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材料部部長以後事情多到比想象中多。
謝徽沒有精力再去維護材料分析儀。
但部長的受邀職責是保證材料分析儀沒有問題, 每天可以穩定給各個高等工會輸送材料, 給官方配出需要的材料。
所以謝徽往上打申請，申請再招幾個助理過來。
這是部長的權力，上頭當然不會拒絕，但也有規定, 她只能在出於考察期新晉職員中選調職員過去。
材料部急缺人手, 而新職員來自己部門也沒幾天，和上司來不及建立更深度的關係, 所以每個部門都很配合，材料部要誰, 他們就送誰。
謝徽只要選好想要的職員，直接電話通知對方的上司和對方本人就可以了。
於是她很快打電話給許文斂：“喂，你最近怎麼樣？”
“什麼事？”
“沒, 我就是有點想你了。”謝徽道。
對面沒出聲。
謝徽又道：“所以，收拾收拾東西, 來我們部門吧, 我需要你。”
她沒再給許文斂任何說話的機會，結束通話了電話。
很快，許文斂出現在了她的辦公室門口。
他穿著鬥獸場官方尋常職員都穿的白襯衫米黃色休閒褲，臉上掛一副深藍色細邊眼睛，眼鏡片背後那一雙眼，盯著謝徽發出冷漠的光芒。
“你從總務部出來調到我這, 算是降職吧, 畢竟是從C級職員跌倒D級。”謝徽雙手交叉拖著下巴，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他。
許文斂沒說話。
“你的同事有歡送你嗎？”謝徽又問。
許文斂依舊只盯著她。
“應該有吧, ”謝徽自問自答, “我們部長推舉我坐他的位置以後, 有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議論，說我是透過非法手段取得崗位的。”
“鬥獸場官方內部已經有很多人都在查我了，”謝徽繼續道，“他們不相信我一個D等工會出身的人，能被部長舉薦……所以你信嗎，許文斂。”
許文斂冷笑一聲。
“總會知道材料部被一個D級工會出身的新職員把控以後，都在嘲笑我們，之前的員工們受不了每天被嘲諷，都差不多辭職了，”謝徽站起來身來，走到他面前，“說起來我也挺對不起他們的，他們既然在材料部裡待過，那履歷上就有了一個永遠抹不去的汙點，他們曾經被D等工會出身的下等人僱傭過，這在鬥獸場官方看來，是一段只得恥笑的經歷。”
“我沒猜錯的話，你來鬥獸場官方當職的原因應該跟我一樣，大家都像在官方混得好一點，在總會混得越好，自己的工會也就越得利，所以接下來，你要有心理準備了，”謝徽笑眯眯道，“你現在也是被D等工會的領導僱傭的員工了，你需要忍耐所有人對你的嘲笑，在這個被總會所有人看不起的部門裡，被人厭惡唾棄，像一個編號星的底層人一樣，在鬥獸場官方這個濃縮的小帝國生存下去，努力爬到高處。”
“有信心麼，許文斂？”
許文斂頓了半晌，只說了兩個字：“可笑。”
“嗯？”
“我說過了，我永遠不會把自己放在那種境地。”許文斂又道。
“可你現在已經處於這種境地了。”
許文斂看著謝徽：“你很得意麼？”
謝徽想了想，誠實點頭。
其實也不是很得意，她心裡其實覺得還不夠。
許文斂應該要更慘、更慘、更慘一些才對。
謝徽猛然意識到，她對許文斂的惡意，有一部分並非來自對豹徒工會殘殺同學的冷血的恨。
還有一部分來自私仇。
謝徽有強烈的感覺，她痛恨許文斂，是帶著私怨的，是想狠狠報復他的。
可是為什麼會那樣呢？
她和許文斂在此之前並沒有多少交集，哪怕許文斂公開貶低她，按照她曾經被他這類人貶低過無數次的經歷，她會厭惡他，但不至於怨恨，想報復。
除非這個人不光貶低他，還害過她的命。
至今為止理智上她怨恨的，永遠是讓她作為李三九死去的那些人。
