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也哭了，也緊緊摟著我，後來是那個司機，跟養父一起，把我們分開。那個司機拉著她回到車裡，然後就開著車走了。我養父不斷在我耳邊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蔣俊義說：“那天晚上，養父把我抱回了家，他的家裡也有狗，有兩條大狼狗，床上躺著個女人，是我養母。我養母癱瘓，只有上半身能動。養父把我放在養母身邊，養母摟著我，仔仔細細地打量我，可當時我只聞到了一股尿騷味兒，還有一股中藥的味道。”
“你是直接就被送去了養父母家？”韓昀皺起眉頭。
蔣俊義點了點頭說：“是的。後來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陪伴我的，也都是那股屎尿味兒和各種重要的味道。”
“你養父母，對你好麼？”韓昀問。
“不好。”蔣俊義斬釘截鐵地說：“有幾個養父母是真心對孩子好的。”他撇嘴無奈地笑了下說：“剛到養父母家，我每天都哭鬧，後來我養父想了個辦法，就是用訓狗的方法訓我。他會把我用鐵鏈鎖著，只要我作鬧，他就把我鎖起來，不給我飯吃。而且還會打我。漸漸地，我開始懂得，在那個家裡想要生存下去，一定要聽話。這也是養父訓我的結果。”
“那你恨他們麼？”韓昀繼續問。
“恨，到我稍稍大一些的時候，養父就讓我來給養母收拾被窩裡的屎尿。他每天也變得嗜酒，養父喝酒的時候，我更要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做錯任何的事，否則他便會大發雷霆，用他打那兩條狼狗的鞭子抽打我。再後來，我上了小學，因為學習成績出眾，養父在村裡抬起了頭，才對我稍微好一些，不像以前那麼苛刻了。可是就算他對我再好，能夠磨滅掉他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麼？”蔣俊義搖了搖頭：“再後來，我養母死了。在那個家裡，就完全沒有替我說話的人了。不可否認，養母對我是好的，只是她什麼都阻止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養父不在的時候，偷偷拿出藏在被窩裡的好吃的遞給我。可是那些好吃的，已經粘上了排洩物。為了不讓養母傷心，我會當著她的面，硬著頭皮強吃下去。”
“所以這才是你要找尋親生父母的原因？”韓昀問。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買來的，村裡人也都知道這件事。後來初中畢業，為了貼補家用，我只能來到城裡打工，那時我接觸了網路，就萌生了尋親的念頭，最關鍵的是，我對兒時經歷的一些場景，還有印象。我會在網上描繪出我記憶中的樣子，比如那個集市，比如我以前的家是什麼樣子的，父母大概的長相之類。後來就有網友根據線索，找到了我親生父母。他們的出現，原本讓我有了新的希望，看見了曙光。”蔣俊義深吸口氣：“可是這一點曙光也被扼殺在了萌芽裡。當年我丟失後，親生父母關係破裂，沒多久便離了婚，隨後各自成家，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兩個家庭，沒有一個家庭願意讓我融入進去。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親生兒子，卻像個外人。他們對待我，就像對待乞丐一樣。特別是父親，他再娶的女人，在我們初次見面，相認的那天，你猜她給我做的什麼？”
韓昀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
蔣俊義繼續說：“一鍋白菜。其實親生父親跟現在娶的妻子，已經住進了樓房，家裡條件還算不錯。那天我走進他們的家門，父親也很熱情地擁抱我，拉著我去吃飯。上菜時，一桌子人都傻了，就這麼一盆白菜。當然，我受的苦已經夠多了，這些根本不算什麼。飯桌上，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把我當成空氣一般。我飯還沒吃完，他們就開始起身收拾桌子了。那晚父親也沒留我過夜，給了我二百塊錢，讓我去旅館。”
“那你親生母親呢？她的態度……”韓昀問。
“我沒進去親生母親的家門，是母親偷偷出來見得我，她請我吃了一頓飯，那頓飯不超過三十。飯桌上的確很尷尬，她沒有任何話要問我，也不抬頭看我。那頓飯結束，從餐館出來，她給了我一個信封，說信封裡有些錢，算是對我這些年的補償。然後她告訴我，她老公不希望她跟我接觸，以後如果沒必要，就別在聯絡了。”蔣俊義又是無奈一笑：“緊接著母親像是躲災似的，轉身去路邊打了輛車走開了。我在原地愣了半天，後來開啟信封，裡面有差不多五千塊錢。其實我不該尋親的，尋親成功的後果是，讓我養父也盯上了我親生父母。”
“這話怎麼說？”韓昀問。
“我養父，得知我去見親生父母，就讓我管親生父母要錢。後來母親給的那五千，我全部給了養父。可是養父覺得，他替這家人養了我這麼些年，才給五千，太摳了。天天逼著我管他們要錢，可是我根本就開不了口，最後養父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我父母各自的住所，開始上門去鬧。這件事，還被當地媒體報道過，不過那報道，跟事實完全不符。我養父擅長賣慘，他大肆在鏡頭前說從小到大如何帶我，如何招呼妻子，家庭如何貧寒，但沒放棄我之類的。”蔣俊義低下頭說：“在養父大力賣慘下，我母親包括父親，迫於輿論的壓力，最後湊了十萬塊錢給養父。養父這才消停，拿著錢回了老家。突然有了錢的養父，更加嗜酒如命，後來硬生生給自己喝死了，被發現時，身體已經凍僵。”
“那你現在對親生父母完全沒有聯絡了麼？”韓昀問。
蔣俊義點頭：“已經完全沒有了聯絡。”
“在經歷了這些事之後，你是否會恨當年拐賣你的女人，以及那夥人販子？畢竟如果不是他們，你的人生，包括你親生父母的人生，不會發生如此巨大的改變。”韓昀若有所思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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