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的時間很多，想做什麼都可以做。”
喬木在大漠孤城之中獨自打著長生拳，一遍又一遍，往復不止。
太陽昇起又落下，夜幕降臨，晨光又現。
此時的長生夢已經愈發接近真實世界，與真正的人間一樣有十二時辰，太陽東昇西落。
大漠的孤城裡，桃源山莊裡，中州的武極會小樓裡。
喬木在漫長的時間裡，將這記憶裡頭諸多武庫庫藏的典籍一一翻閱。
拳掌、指法、腿法、輕功、十八般兵器、橫練硬功.....
這些武庫之中，有九州武林千百年以來的珍藏，其中並不乏上乘武功。
但以前的喬木比較急，他的目光總是落在如《純陽無極功》《如來神掌》這般的絕世神功之上。
每一次他做漫長的長生夢時，往往都是死在更強的敵人手中，要戰勝強敵，必然要練最好的武功，將最好的武功練到圓滿。
武庫中武功雖多，但他也不可能一一習練一一閱讀，大多數只是粗略瀏覽一邊，當做是武道知識的積累。
但這一次不同，喬木一點也不急。
一來，是這一次的長生夢長達五萬年。二來，他的身前已經沒有了攔路的強敵，無須習練什麼神功。
因而，他將武庫之中浩如煙海的武功秘籍，從頭到尾都給翻閱了一遍。
“我記得武極會中的七十二賢第四人，武書山曾經立志，說要完成武聖人也未竟之事，將武極會中武庫通讀一遍。”
“不讀遍武庫，不出書山。”
“現在，我也算是完成了他畢生也達成不了的目標。”
兩千年以後，喬木合上武極會武庫之中的最後一部武功秘籍，回頭一望。
卻見武書山手在武庫前的長桌邊上捧著一部《菊花點穴手》如飢似渴地翻閱，手邊還有半人高的凌亂書堆。
“吃大餐的時候，我向來是從自己最喜歡吃的菜開始吃起的。”武書山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喬木看了他一眼，於是這武書山就保持著原先的姿勢凝固。
“記憶中的人事物固然可以完美復現在夢中，但終究只是假的，就像是在自己跟自己猜拳，出拳之前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武書山的形象在夢境中消失，四面八方只剩無邊無際的書山。
至此，已經過去了兩千年。
喬木用了兩千年的時間讀遍武庫之中的每一本武功秘籍。
不論是金剛不壞神功這樣的上流神功，還是鐵襠功之類的下流武功，他都來者不拒，無所不練。
他的武道學識本就極其淵博，哪怕是讀鐵襠功之類的下乘武功，偶爾也可以觸類旁通，帶給他新的思路。
兩千年過去了，喬木的武道修為並沒有突飛猛進，但他的武道根基卻又比以往更堅實了許多。
人道經原名須彌山王經，是積土成山的積蓄氣血之法，只要時間足夠長，喬木終究可以將這部武功一步步推演出更高的層次。
而純陽無極功這樣的頂尖內功，只要肉身尚能承受，丹田尚可容納，也可不斷積蓄內勁、真勁。
兩千年的練功，便是兩千年的功力增長，兩千年的氣血上漲。
“讀遍九州武庫，花了足足兩千年的時間，整個人間都無人能完成這般的偉業，真是好漫長的一段路。”
“讓我算算，這長生夢已經度過了多久，兩千年，五萬年...”
“很好，長生夢已經度過了4%的長度，還剩下96%我就滿血復活了！”
喬木看向四周，無邊無際的書山轟然崩塌，四周又化為了一片草地。
他微微嘆息一聲。
“此生所見，已無比我更強之人。”
“所以度過這剩餘的區區96%之後，就全是好日子啦。”
他試圖激勵一下自己，但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並不起效。
因為當初覆滅大道宗，死在靈源祖師手上那一次，喬木已經騙過自己一次了。
那時候他在夢中對自己說，只要打死眼前的靈源祖師，往後便是一片坦途，終點近在眼前。
但後來呢？
後來他在這歸墟之中，見到了天帝的屍體，看到了自己長生不死的本質，以及永遠都無法抵達的終點。
自欺欺人有一次就足夠了，而接下來....
“接下來，要設法自救。”
練武用了兩千年時間，餘下尚有四萬八千年時間。
很顯然不論是假裝無事發生，又或者是自欺欺人，都是毫無用處的。
回首再看。
從五千多歲到一萬二千歲，他度過長生夢靠的是夸父族的逐日修煉法。
從一萬二千歲到一萬八千多歲，他靠的是自欺欺人，說服自己終點近在眼前。
仔細一番思慮，突破口還得落在夸父修煉法上。
其一，他應該效仿之前一樣，在心中種下新的太陽，新的追逐之物，能夠支撐著他走完這五萬年漫漫長路的目標。
如今的喬木是字面意義上的求死不能，他註定長生不死。
從長生鎖，到天庭廢墟中的天帝屍，他的心中的確存著巨大的疑惑。
其二嘛...
