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成英只說，“是我自己想救他。”
宋思禮凝視她片刻，她巍然不動，不曾給過自己半個眼神，於是最後他也挪開了視線。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站在樓梯口，如此熟悉的對峙，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經發生過。
最後，還是宋思禮先低頭：“成英，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冒進？”
就像很多年前，教學樓的天台上，宋思禮說：“成英，你不該把這件事捅到校長那裡去的。”
鍾成英趴在天台上的欄杆上面，看天上的雲和遷徙的候鳥，說：“我才不怕！我行得正坐得直，我問心無愧！”
這麼多年了，宋思禮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當年的神態，神采飛揚，自信從容。
鍾成英終於回過頭瞧他，她的一雙眼睛仍有和少女時代如出一轍的堅毅，她說：“宋思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沒有冒進，是你過於謹慎了。”
宋思禮沒有直接否認她，說：“我們這一行不能犯錯。”
“我知道你的處境，也知道這些手術並非都是你願意接下的。”
宋思禮話還沒說完就被鍾成英打斷了，她冷笑一聲：“沒有人能勉強我，宋思禮，你不要想太多了。”
於是又是不歡而散。
當然了，兩個人重新回到手術室的時候，面上看不出異樣，但不知怎的，在他倆一同進來後，手術室立刻就安靜了。
鍾成英還好，她往旁邊的凳子上一坐，默不作聲的看著臺上醫生的操作。
宋思禮則是繞到劉遠帆的身後，劉遠帆只覺得背後一涼，身邊氣壓急劇降低。
劉遠帆心想，宋老師不會是出去和鍾主任吵架了吧？他下意識地望向鍾成英的方向。
便聽得宋思禮冷冷地說：“給藥不要求多求快，要時刻注意病人的各項數值。”
劉遠帆趕緊回過神，眼睛不敢亂看了。
手術室右邊控制面板上的時間已經跳到了中午十一點半，宋思禮突然出聲，“你先去吃飯，這裡我來。”
手術室是沒有午休時間的，一臺手術從早上八點多做到晚上七點多也是常有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是換班吃飯。
像外科還好，有的時候一臺手術做完就可以走了；麻醉一天都待在手術間裡，這個病人結束了，又得忙著接下一個病人，但是在做手術的過程中，房間裡必須有一個麻醉，也就是說麻醉不能輕易離開手術間。
在這種情況下，就是主麻依次換副麻去吃飯。
劉遠帆說，“宋老師，您先去吃吧，我等會兒。”
宋思禮不容拒絕地說，“你先去。”
於是劉遠帆乖乖地脫下手套，放到一邊的呼吸機臺子上，小心避開地上盤根錯雜的線，踩了一下門口的方形凹槽腳踏，去餐廳吃飯了。
出去的時候，巡迴喊他，“遠帆，鍾主任請大家喝咖啡，已經拿上來了，在門口阿姨那裡，你幫著拿到餐廳。”
器械護士順嘴說道：“看來鍾主任是知道宋主任一夜沒睡，所以請大家喝咖啡呢！”
宋思禮不動聲色地看了鍾成英一眼，她這時候一點也不見剛才嗆自己的樣子，笑著說，“宋老師是很辛苦。”
器械笑著說：“所以這個病人遇到鍾主任和宋主任，是他的運氣。”
器械問：“說起來，鍾主任的手術大部分跟宋主任搭的臺吧？”
宋思禮順嘴打了一句：“976臺。”
器械真心實意地誇讚：“宋主任的記性可真好啊。”
鍾成英心想，那可不是，從前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把過去的事情翻出來吵架，宋思禮還能一條一條的給她糾正她記錯的地方。
器械看了一眼時間，說：“鍾主任怎麼不先去吃飯？”
按照道理說鍾成英作為主刀，做完關鍵部分，頂多再坐著看一會兒，就會離開手術室了。
等到下午第2臺手術的關鍵部分，她再上來。
但鍾成英負責任，一般會在手術室多待一會兒。
不過現在手術已經到了最尾聲，體外迴圈機都已經被收走，推到其他地方。
鍾成英正準備站起來，手術室裡有手機鈴聲響起來，是打到住院醫鄭毅的手機上。
鄭毅接了電話，聽了一會兒後，神色嚴肅，他放下電話對鍾成英說：“鍾老師急診來了個病人，懷疑是主動脈夾層。”
何為主動脈夾層？
近幾年大家曾在新聞報道上看到，社會人士某某因突發主動脈夾層而猝死家中。
主動脈是人體最大的血管，也是將血液從心臟輸送至身體其他部位的主要動脈，主動脈有三層結構組成，分別被稱作內膜、中膜和外膜。
在主動脈夾層分離時，主動脈的內層撕裂，血液可進入通常無法進入的部位，繼而導致內層和中層分離，或剝離。若血液衝破主動脈外壁，就可能危及生命，需要立即修復。
主動脈夾層是目前已知的病情最兇險、死亡率最高和惡性程度最高的急性心血管疾病。[1]
鄭毅說：“鍾老師，我去看一下。”
鍾成英點頭：“做個增強CT確定一下是什麼。”
主動脈夾層分為兩種。兩者的區別在於其解剖位置。
A 型的撕裂發生於患者的上主動脈，也名為升主動脈。它可以延伸至腹部，或者主動脈離開心臟的部位。
B 型的撕裂發生於下或降主動脈撕裂時。它也可能延伸至腹部。[2]
只有A型需要緊急手術，其他都是先收入院調整後進行擇期手術。
巡迴問：“那要是主動脈夾層的話，就要臨時加手術了。那原定的第2臺怎麼辦？推遲嗎？”
臺上的陳江一邊操作一邊說：“第2個人如果再不做就不行了。他本來就在icu住著，來醫院第1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
巡迴不由得問：“那怎麼搞？讓張主任組上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巡迴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立刻住嘴。
張主任就是心外的科主任，人們俗稱的大主任，張主任的科研能力很強，但是臨床水平不行，而且之前海都市大學附屬醫院心胸外科不分家，張主任是偏向於胸外科的，所以在鍾成英來之前，心臟手術的死亡率很高，幾乎是開一臺死一個。
這也是為什麼醫院明知道空降副主任是打大主任的臉，還是把鍾成英給請過來的一個重要原因。
注[1]：來自《外科學》
注[2]：來自《心血管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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