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源祖師的話語，猶如黃鐘大呂，響徹人心。
炎太祖眉頭微微蹙著，只是緊盯著靈源祖師看。
作為煉神超品武夫，靈源祖師的出現自然讓他察覺到了極濃烈的危險感，以至於一時間沒有注意到身旁小皇帝的反應。
少年武平帝靜靜聽著，也將這些話聽在耳中。
他的面板微微繃緊，不自覺起了細微的雞皮疙瘩。
這大道宗靈源祖師的話語，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
本以為這洞天小世界的祖師出現，是要來給大道宗的後輩修士撐場子復仇的。
如今再看，卻不太像是這麼回事。
當今修士視喬家人為凡俗武夫，故而被凡人擊敗自覺蒙受了奇恥大辱。
但在靈源祖師眼中，這些都是虛的。
是修仙法還是練武功，這些在他的眼中根本無關緊要。
當代的大道宗修士看來，宗門險些傾覆，九天仙門被一介凡人覆滅多個，這簡直就像天塌了一般的劇變。
但在靈源祖師看來，卻只是時光長河之中，又一朵相似的浪花。
他活的太久了，經歷的事情與眼界都太多了，屹立在時光長河之前，凡俗事都是過眼雲煙，且聚且散。
以天地為一朝，百代為瞬息。
王朝變遷不過是史書上的重複，仙門覆滅也是過眼煙雲。
少年武平帝不自覺微微側目，看向站在身旁的自家老祖宗，炎太祖。
炎太祖的執念之所在，連他這個少年皇帝也都看得清。
他的執念便是大炎。
在三百年之後的現在，炎太祖那個時代的敵人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紅顏與親友也早已是墓碑上的一個個名字。
大炎王朝是年輕時的他一手打下的基業，大炎皇室則是他的子孫血脈之留存。
這一執念，若按靈源祖師的道理來講，的確是一些應當儘早摒棄的凡人執念。
所以此時少年武平帝心中不禁掠過這樣一個念頭...
假如.....他是說假如.....
炎太祖若是如靈源祖師所說，放棄了這一執念，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作為天生的藥靈之體，炎太祖固然需要大炎王朝的人馬幫助他從九州各地取得天材地寶用以延壽...但這大炎王朝對於他而言，終究不是必須的。
沒有大炎王朝，以炎太祖三百前便無敵人間的武力，也能另立一個蒐集藥材的大水王朝，大水教，水極會。
若炎太祖如靈源祖師所說破執棄欲，那麼他自然會從大炎王朝的枷鎖之中重獲自由，武功比之如今只高不低！
心念到此，少年武平帝心中也不禁一凜。
時至今日，對於武功蓋世的炎太祖而言，大炎王朝已經成了他的....枷鎖麼？
那麼...
站在這大道宗山門面前的喬圭呢？
武平帝心中思緒翻湧。
在這亂世之際坐上皇位的少年皇帝，無論能力如何，必然都會是思慮深重之人，他也不例外。
而在此時。
他卻聽見喬木放聲長笑。
“在你看來血海深仇可拋，宗門道統可拋。”
“只是喬某前行至今，便是為了‘彼可取而代之’嗎？”
“那我且問你，你看我是人是仙？”喬木喝問道。
靈源祖師站在雲端俯視而下，如方才一般神色不動，淡淡道：
“所謂仙，便是山上人。”
“修仙如登山，步步往上。越往上走，離人越遠，離天更近。”
“拋得凡俗情慾，便得一顆通明道心，自然超凡脫俗。”
“而你自然是仙，與我等不過殊途同歸而已。”
“修仙如登山？”喬木在此時他向前一步，踏上那白雲化作的道道階梯，在眾人仰望之中，一步步向上登天。
“那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什麼？”
靈源祖師不答，只是目光稍稍冷冽。
“在我眼中，這人間終究是沒有什麼神與仙的。”喬木拾階而上，步步登天，腳步越來越快，喃喃道：
“你口中的道心，在我看來不過是追逐長生、壯大己身的慾念。”
“既然是心有慾念的人，就別端著架子稱仙作祖！”
喬木雙足如風，身形隨著嗤嗤破空之聲中沿著白雲臺階飛掠而上。
“若你自視為山上之仙，那我喬某今日自當....”