“從五千多歲到一萬多歲時，靠的是上古神魔族裔夸父族人的修煉法。”
“傳說中，古之神魔自混沌初開時便已誕生，是天生壽命極長的長生種。”
“但在我的手裡，其實還有除了神魔族裔之外，另外一類壽命極長生靈的修煉法。”
隨著喬木心念一動，身側再一度浮現浩如煙海的書山。
粗看之下，裡頭的典籍有《豆破蒼穹》《獸血沸騰》....
若再細看，則能看見《大道經》《青玄道經》這樣的書目。
這些便是......仙道典籍。
經喬木之手覆滅的人間仙門已經不止一個，玄天宗、血蓮宗、大道宗、青玄道......
毀滅一個仙門，未必能獲得仙門中的傳世道經，但一連四個仙門都毀在喬木的手裡，他的手中自然能夠拼湊出一套由淺入深的修行功法。
當然，如今的喬木連練武都沒有太大的慾望，更何況是轉修仙道。
此時再轉修仙道意義不大，他要做的並不是轉修仙道，而是像他從前做過許多次的那樣，師其長技。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以前人的經驗、典籍為參照，從中尋找思路。
便如夸父族人的神魔修煉法，只是凡人的喬木無法直接修煉。他只是從中參照，將之當做一種煉神的訣竅，仗之在數千年的長生夢中維持神智而已。
而這一次，喬木學習的物件不再是上古的神魔族裔，而是....仙道修士。
他不是要全盤接受，只是試圖參照仙道修士，找出適合自己的解脫之法。
同樣是壽過萬載的老怪。
修武道的喬木，每一次長生夢都不輕鬆，屢屢陷入內耗與瘋魔的邊緣。
但仙道修士，一閉關數十年上百年的比比皆是。
如靈虛祖師這般的大乘期祖師，更是在小世界之中自封萬載，直到成仙契機出現之後才再出。
當然，小世界縱然不大，也是真實的世界，若執掌小世界的祖師有心，容納萬千生靈不在話下，與喬木的夢中世界終究不可一概而論。
如念潮生在方寸山小世界中，更是養了一堆實力低微的半妖說書人，整天在聽潮樓吹牛逼喝酒議論時政，過得好不快活。
喬木伸手一張，將那部《大道經》取在手裡。
而《大道經》，自然是大道宗的宗門根源功法，歷代掌教與小世界中的祖師，修行的都是這部功法。
這部功法，據說是初代已成真仙的祖師傳下，按部就班修煉，可以直接從煉氣期修煉到真仙....當然喬木的手中並沒有後半部分。
他不關心這《大道經》裡吐納靈氣的修煉法，重點則在於這些功法之中都提到的...
破執棄欲。
仙道修士能得長生，壽命長而有盡。
化神期修士已經可活數千載，合道期壽元可過萬載，大乘期修士更可長存人間數萬年。
仙道是自上古傳承至今的大道，自古以來誕生的長壽修士不知凡幾。
喬木遇到的問題，古往今來的修仙者們自然也早就遇到過。
而他們解決這個問題，仗之度過萬載歲月而不道心崩塌的關鍵，其實便是仙道修士們屢屢提到的破執棄欲四字。
破執棄欲，道心自成。
基於破執棄欲，不同仙門有不同的方法，諸如斬三尸，除六賊等等。
孩童時喜歡得不行的玩具，長大成人了便會束之高閣。
年輕時怦然心動的白月光，中年晚年時再見往往再無心動感。
隨著人生履歷的豐富，年齡的增長，以前視若珍寶的東西，更年長的自己終究會漸漸看淡，越來越淡。
而在仙道修士看來，凡俗情慾便像是幾歲大時喜歡的玩具，他們能夠理解這些是什麼東西。
幾十歲、幾百歲、幾千歲時，自然不會再為之動心傷神。
將凡俗情慾統統斬盡，只剩虔誠仙道之心，自然道心通明，可抵歲月漫長。
因而從仙道修士的視角來看。
諸如喬家人、武聖人、炎太祖之流的人間武夫，都是野路子修煉，給自己上了鐐銬卻不自知。
大道宗山門口，喬木曾與靈源祖師有一場人仙之辯。
靈源祖師說，修仙如登山，越是向上攀登，離人間越遠，那麼自然就離天越近。
遠人心，而近乎道心。
遠人道，而近乎天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而無情無人心，才可抵歲月漫長。
這是自上古傳承至今的仙道修士，給出的答案。
“破執棄欲麼？這修道心之法，不是仙道修煉之法，的確是可以參照的東西。”
喬木手捧著一部道經，在四周一人多高的凌亂書堆裡，喃喃自語。
九天仙門的強大術法於他無用，他要練的，只是這仙門道經中的修道心之法。
“只是，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到底應該如何學習、參照呢？”
喬木在思索。
時間靜靜流逝，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並非什麼悟性驚天的絕世天才，要走這種無人走過的路，自然是千難萬難。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他始終沒有找到明確的思路。
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動了，迎著天邊出現的第一縷朝霞，打起了長生拳。
練武早已成了他的本能，哪怕是在沉思的時候，他的身體也沒有停止。
就像是，就像是....
