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敵[雙醫生]》文/舒月清
.1獨發
海都市大學附屬醫院住院部8樓。
心血管外科。
醫生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面正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吵。
兩個遲到的實習生站在門口面面相覷，護士路過此地，駐足聽了一會兒，露出瞭然的神色，對實習生說：“你們坐這等一下吧，裡面在術前討論呢！”
實習生A大著膽子問：“老師，我怎麼感覺裡面吵起來了？”
所謂術前討論，是指手術前在上級醫師主持下，對擬實施手術方式和術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及應對措施所做的討論。討論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術前準備情況、手術指徵、手術方案、可能出現的意外及防範措施。[1]
實習生A的聲音剛落下，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一聲重重的拍桌子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實習生A問：“鍾主任在和誰吵架啊？”
實習生口中的鐘主任是心外科的副主任鍾成英，是心外科唯一的女醫生，兩年前從外地聘來，在心外科獨立帶組。
兩個實習生是這周才來心外科的，是跟著鍾成英組，雖說接觸不多，但感覺鍾老師很好說話，不曾想她還有這麼兇的時候。
兩個實習生開始後悔今早多睡了一會兒。
護士見怪不怪地說：“麻醉科的宋主任，兩個人為70床那個病人的手術問題吵著呢！”
實習生B問：“老師，那宋主任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怎麼會和鍾老師吵起來呢？”
護士說：“宋主任啊，那可是個全能的人，來咱們醫院應該也有十年了吧，主要做心臟麻醉的，脾氣挺好的，人長的也帥，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和鍾主任不對付……”
實習生A合理猜測：“會不會從前有什麼恩怨？”
護士搖搖頭：“沒聽說過，而且鍾主任兩年前才來的我們醫院……可能就是天生不對付吧。”
護士抱著一沓病歷走了，拿去給心內科的醫生，心內科和心外科在一層樓，比起心內科，心外科的病人簡直少得可憐，甚至於心內科的床位都不夠住，塞了幾個到心外科來。
辦公室裡的爭吵還在繼續著。
兩個實習生忍不住好奇心，湊到門縫邊，聽裡面的人到底在說什麼。
他們透過門縫，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雙手插在口袋裡，很鬆散地坐在那裡，他的五官都被手術帽和外科手術口罩遮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揚，帶著漫不經心，僅憑這雙眼睛，實習生就知道剛才護士說的年輕長得又帥的宋主任便是這位了。
他白大褂裡面穿著的紅色手術衣也表明了他作為麻醉醫生的身份。
他正在慢悠悠地發表自己的反對意見：“我不同意，這樣的一個病人，在麻醉誘導的時候就很容易出問題，這個病人二尖瓣極重度返流，肺動脈壓力高達120mmHg，上了手術檯不一定能下來，鍾主任，你考慮清楚……”
肺動脈壓力120！實習生吃了一驚，正常的肺動脈壓力在20-30mHg，120的數值已經遠遠超過正常值，如果肺動脈壓力大於或等於血壓，就是心臟手術的禁忌症！
像這個病人，就是一個重度肺動脈高壓的病人，做心臟的手術危險性很大。通俗一點來講，就是病人的血管壓力過大，從而使血液流速開始迅速加快，手術出現意外的風險就會大大增加，甚至可能會由於無法止血，從而引起大出血；而且容易引起肺栓塞的發生，導致窒息。
宋思禮繼續說：“這個病人已經被二院和四院拒絕掉，難道他們沒有進行過討論麼？在我看來，我們也沒必要做這個手術。”
鍾成英知道宋思禮說得沒錯，但……她閉了閉眼，讓自己趨於平穩的心態。
鍾成英耐著性子說：“但如果不做這個手術，病人沒幾個月好活……”
宋思禮打斷她：“但做這個手術，他很大可能下不來手術檯，他的生命會立刻結束！”
宋思禮說：“反正我不同意，你們外科問我們麻醉科的意見，我的意見就是不同意。”
外科和麻醉息息相關，每一臺手術都需要麻醉，如果麻醉不上臺，這個手術就沒法進行。
畢竟，總不能生剖吧？尤其像這種心臟大手術，麻醉醫生的作用非常重要。
辦公室的其他主治住院醫生還有規培生，默默地低著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願做被殃及的池魚。
鍾成英說：“這個病人不一樣。對，他是重度肺動脈高壓，按理說這個手術不好做，但是我看過他的情況了，他是嚴重的二尖瓣返流導致的肺動脈高壓，透過手術完全可以徹底解決他的病因，之前我們不做這種手術，是因為手術風險大而且也很難起到糾正的作用，不如保守治療……”
宋思禮反問她：“能糾正又怎麼樣？風險呢？麻醉的風險，手術的風險仍然存在，一點沒降低！”