“移山！”
雙臂飛速膨脹變大探向高空，他要將這雲天之上的靈源祖師，扯下凡間！
遠處少年武平帝下意識屏息。
在這一刻他心中豁然開朗，心中忽然明白了老祖宗為什麼要帶他這個皇帝來到如此危險的地方，親立危牆之下。
他是為大道宗而來，也是為居於人間武道之巔的喬圭而來。
這世上的道理之多，博學者能說上三天三夜，可誰又能分個對錯真偽呢。
修仙者有修仙者的理，而武夫亦有武夫的理。
而他這個誤入戰場的少年皇帝，可不應是來單單見證這一場戰鬥的結果這麼簡單。
在靈源祖師的口中，區分人與仙的最大區別，自然是實力的強弱。
既然實力超凡脫俗，自然屁股的位置也不應該還在人間。
為貧者自然苟且，為富者自然不仁，超凡脫俗者自然絕情棄欲，不再有人世間的凡俗慾念。
而在喬圭的口中則不然。
“在喬圭的眼中，修仙者拋棄的凡俗慾念，恰是他的執念之所在。”
“不，不只是喬圭，也不只是喬家人，還有....老祖宗也一樣。”
“這便是他們這些絕頂武夫的....人心。”
少年武平帝再一次微微顫慄。
在這一刻他窺見了自家老祖宗的心靈一角。
若炎太祖摒棄一切對大炎的執念，一心追逐純粹的武道....那麼他自然會武功精進，自然會得逍遙快活。
那麼那時候的他，便是人間又一個絕情棄欲的仙，與九天仙門那些超凡脫俗的修士，又有什麼分別呢？
三百餘年以來人間拜入九天仙門的修士數不勝數，而炎太祖這樣自甘為人、自視為人的武夫，又有多少個？
如喬木、如炎太祖這般的武夫，並非是冥頑不靈，看不見自己一身超凡脫俗的武力，假裝自己尚是凡人。
而是自己選擇了凡心，心甘情願戴上了枷鎖，自己選擇...成為人。
“而這場人與仙的鬥爭......”少年武平帝不自覺緊握拳頭，望向天空。
他武藝不精，只是在此時卻分外在意起了這一場戰鬥的勝敗。
炎太祖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武平帝，將他下意識的握拳動作看在眼裡，心下倒是有微微詫異。
“雖然缺了幾分我想見到的武勇，但腦子卻是比我之前想的更靈光些...”
炎太祖收回目光，也望向天空，心中一凜。
此刻白虹貫穿天空，筆直指向靈源道祖。
而他依然面無表情，神色如廟宇裡的神像一般，俯視凡塵。
踏雲狂奔的喬木此時巨大化的雙手距離他僅有數步之遙。
在這一刻，靈源祖師的身形彷彿突然高大起來，彷彿是不可撼動的山嶽，而他與喬木之間的距離，似乎也在飛快延長，有若天淵之別。
“那麼這一線之別，便是人仙之別。”靈源祖師淡淡道。
靈源祖師右手從大袖之中探出，在身前虛空畫出一道複雜符籙。
法陣的光芒在此刻悄然亮起，像是無數道如絲如縷的絲線交織地面與天空，將整個大道宗都籠罩在內。
“天地逆亂大陣已成了。”
他低垂眼瞼，看著就在咫尺的喬木。
看著他的身形飛快向後倒退，與他之間的距離飛快拉長。
自他踏入這人間界，周身法力便在飛快自散。
時間越是流逝，他就會越弱，他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仙道術法是以自身法力撬動天地之力。
而修為達到他這樣的地步，千般術法已深刻神魂之中，心念起時便是天地變色，何須掐訣唸咒？
靈源老祖作為大道宗的一代祖師，就連宗門的護山九宮子母大陣都是出自他手。
九宮子母大陣擁有九層秘境空間，能讓咫尺化作天涯，以此困敵，讓人前進無門，退後無路。
而這方寸之間的變化。
便是他自踏入此界之時，便在設法親手佈下的天地逆亂大陣。
“既然你說要移山，那便試試好了。”靈源祖師微笑。
在這一刻。
隨著隆隆聲響響徹天地之間。
法陣的光芒貫穿長空，這大道宗周圍群山峻嶺，皆在武夫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一點一點拔地而起，飛向天空。
一座座的山嶽如龐大的白雲一般漂浮在空中，山體下方的碎石墜落如雨，龐大的陰影覆蓋大地。
這是人世間的武夫們即便親眼目睹，也難以置信的一幕。
“這...這難道還不是仙家手段麼？”
有些遠遠觀望的武夫心中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這樣的戰鬥不是他們能夠遠觀的，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座山墜落下來，對於他們都是無法逃脫的滅頂之災。
未入真勁的武夫，內勁至多離體十米；便是武功神變之後的上三品真勁武夫，拳勁能破空數十米上百米，對於這一座座凌空的山嶽，也是心中沉沉往下墜....