“嗯？”喬木忽然心念一動，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他煉神二品之前，自身的神還不夠強大，未能察覺出長生夢的存在，所有的武功都是自己在夢中經歷漫長歲月一點點練就的時候.....
他以為這長生鎖真就只是一個耗費壽命的復活加點系統，以壽命為代價，將一門門武功蹭蹭蹭點到精通、點到圓滿。
在那之前，長生夢其實一直都存在，每一次死亡之後，他都是在夢中一遍遍地練拳，只是他未意識到而已。
就像剛才....
“練武早已經成為了我的身體本能，哪怕我不去想，身體也會自然而然地開始習練各種武功。”
“道心可抵歲月漫長，人心難免易老。”
“如果將人心封存，就像將小時候的玩具束之高閣，放進上了鎖的抽屜裡一樣；將這五萬年的長生夢，交給身體的本能，就像煉神二品之前....”
只要有了大概的思路，喬木就能透過極其淵博的武學知識，嘗試將思路想法化為可以具現的功法。
“仙道修士講的是破執棄欲，而我要做的，並非破除、放棄，而是在長生夢中封存。
“只剩下心中最強烈的執念，就像仙道修士只剩求長生的向道之心一樣。”
“在長生夢中，只將一切交給身體本能。”
“從道理上講，這應該是可行的....若是真的能練成，那就叫《無法無念功》吧。”
喬木心神沉入長生鎖，發覺此時的他已經在長生夢中度過了五千年。
五千年極其漫長，相當於五萬年長生夢的10%，剩下的只有90%了！
“正所謂行百里而半九十，我現在行了十里，剩下九十里，相當於行到半途了。”
經歷五千年，喬木終於想到了一個似乎可行的解法，可以幫助自己度過五萬年而保全自己的神智不至於發瘋。
只是這所謂的《無法無念功》其實也有一點隱患。
只留下身體的練武本能，那麼他將就只是一個純粹的武夫，簡直可以稱之為武道的化身。
至多留下一二執念引導自己，讓人心封存，進入像是夢遊一般的狀態。
那麼.....他該如何醒來呢？
一個裡裡外外密封好的抽屜，裡頭封存的事物自然不會輕易沾惹塵埃。
那麼，五萬年之後，他還記得鑰匙在哪嗎？
“封存”與仙道修士的“破執棄欲”，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
所謂的“人心”，“情慾”，“執念”等等，終究只是抽象的概念，而非具體的事物，不是在心裡想象出一個上了鎖的抽屜就完事了。
喬木也並無把握，他在做的所謂“無法無念功”是否能成。
或許五萬年之後從長生夢中醒來的他，成了一個練武功的武仙人；或許他將永遠沉浸在這“無法無念功”的狀態之中。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了。是成是敗，練了再說。”
天庭廢墟中，諦聽痴痴的笑聲還在迴盪。
劍宗祖師則是呆呆地站在天帝御座的十幾步之外，直勾勾地盯著看，手中掐算不止。
理智告訴他，這天帝的本源仙氣的確並非他所能得到之物。
但都到這會兒，誰還講理智？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在想各種辦法，謀奪一絲成仙的可能。
而忽然之間。
嗤！
激烈的音嘯聲驟然響起。
凌霄寶殿中氤氳的白色氣霧，陡然間被狂風吹飛，如被礁石擊碎的海浪。
一道身影急速衝來，隨著他身影而來的狂暴勁風吹開殿前碎石等等一應雜物，筆直衝向劍宗祖師。
“怎麼還有高手？這麼多暗中埋伏、覬覦成仙契機的陰險老賊..”
劍宗祖師冷哼一聲，神識一動，劍丸頓時化為潑天劍雨，籠罩而來。
身上道袍更鼓盪起來，發出淡淡金色靈光，護住全身。
來人兇猛去勢絲毫不變，好似沒有看到這潑天劍雨一般，迎頭撞來。
轟然一聲響。
籠罩凌霄寶殿的潑天劍雨眨眼間爆碎。
劍宗祖師踉蹌兩步。
他低頭一望，只見身上道袍胸口處浮現清晰拳印，破碎的金光之中，法衣與皮肉骨骼被一同洞穿，可以望見身後遠處的天帝御座。
“你....”劍宗祖師瞪大眼睛看向來者，卻見來者分明又是一個容貌相似的喬家人。
“喬家人到底是什麼妖孽，居然還沒死光嗎？”他瞪大眼睛。
然而喬木並不理會他，只是抬眼看向天帝御座旁的念潮生。
劍宗祖師為何出現在這不重要，諦聽化作念潮生的模樣出現在天庭，也無所謂。
他在意的是另外的兩件事。
“諦聽，我有兩件事問你。”喬木問道：
“如何回返九州？”
諦聽聞言，嘴角不自覺咧起，呵呵笑道：
“那些仙門祖師只想飛昇仙界，而你見了我的真身，只想問回返的路？”
喬木沉默了一下，開口道：
“他們的仙道在仙界；而我的武道，卻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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