宋思禮三番四次打斷她的說話，鍾成英忍無可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門口偷聽的實習生嚇了一跳。
實習生A拍拍胸脯，心有餘悸地對B說：“嚇死我了……不過感覺鍾主任說得也很有道理，如果不做手術的話，患者只能等死，還不如試一試，畢竟也不算完全沒有手術指徵……”
實習生B猶豫道：“可是這種麻醉風險很大吧，外科肯定都是想做手術的，我感覺麻醉老師都會保守一點。”
實習生A：“所以你說最後是做還是不做？”
實習生B搖頭：“不清楚，要不繼續聽一聽？”
兩個人對視一眼，繼續小心地窩在門口。
由於鍾成英拍了桌子，宋思禮閉了嘴，他環抱雙手，眼睛裡寫滿不贊同，他緊緊抿著唇，抬眼看鐘成英，他的眼型自帶風流之意，不笑而自帶笑意，但有時候笑意消失，看著就像冷冷的嘲諷。
鍾成英發現，時隔多年，她還能被宋思禮輕易得氣個半死，真是冤家路窄，兜兜轉轉十年了，兩人久別重逢，一個是心外科的，一個是專門做心臟麻醉的。
但偏偏這個手術，要宋思禮點頭，這種難度的手術，也只能讓宋思禮上。
即使鍾成英很看不慣宋思禮，但也必須承認，有宋思禮在的心臟手術，總是多了一份保障。
所以，為了病人的安危，鍾成英只能繼續試著說服宋思禮：“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這個病人的具體情況，他心臟的收縮力還是很強的，並且他的肺動脈高壓是淤血造成，並非常見的充血造成，他的這種情況是可逆的……”
宋思禮仍然不為所動，說來說去，他仍然可以用麻醉風險很大的理由拒絕她。
宋思禮說：“像這種病人，很有可能還沒氣管插管，在誘導的時候，心臟就會停跳，風險太大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卻從她的眼睛裡看不到絲毫動搖，一如十年前，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十年過去了，宋思禮到底長進了一些，他把那句傷人的話吞了進去，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辦公室。
兩個實習生趕緊往旁邊一躲，探著腦袋互相問：“剛才宋主任沒發現我們吧？”
實習生A回憶了一下，“應該沒，我瞧著宋主任像有心事一樣。”
實習生B仍望著宋思禮遠去的背影，宋思禮個子挺高，粗略估計至少一米八五，但一點沒有高個子人群常見的駝背壞習慣，身板挺直，像一棵向上生長的松樹。
他走得很快，但周身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他把手往口袋裡一插，慵懶又隨意，也不知除了手術室裡的生死時刻，還有什麼能撕破他雲淡風輕的面具。
宋思禮出來後，鍾成英也帶著人出來了，兩個實習生趕緊跟在隊伍最後面，往病房走去。
這是早上的查房。
“查房”，確切來說，叫做三級醫師查房制度，即科主任、(副)主任醫師查房制度，住院醫師查房制度，主治醫師查房制度。
科主任、主任醫師（含副主任醫師）每週查房1～2次；主治醫師每日查房一次；住院醫師查房每日上、下午至少各一次。[2]
他們第一個看的就是他們早上討論的這個重度肺動脈高壓的病人，是70床，叫做張國昌，是個65歲的老年男性。
他們見到他的時候，他嘴唇發紫，呼吸急促，他的老婆本來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見到這些醫生進來，立刻把東西放下，站了一起，用手侷促地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有些討好地問為首的鐘成英：“鍾主任，我們什麼時候能做手術啊？”
聽到老婆的話，張國昌也哀求地看向鍾成英：“鍾主任，你給我做吧，哪怕死了我也願意，求求你了――”
面對病人的時候，鍾成英是十分耐心的，她先安撫了病人的情緒，然後跟他解釋：“你這個情況比較複雜，我們還在研究，怎麼樣對你是最好的一個方案，你不要著急……”
“我們也很想給你立刻上手術，對不對？但我們要對你負責，所以要慎重做決定……”
張國昌雖然失望，但並不敢表現得太明顯，他已經跑過好幾家醫院，沒有一家醫院肯做，現在海都市大學附屬醫院是他最後的希望。
“好好，謝謝鍾主任，麻煩您了。”
倒是他老婆有點情緒，說：“剛才那個麻醉師來過了，我還以為能做呢！”
鍾成英沒有在意家屬的抱怨，繼續問了其他情況，這才去看其他病人。
凡是收到心外科的病人，大多都是要做手術的，否則就安排在心內科保守治療了。
心外科的病人來源主要有兩種，一種就是心外科的醫生坐門診的時候自己收進來的；還有就是其他科室轉進來，有手術指徵的，包括但不限於心內科那邊無法繼續保守治療的，必須要進行開胸手術。
回到大辦公室，主治問：“鍾老師，現在怎麼辦？”
鍾成英嘆了口氣，說：“我再去找宋思禮單獨談一談。”
注[1]:來自《醫療質量安全核心制度釋義》。
注[2]：來自《醫療十八項核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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