許文斂沒有害過她的命，她為什麼呢？
不理解的事情又增加了。
許文斂盯著她，冷冷磨著後槽牙道：“你得意不了多久。”
“是嗎，”謝徽揉揉思考過度開始疼痛的太陽穴，又道，“你知道新加入部門的職員，都會接受一次記憶漂洗吧。”
記憶漂洗，每個來官方入職的新職員，進入部門前都要接受的測驗，俗稱“深層次背調”，主要是將新職員在鬥獸場裡所有的記憶洗出來，摘取情感最強烈的片段合成腦中影像，供領導考察。
其實以鬥獸場的尿性，想要調查一個人到底背景如何，取了那人的記憶都看一遍是更好的辦法，但是技術做不到。
不過能將一個人在鬥獸場裡情緒最深刻的記憶調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謝徽打量著許文斂：“我倒是很期待能在你的記憶裡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特別是有關豹徒工會的有趣的東西。”
許文斂轉身就要走。
“這房間裡的記憶掃描裝置從你踏進來的那一刻就開始工作了，”謝徽又對他道，“你在鬥獸場情緒最強烈的記憶已經被記錄下來做成影像了，換句話說，你離不離開這裡，都逃避不了這場檢驗。”
許文斂轉身看著謝徽，突然笑了一下。
“那祝你愉快。”
然後扭頭走了。
謝徽皺下眉來。
然後翻看了一遍許文斂的記憶錄影帶。
她總算知道那傢伙為什麼那麼淡定了。
嗯，整個影像裡的內容，雖然都發生在鬥獸場，但跟豹徒工會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通篇都是他和他另一個風沂的同學，宋紫衣之間的對話。
“恭喜你啊，文斂，”宋紫衣走過來，對許文斂說，“許書巖精神已經錯亂了，現在你才是豹徒工會的首席機甲師，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想做的事。”
謝徽看不出許文斂和宋紫衣是站在什麼地方，只覺得那地方不像是工會辦公室的場所，很偏僻的模樣，她記憶裡從來沒在鬥獸場見過這樣的地方。
“謝謝。”許文斂站在那裡，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
“文斂，你怎麼不回去？”宋紫衣又問他。
許文斂搖搖頭，右手抓緊了左手腕上戴著的一對銀鐲。
這對銀鐲上刻著精美的花紋，鑲嵌了幾顆細碎的小鑽，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這兩隻精美細瘦的銀鐲是被一隻玫瑰花形狀的鎖釦咬合連線在一起的。
謝徽看到這裡，心生感慨。
十九年了。
這個鐲子謝徽是認識的。
十九年前的無妄星，謝徽見過許文斂的父母。
時任帝國大學機甲工程系教授的許叔成先生和陳年思小姐。
那時候謝徽也才十五歲，在一顆名叫荒漠星的著名星上借讀，暑假的時候荒漠星很熱，帶冷氣的房間租金非常昂貴，謝徽在不帶租金便宜沒有冷氣的房間蹲了兩個星期看書，最後中暑差點沒了命。
所以她只得返回了自己長大的地方，無妄星居住，度過悠長悶熱的暑假。
但那個時候，無妄星剛遭受了蟲族襲擊，成了一片狼藉。
大批的居民房屋被毀壞，居無定所露宿在街上成了流浪者，大家都缺衣少食，餓得面黃肌瘦，很多人都因為喝了汙染水和泥土而死，謝徽在無妄星擁有的那一間小小的屋子也成了碎片。
回來她就傻了。
沒有任何人在著名星提到無妄星的災難，上班族在趕懸浮城際鐵路，悠閒的退休人員在草地上打球飲茶，學生們放學會三三兩兩聚集在全息體驗屏打遊戲。
新聞每天都在報道當紅小生劈腿的訊息。
