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頓時陷入混亂，秦久慈和宮人七手八腳的將柳皇后扶起來挪到床上，秦久慈說道：“快去叫太醫。”
柳嬤嬤這才趕緊帶著宮人請太醫去了。
韓涼走到床邊掀開柳皇后的眼皮，她白眼球上趴著密密麻麻的像是蛛網一樣的黑色細絲，韓涼唇角微沉，秦久慈此時也顧不上再怪罪他，焦急的問道：“母后這是怎麼了？”
韓涼俯身去看了看她的左手，道：“不用去叫太醫了。”
“為什麼？”秦久慈心裡驀地一沉，如同懸了一塊大石，“她好端端的怎麼就暈倒了？”
韓涼道：“是蠱。”
“蠱？！”秦久慈不可置信的叫了一聲，“先前的那個無忠蠱麼？！怎麼可能！母后不是吃過谷魂了嗎，怎麼還會發病？”
不光是秦久慈，當時一起跟著去取谷魂的凝雪和顧子青也是一臉驚詫。
她扭過頭去問一臉驚慌的柳嬤嬤，“母后沒吃我送去的藥麼？”
柳嬤嬤道：“吃了，吃了！當時皇后娘娘還說不管有沒有用，都是你的一片孝心，那藥還是我親手看著小廚房處理了端過去的。”
秦久慈張皇失措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谷魂可解嗎……”
“谷魂可解沒錯，可若是吃下的不是谷魂——”韓涼欲言又止，到底沒忍心將後面的猜測說下去，“氣急攻心導致蠱蟲發作，不出意外的話，歇上一會兒便能醒了。”
秦久慈平時再怎麼盛氣凌人，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對待事物懵懂，都是按照自己小孩子心性來做事，一向呵護著她的羽翼忽然折了，無論是誰也是一時半刻接受不了的。她以手掩面，哽咽道：“都怪我，若不是我氣著母后……”
韓涼嘆了口氣，說道：“小鵲兒，不怪你。”
看著她黯然神傷的神色，韓涼思襯片刻，道：“蠱蟲留在體內，遲早會發作。”
“可前段日子她的精神明明很好……怎麼就突然會暈到了。”
韓涼將‘迴光返照’四個字咽回去，沒有搭話。
說話間的功夫，柳皇后悠悠轉醒，她剛睜開眼睛，便聽到秦久慈連珠炮彈似的說道：“母后！您醒了，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麼？用不用再找太醫過來瞧瞧？”
柳皇后揉了揉額角，撐著床頭想要坐起來，秦久慈眼疾手快的搭手過去，不曾想柳皇后卻是一躲，將秦久慈的手擋開了，說道：“嬤嬤，回宮吧。”
“母后……”秦久慈叫了一聲。
柳皇后充耳不聞，徑自坐起來，搭著柳嬤嬤的手一句話都不說的就走了，人走的都沒影了她還直愣愣的看著柳皇后離開的方向回不了神，凝雪上前勸道：“殿下，咱們也回宮吧？”
秦久慈鼻頭一酸，眼見著又要掉淚，平日裡最寵愛她的母親此時像對個外人似的不理她，怎教她不傷心呢？凝雪見狀，勸說道：“皇后娘娘這次許是氣急了才不理您，娘娘這麼軟的性子，等過了風頭，最疼的還是您。”
秦久慈在這兒直愣愣的撒了一陣癔症，被凝雪連哄帶騙的也給帶走了。
等眾人都散了，韓涼一言不發的開始收拾地上的散棋和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顧子青原本靠在門邊看熱鬧，見他家主子親自動手，連忙將嘴裡的草根吐了，走過來說道：“殿下歇著吧，讓我來。”
韓涼道：“我怕你放錯了地方，你去外面將之前曬的書都收進來吧。”
顧子青應了，拍拍屁股就到院子去收書去了。
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幸好書本提前用石頭壓上，不然還不知道要被吹成什麼樣子，饒是如此，也偶有幾本書被吹得七零八落，顧子青雖不愛舞文弄墨，但他主子喜歡，平時對這些書視若珍寶的模樣使得顧子青深受影響，連帶著對原本不待見的書本都珍惜了很多，此時只得一張一張的去撿回被吹跑的書頁。
費了老半天的勁看了看去還是缺了幾章。
門口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顧子青側身一閃到門後，他多年習武，感官比常人都要敏銳許多，腳步聲在門口停了幾秒鐘，復而又響起來，只不過是沒有進來，而是在門口徘徊。顧子青猛地拉開門，嚇了凝雪一跳。
顧子青沒想到會是她，皺著眉問：“怎麼是你？”
凝雪隨即整理好儀態，垂首道：“顧公子，打攪了。”
“有事兒麼？”顧子青手裡還攥著書頁，除了他家主子，顧子青對別人向來是一副不耐煩的態度，這次也不例外，滿臉不情願的樣子，就差在臉上寫下‘快走吧’這三個大字了。
