獗,不怕徹底惹怒官府嗎?更何況他是個男子, 匪盜劫他上山幹什麼?”
苦竹眼裡掉下淚:“他們根本不給公子言明身份的機會,我也被瞬間堵了嘴。後來那個領頭的土匪同我說, 他是龍山的四當家周虎。他還說, 他們龍山大當家的好男風,最近想娶個麵皮白嫩的作壓寨夫人。他們外出閒逛, 相中了我家公子。”
官白紵腦袋“嗡”的一聲, “荒唐!”
她好端端的未婚丈夫,怎麼被山上的土匪搶去, 做了壓寨夫人?
苦竹繼續哭道:“那些土匪還留了聘禮”,他從懷裡掏出幾塊碎銀,整個人已經是嚎啕起來:“殿下、姑娘, 這些土匪定是混說。他們必是要拿了我家公子回去折磨, 請你們一定救救我家公子!”
“無妨, 憑小玉先生的本事,土匪窩自然也可以混的風生水起。大當家當不得,一個壓寨夫人還是當得的。”
官白紵咬唇就要為苦竹申辯,殷俶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壓過來:“爺自會設法搭救,你難不成要爺在此處對個下人起誓不成?”
陡然壓下來的威勢瞬間震懾住二人,苦竹直接噤了聲,只是顫巍巍跪在原處。官白紵晃神片刻,垂下眼,“是鴉娘僭越了。”
殷俶軟和下神色,伸手牽住她的手腕,柔聲低哄道:“不過是一個尋常男子,你若喜歡這樣顏色的,日後爺給你找滿幾個宮苑,你再挑便是。”
他微微施力,半拖半拽地將人牽離。
*
一日過去,仍不見殷俶有什麼動靜。
官白紵坐在窗前,心煩意亂地絞著繡線。銀梔端了茶水,慢慢走進來。官白紵只是如往常般抬眼,卻登時怔住了。
她伸手捏起銀梔的下巴,強迫這丫頭抬起臉,露出那雙腫成了核桃大小的眼睛。
看了半晌,她撒開手,心裡也悶悶的不甚爽快,“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銀梔按著眼睛,細聲細氣地回道:“方才門廳前被拉回幾具焦屍,有親屬的自己領回去埋了,沒有的就要被拉去城郊隨意掩埋。我有一認識的友人在裡面,但是卻沒法幫忙,只能眼睜睜瞧著他被拖走了。”
“先前不是討厭的緊?”
銀梔的舉動,她自然都是清楚的。
小丫頭聽了她的話,苦笑著垂下腦袋,悶悶道:“姑娘,這討厭和討厭,還是不一樣的……有一種討厭,是因為心裡喜歡,是羞惱,而非真心厭惡。”
不過是明白的有點晚了。銀梔將茶水擱到小几上,眼裡又轉上淚花,便掩面跑出門外。
官白紵索性將手裡的繡線擱到旁邊的小几上,反反覆覆嘆了幾回氣,還是起身,匆匆出去。
*
官白紵找來時,殷俶正躺在廊下慢悠悠地飲茶。
他裡面是一件素白長衫,外面罩藏藍色的寬大外袍,長髮只是簡單在身後紮起,順著肩膀滑下來。日光透過窗上的雕紋、細細碎碎透進來,在他側面映出斑駁的光影。
眼尾有幾塊細碎的淺光,他聞聲驀然抬眼看過來,伴隨著眸中偶然閃過的光彩,映襯眼尾花紋般的光影,竟然生出幾分格格不入的邪性與晦暗。
他不輕不重地擱下茶碗,卻抻著沒有詢問,只是等著官白紵張口。
就是不說,他難道還不知道她是為何事前來。
官白紵定定站了半刻,忽然跪倒在地,朝殷俶一拜:“爺,還請你救高年一命。”
殷俶斜眼不看她,只是仔細用目光描摹著茶碗上的花紋:“爺說過會設法搭救,怎生連一日都等不了。”
官白紵蜷縮起手指,硬著頭皮繼續道:“您騙不過鴉娘。若是真想救,昨日高大人一出事,您便會出手,不會一拖再拖。”
殷俶忍下胸中愈來愈烈的躁意,壓下脾氣解釋:“要劫他出山寨,需要多餘的人馬,爺豈不是還要費心與那李經延周旋,他不過是要搭上高家的籌碼。現下已與高家貫通了聯絡,他的一條命,還不值得爺壞了現下的籌謀。”