甚至從荒漠星去往無妄星的全自動星際航班，都在正常運轉。
無妄星被蟲獸襲擊過後，城市倒塌，蟲獸的血汙染了欣欣向榮的草地，讓它們枯萎而死，謝徽走在街上，忍不住給路邊伸出的一隻乞討的枯槁的手，獻出自己最後一支營養液。
那時候她才知道，無妄星的班車不是正常的，其他星球來無妄星可以，從無妄星去其他星球，不行。
謝徽以為自己也會死在無人問津的無妄星。
直到她遇見了許叔成和陳年思。
他們認出了她是在高校機甲設計聯賽上拿了金獎的學生，馬上帶謝徽去了他們的臨時住所，盛了一碗非常珍貴的熱乎乎的海鮮粥給她。
當時的謝徽狼吞虎嚥喝著粥，不斷感慨。
每天都在聽快餓死的人們說，貴族會來救他們，給他們送物資，又無數次聽那些人虛弱又憤怒地說，不可能！別做夢了！貴族是不可能管我們！
她原也以為不會有人來救無妄星，知道許叔成和陳年思告訴她，他們已經派了物資飛船過來，很快就能援助這裡可憐的人們。
他們每天都在想盡辦法救這裡的人們，聯絡各種人，各種渠道，大量的物資批准需要時間，許叔成和陳年思也很著急，但他們知道，物資一定會盡快到達。
漫長的等待裡，陳年思和謝徽聊了起來，她誇讚著她的聰穎，還表示如果未來她上學有困難，可以找她，還當場給她轉了兩百萬星幣過去，不允許她退回。
她又聊起了自己五歲的兒子，每天都要纏著跟她全息影片，說她五歲的小孩子從小就喜歡摸機甲，那以後應該也可以像她一樣優秀，成為帝國機甲師預備役。
謝徽謙虛地回應。
陳年思非常開心，又給謝徽看起了自己的手鐲，細細的兩隻銀鐲上點綴著細碎的鑽石，她說自己這是給兒子準備的手鐲，以後兒子戴一個，兒媳婦戴一個。
這兩隻銀鐲都是非常稀有銀礦石做的，質地比一般的銀要好，而且要更清透好看。上面的設計雕工都是由她的哥哥，帝國著名的首飾設計師陳年語設計的，獨一無二。
她又講起她的苦惱，說陳年語打造的雖然是對鐲，但這兩個鐲子都是鬆散的，她想在兒子沒有心儀的女孩之前，把這對鐲子鎖起來，以後等兒子有了喜歡的人，她可以當著他們的面把鐲子開啟，一分為二送給他們，見證他們的愛情。
說到這裡，她一副嚮往的模樣，一旁的許叔成笑眯眯地看著她，又慚愧道：“唉，都怪我沒有找到好的制鎖師。”
陳年思說到這裡，也撅起嘴來。
謝徽看了看那兩隻細細的銀鐲，道：“我可以試試。”
“你？”陳思年睜大眼睛。
謝徽點頭。
後來，那兩隻鐲子就被鎖在了一起。
鎖是謝徽研製的，不傷鐲子本身，非常小巧，非常難解開，謝徽只把解開鐲子的方法，告訴了陳年思一個人。
陳年思非常滿意謝徽做的鎖釦，又讓自己的設計師哥哥將這鎖釦的外觀改成了玫瑰花形狀。
後來無妄星資源越來越少，陳年思和許叔成都有點扛不住了，但他們必須堅持到物資透過稽核送過來，於是就先找人把謝徽送回了荒漠星。
那年只有十五歲的謝徽，覺得陳年思和許叔成一定能挽救無妄星的居民。
只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所有事都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陳年思和許叔成死在了無妄星。
這事轟動之後，直接讓貴族和平民矛盾激化。
無妄星被移為了平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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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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