別說是動手對付，光是腦子裡想上這麼一想，就讓人心神劇震，頭皮發麻。
而這騰空而起的重重山嶺，指向的卻都是那喬木一人....
只有少年武平帝臉色尚算好看。
武平帝自己武道才堪堪入品，剛練成內勁不久，且實戰不多。
雖然不可避免地心中恐懼上湧，但只要一想到旁邊站著他們大炎皇室的定海神針，自然便心中稍安了。
大炎王朝的開國皇帝炎太祖是何等人物？
在武平帝這些後世的皇室子孫看來，那當真是有若仙神一般的絕世英傑。
論武功也是當世絕頂，三百年前就是人間武道魁首，天下第一人；論功績論權勢更是大炎歷代皇帝無人能與之比肩。
不，不是有若仙神一般的絕世英傑；便是真仙臨塵，在武平帝的心目中，自家老祖宗也不是沒有一爭之力.....
心念到此，武平帝悄悄瞥向身旁炎太祖。
卻見後者臉色鐵青，望著天空上有若雲層一般懸浮空中的崇山峻嶺。
“你媽的，這都是什麼鬼東西？！”
“喬家的武夫這幾年來都是在跟這種人物作戰的？”
炎太祖一把抓起馬背上的少年武平帝，施展輕功向後飛掠而去。
這幾年他身在中州帝都，與大道宗相互隔空威懾，雖有摩擦卻也烈度不算很大。
若要說對付化神道君，還得回溯到喬木尚在南州時，面對雲霄道君三千里傳劍那一回。
在此之後，喬家人覆滅的仙門一個又一個，但炎太祖又不能擅離帝都擅離中州。
雖然也在傳聞裡聽聞了喬圭在桃源山莊反殺五大道君的驚世武功，但終歸是並未親眼所見。
而今日他所見到的，卻是人世間萬古未有的仙門祖師現身....
“走走走，傻孩子愣在那幹嘛？嚇傻了？”
炎太祖一手提著少年武平帝，同時施展輕功，又一掌真勁迸發橫空擊穿上空如雨碎石。
他這一趟來，是讓自家少年皇帝趕來見證，也漲點見識的，不是要讓大炎皇室多一個橫死的皇帝。
而靈源祖師的動作還沒停止。
他大袖一甩，一蓬天蠶豆被他拋灑而出，在雲端之上變幻出豆兵豆將的模樣。
“天蠶豆兵，出來吧。”
撒豆成兵是修士們都會的法術，而大道宗的道兵煉製之法，便是在九天十地仙門之中也可稱雄。
陣法之妙是靈源老祖自己的手段，而這《豆破蒼穹》則是大道宗的術法。
這靈豆類道兵的培養，看得是修仙者各自的手段，能將靈植培養到何種境地。
而在小世界之中閉關超過萬載歲月的靈源老祖，手裡的天蠶豆更是萬年年份的上上品。
此刻雲端上密集豆兵列成戰陣，如若天地棋盤上的密集棋子，數量近千，皆是披堅執銳，氣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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