“不只是要救他。前世龍山匪患一直是爺的心腹大患。西南諸匪都被招降,就連那素有惡名的黑山也不例外。獨獨這龍山,不願意接受招降,一直與朝廷耗著,雖特意調了兵馬惡戰幾月,仍拿不下。最後只得放火燒了整座山林,將整個龍山毀了個乾淨,才算了結。”
“不如此時趁其未成氣候,直接將其剿滅。”
殷俶冷笑,“那爺現下就去找李經延調兵,扯了救高大人的旗子,即刻圍攻龍山。”
“不可!”這豈不是要將高年逼入絕境。
殷俶收了臉上的哂笑,定定看向官白紵。
若說原先或許還存了留他一命的心思,現下,已經徹底斷了念頭。
他打量著地上看似恭敬實則步步緊逼的官白紵,剛壓下去的火氣再度竄上來。
他想問官白紵,在她心裡,這高年到底是什麼分量?是不是早已徹底越過了他去。
殷俶渾身都因這個念頭發起冷來,可他偏偏撐著面上的強勢,不肯在她面前露出分毫怯懦來。
先是碧海樓她不假思索的撲救,後又是西南行路上厲聲喝止。哪一樣,不是將高年排在了他前頭。
他之前是覺得高年是個合適的照看官白紵的人選,可這幾日,他才漸漸想明白。就算官白紵離了他身邊,他也絕對不許有任何人能在她心中,越過他的位置。
一旦如此,就意味著絕境裡的背叛,意味著他又處於可以被隨時放棄出賣的境遇。
雖然現下,他仍能辨出自己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物。
可高年的存在,卻讓他從心底裡生出幾分危急之感。
那個人,一直試圖動搖官白紵,而官白紵,好似真的動了心。
不由自主地握住左手拇指,上面已經空空如也。之前的那隻扳指,碎在了除夕的那個雪夜。
這到底是一種如何奇怪的念頭,為何會生出這般奇怪的念頭。
殷俶不知曉,亦不擅長追溯這些微妙的情緒。
然有一件事,他確信無疑:既然高年想這樣做,他確是死了最好。
尤其是現下,官白紵跪的愈久,這個念頭便愈發強烈。
“爺,您之前是不會如此行事的”,官白紵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若是高年在西南出事,您不怕高韋與您離心嗎?高韋手中有兵權,在勳貴中素有清名,日後您若登基,不還想扶植他這一支去制衡國公一脈……”
殷俶終於將眼轉過來,裡面的冷意,叫官白紵一陣心驚肉跳。
“為了救他,你竟不惜借陸家壓我。”
“這……”
殷俶直接截斷她的辯解:“不必多言”,他面上已有慍色:“爺之前說過,他這樣的男子,你若是想要,日後絕不會少。高韋不會因高年折在這裡,就生出異心。他只會因高年為皇室正統而死,心生欣慰之情。”
若是連這些人心都拿捏不準,他早已死了幾百次,只是偏偏此時,他卻控制不住戾氣,失了方寸。
“現下正是緊要之時,爺騰不出手收拾匪盜。高年既然有本事被擄入寨子,就該有本事自個兒回來。”
官白紵又要張口,殷俶猛地抬袖,手邊的茶盞忽而落地,摔得粉碎。
見他真的動怒,官白紵茫然地半跪在腳上,她很少見他這副樣子。
他該是永遠從容不迫、冷靜自持的,這一世,怎麼這般暴躁易怒。
尤其是面對著她,似是愈來愈失去耐心。
若不是她識趣提前遠撤,恐怕連現在的情分都剩不下。
心下一陣陣悲涼,官白紵抬手擦去額上的細汗,卻是連告退的託辭都沒有,直接從地上站起身,快步離開。
*
半開的窗內,一左一右各站著一雙男女。
那女子叉著腰,喝罵一句:“我生平最瞧不上的,便是你這樣沒本事的慫包。若不是殿下強迫,你當真以為我會願意!”
