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光芒如墜地的流星，幾乎呈完全的直線穿過戰場。
數秒鐘的等待，在觀感中卻略顯漫長，無數的目光從各個角落延伸而出，追蹤著刺目的光芒。
……
勝負已分。
電漿正面命中赤環文明旗艦的側後方。
無數熾熱的電漿被加熱到了等離子態，沿著黑色的艦船裝甲濺射開。
即使北極星的旗艦發生了劇烈的爆炸，還被致命的奈米機體包圍，彈道也和預計的一樣穩定精準。
人工智慧的精準計算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結果一如預料之中。
北極星立刻控制自己的旗艦轉向逃離，遠離四散濺射的“暗潮”。
忙碌的空隙間，他透過突擊艦的鏡頭，觀察著赤環文明旗艦的狀況。
即使失去了極化船殼的庇護，由“暗潮”熔鍊的厚重甲殼依舊抗性驚人，四百米長的黑色梭型艦船依舊保持著完整。
當然也僅僅只是保持著完整。
高速高溫的電漿切割出無數貫通艦體的傷口，融化的物質在縫隙間閃爍著紅熾的光芒。
戰場上的赤環文明艦隊依舊在機械的抵抗，但已經失去了統一的指揮，由次一級的母艦各自為戰。
整個戰場範圍的黑色艦隊都開始節節敗退，戰役已經結束了。
北極星分出注意力，囑咐墨提斯。
“略微放緩一點攻勢，注意不要徹底擊毀母艦和旗艦。”
“為什麼?”
墨提斯不解。
北極星若有所思的回答他。
“他們已經沒有再抵抗的必要了，我想看看他們會不會像之前那樣，主動投降。”
赤環文明的族裔也是有著智慧與感情的生物，北極星不太願意將他們全部趕盡殺絕。
他也誕生於這樣的生靈手中。
……
旗艦中還有氣體存在的艙室已經不足一半，氣壓也在不斷降低。
還倖存的赤環族戰士掙扎著套上簡易的維生裝置，拼命抓住任何固定的物體，避免被逸散的氣體帶到宇宙空間中。
艦船內部的通訊一片混亂，各種低沉沙啞的聲音此起彼伏，已經難以分辨具體內容。
指揮官被嘈雜的通訊頻道聲音驚醒過來，短暫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在母星城市的家中。
然而這裡沒有重力，也沒有寧靜安穩的環境，只有無數碎片失重著漂浮在他的身周。
指揮室內部覆蓋的螢幕已經全部碎裂開，一片漆黑，只有暴露的能量管線不時閃現光芒，在碎片中顯露出無數陰影。
受損的通訊頻道中依然一片嘈雜，內容已經無法分辨。
他試著將通訊頻道逐一關閉，只留下一個。
這在正常艦船操作章程中是絕對的禁忌，但指揮官已經無暇顧及這些。
他很快聯絡上自己的一個副官，向他詢問情況。
“對方的攻勢放緩了……”副官還能觀測到外界，看到北極星艦隊沒有趁機攻擊旗艦。
指揮官艱難的吸了一口氣，體表的突觸之間滲出藍色的血漿。
他們可能在等我們的某個答覆。
這是指揮官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此前拒絕一切對方的資訊，就是害怕與他們建立交流。
一旦對方真的能夠給出一個“逃走，然後活下去”的機會，文明在數百年間做出的犧牲與抗爭構成的信念將在這裡土崩瓦解。
指揮官不敢想象這樣的事。
他從小就被長輩灌輸概念，前輩的“犧牲”換來了文明的存續，這是無比崇高的信念，幫助他們戰勝對“死亡”的恐懼。
後來他加入了艦隊，與暗潮交戰數次。他看到同伴一批批的犧牲在看不到止境的戰爭中，被“暗潮”吞沒。
“他們都死了……那意義是什麼呢?”指揮官思索，他在無數次戰役後感到困惑和迷茫。
他活了下來，從最普通的戰士一點點的成為母艦的艦長，指揮自己的編隊打出優異的戰果。
他的同僚，戰友不斷的死在戰役中，但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動搖過。
“這是註定的，對，一切本就該如此。‘犧牲’，再合理不過了。”
某個時間，他被傳喚到母星上空的太空城，見到了赤環文明的首腦與“將軍們”。
那些佩戴著勳章的身影問他。
“你在為了什麼而戰鬥，犧牲?”