凝雪道：“有幾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顧子青聽也不聽，作勢就要關門。
凝雪沒想到他不按套路走，於是只能是開門見山道：“奴婢有幾句話想託你帶給韓公子。”
“奴婢虛長殿下幾歲，有幸得殿下私下喚一聲姐姐，在韓公子還未來大秦之前，殿下她無憂無慮，日日逍遙活的自在，按著皇上皇后安排的親事，原本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
“可韓公子來之後就不一樣了，恕奴婢直言，既然韓公子已經介入的殿下的生活，還請他為此負責下去。也她近日的狀態相信方才你們也看到了，奴婢看在心裡實在是心疼的很，”凝雪想起剛剛韓涼哄她的模樣，沉聲道，“還望韓公子高抬貴手，要麼徹底放過她，要麼就成全她，別在這麼不上不下的吊著殿下，她受不起！”
剛進及笄之年的秦久慈對男女之事尚且懵懂，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敢愛敢恨，生性灑脫，可自從遇到韓涼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撿起自己向來不喜的女紅，不厭其煩的一針一線的操勞幾晚只為給韓涼送上一個小荷包，還會嘴硬說是自己壓箱底翻來的。
情竇初開的少女不知道如何向心愛之人表達自己的心意，秦久慈也不例外：
她會偷偷派人來觀察韓涼一日三餐都吃了什麼，是否乾淨，是否合理，有沒有受內務府的人欺負，有沒有不適應這裡的生活。
她從皇上皇后那裡拐騙來寫好東西轉手便送到韓涼這邊。
她知道韓涼喜歡讀書，便時常送來些兵書供他閱讀，韓涼不過是無意的一句話，她便能差人重金懸賞尋找孤本。
她知道韓涼愛彈清謠八曲，不僅派人天南海北的去尋殘章，自己還道藏書閣去一遍遍的去翻閱滿是塵土的古籍尋找下落。
顧子青一五一十的將凝雪的話複述給韓涼聽。
韓涼正在整理書本的手一僵，沉默了。
在燈下絞盡腦汁寫上兩句小情話的秦久慈，在月下側耳傾聽他彈琴的秦久慈，初遇時如同小鹿般受驚的秦久慈。
半晌，韓涼才沙啞的開口，說道：“是我錯了嗎？”
他害怕自己會連累到秦久慈，所以才一昧的躲開她，可看到她那副受傷的模樣，又禁不住去上前安慰，殊不知，這樣對她的傷害才是最大的。
捫心自問，韓涼在最初的時候，只是覺得秦久慈是個未脫稚氣的少女罷了，對她的是當做妹妹一樣，可隨著時間推移，情愫不知什麼時候紮了根。那次宮宴，正值青春的窈窕少女含羞帶怯的看著她，韓涼的心不可抑制的隨著她的目光‘砰砰砰’的跟著跳起來，面上古井無波，實則也是跟她一樣的緊張。
那日明輝月夜，古琴配清曲，佳人秀驚鴻，在嫋嫋輕煙的滿園沉醉之中，韓涼才徹徹底底的明白，他真的是愛上秦久慈了。“我在躲什麼？”
韓涼問自己。
是啊，我在躲什麼呢？
她一個女子，不懼旁人的目光，不看兩人的身份，硬是憑著那份喜歡，緊緊的抓住了韓涼。
可他卻在幹什麼？
一次次的給了她希望之後又將她推開？
韓涼的緊握著瓷杯，因太過大力瓷器碎裂，碎片扎進掌心也不自知，還是顧子青收拾完了書回來看到他的血順著手滴下來提醒之下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痛。
顧子青嘖了一聲，去翻出紗布和止血藥來，說道：“不覺得痛嗎！擔心她歸擔心他，殿下折騰自己幹什麼？”
而後又嘟嘟囔囔的說道：“早知道就不給你說這麼多了……”
韓涼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顧子青給他止了血，將手掌裡的碎片挑出來，無意間說道：“說來也奇怪，明明是親自看著皇后吃下去的谷魂，怎麼就沒有療效了呢？難道是騙人的麼？”
韓涼沉吟道：“之前有過谷魂可解蠱的資料記載，況且無忠蠱也不是什麼稀有的劇毒蠱，按理說應有效才對，如果說她體內仍有蠱蟲存在的話——”
顧子青也想到這一點，接到：“您的意思是，她根本沒吃谷魂？！”
他口無遮攔道：“這瘋了還是傻了？放著解藥都不吃？”
韓涼道：“亦或是谷魂早已被人掉包，這兩者都有可能，如果是後者的話還好說，若是前者……”
顧子青道：“那實在不行，咱們在去一趟申山不就完了，在採些回來，親自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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