對面的男子被罵了個滿臉通紅,氣到脖子都粗了一圈,手裡捏著的書冊捲成圓圓一束,顫巍巍地對準女子俏生生的鼻尖:“你……你這種河東獅,我……若不是殿下……你可知這京中多少女兒為我娶妻、哭紅了眼?”
她掩唇笑了一下,只是覺得有趣。
那日光明明澈澈地照進窗內,窗邊還有幾株剛發芽的垂柳,毛茸茸的鵝黃新綠,襯著那窗內原本劍拔弩張的場景愈發的活潑靚麗。
那是她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鮮活氣。
柳枝綠了又黃,變成薄如蟬翼的金黃碎片,隨秋風漸落。
窗內的景象又變了場景,那女子正端著藥碗大簾進來,那男子躺在榻上,嘴唇慘敗,一臉的病容。偏偏見她進來,那神情裡忽而又帶上一股頤指氣使的神氣。
“爺腰疼、屁股也疼……”
女人用手背扇了他一耳光,“你是個什麼人,也敢給我稱爺。”
“若不是小玉擋在你身前,那被西南泥水埋的,就該是你了。”
“又不是我讓你替我的”,女子嘴硬著,可眼裡的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有溫度。她小心翼翼坐在榻上,一口一口地給他喂藥。
待那葉子落光,她再度往窗裡去看,之間一雙鴛鴦燭燃得正歡,大紅的羅帳掩得格外嚴實。這場面並不香豔,反而透著些許溫馨。
那紅豔豔的光,就如暴雨的海上,遙遙的燈塔,告訴那葉迷航良久的小舟、歸家的方向。
官白紵從夢中驚醒,她摸上臉頰,一片溼滑。
她面容沉靜,沉默半晌後,喃喃自語:“我非得去救他。”
翻身下榻,抬手隨意挽了髮髻,將熬了幾個通宵備好的物件端正地擺在床榻上,旋即踏著月色摸進高年的院子。
苦竹正守在高年的房裡,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半睡半醒間,他依稀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
陡然驚醒,苦竹揉了揉兩眼,正好瞧見官白紵正在翻找著高年的衣物。
“官——官——”
官白紵低聲喝斷他的話:“別出聲,當心驚動了旁人!”
苦竹連忙點頭,壓低嗓子問詢,“是,小的省得,只是,您這是要……”
“去把高年的官府和官印找來。”
“您莫不是要去救我家公子?”
“你去不去?”
“去!”
苦竹早已昏了頭,聽聞官白紵願意出手相救,對官白紵那叫一個言聽計從。
二人拾掇了衣物官印,又從府裡牽出兩匹駿馬,連夜出城,疾馳幾里外。
這時,苦竹才悠悠回神:“官姑娘,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調兵?”
“調什麼兵?”
“自然是圍攻土匪山寨的官兵”,不打寨子,怎麼把他的公子救出來。
官白紵忙著騎馬,抽了個間隙遞給苦竹一個略顯鄙夷的神情:“我一介婦人,能去哪裡調兵。”
“那我們這要如何救下公子?憑你我二人,如何攻的下山寨。”
官白紵揚起馬鞭,冷笑:“攻打山寨?你怕不是還沒睡醒。”
“寨子門開著,我們只管進去便是。”
言罷,也不管苦竹瞬間蒼白的臉色,再度揚鞭,直朝那龍山的山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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