指揮官想要按照普遍的宣傳回答。
“為了文明的延續。”
但他仔細的想了一下，最後選擇更加現實的答覆。
“既然生長在這個世界，因此只能，且必須戰鬥和死去。”
非常叛逆的回答，他卻看到那些身影滿意的伸展了一下體表的突觸。
“很好，現在你是■■■艦隊的指揮了，現在立刻去執行交接工作。”
他們需要的不是充滿理想，勵志拯救族群的英雄，這樣的個體容易在長久的打擊中崩潰。
他們需要像自己這樣沒有希望的指揮官，能夠準確的帶著艦隊投入“暗潮”就足夠。
……
後來，他成為了這支艦隊的指揮，又一段時間以後，來到了這裡。
他遇到了這支銀色的陌生艦隊。
一開始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一支分艦隊失聯了。
再後來恐懼於他們的精密與壓迫感。
到現在滿盤皆輸。
氣壓在下降，缺氧讓指揮官精神略有恍惚。
指揮官忽然想起來，將軍們還給了自己一樣東西。
“我們給你的植入式裝置中安放了一個引爆器，你有權利在任何時候將自己的旗艦和所有母艦完全炸燬，不會被暗潮吞噬利用。”
如此，輕描淡寫的將艦隊中所有同胞的生命交予他的手中。
不需要投票，甚至不需要思考和理由。
他現在忽然領悟了這個東西的另一個用法。
既然認為“死亡”是理所應當的，那麼就帶著艦隊去選擇死亡。
副官沒有收到回應，還在繼續勸指揮官試著投降，但指揮官一點都聽不進去。
艦隊中有超過七千條生命，現在還有至少四千，這是很沉重的重量。
但指揮官更加拒絕相信，他所目睹的那些死亡，那些曾經的同胞付出的死亡，其實是可以避免的，這一切就是一場徹底的悲劇。
他的認知和信念支撐著他存在下去，他拒絕一切其他的解釋。
或許這才是他被選為指揮官的原因。
他重新檢查了身體內的引爆器，沒有其它同胞知道這件事。
指揮官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
北極星依舊在等待著他們的訊號，不急不躁的施加著壓力。
戰爭的勝利者在傲慢的等待著敗者的屈服。
理所應當。
然而，旗艦和周圍的十艘母艦卻亮起了劇烈的光芒，光度前所未見的明亮，由內而外的淹沒了艦體。
星空中短暫的亮起十顆明亮的星星，和一輪更加刺眼的太陽。
北極星和墨提斯愣愣的看著這一幕，一時間竟然忘記控制爆心周圍的艦船進行規避，大量的感知儀器被燒燬。
這個設計原本應該是避免暗潮吞噬艦船，最後給暗潮帶來一定的打擊。因此聚變反應進行的無比充分，精準的氣化了艦船的每一個部分，原地只留下一片閃爍的氣體雲。
赤環艦隊的自動化艦船依舊在機械的執行著過時的戰術目標，顯得有些詭異。這也確認了，再沒有智慧生命操縱的痕跡。
光芒已經在緩緩平息，赤環艦隊在一瞬間徹底毀滅。
“無趣。”
北極星反應過來，悶悶的告知墨提斯。
“準備清掃戰場吧。”
墨提斯略作沉思，卻沒想明白，依舊冷漠的回應北極星。
“好的，那麼按照摧毀預計執行。”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赤環文明“灰星”防衛艦隊被北極星艦隊徹底覆滅，僅一艘母艦上成員被俘，其餘全部犧牲。
北極星在記錄中給那個未曾謀面的指揮官寫下了簡單的生平與註解。
“愚蠢而頑固，卻有著我不可能再去理解的堅毅心智。”
“這更加提醒我，還有很多的事物需要去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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