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仙門祖師與喬家武夫一同消失在逆流的通天河源流，喬家僅餘下垂死的桃源山莊莊主喬鑫一人。
至此，喬家人的時代落幕了，昔日的武道神話被喬鑫一語破滅，往後五十年風雨飄搖不足為外人道。
而在五十年之後的如今，又是另外一番狀況。
“通天河異象之事，既然你我能知，那自然也瞞不過仙門。”炎太祖淡淡道：
“至於此事是輕是重，是否真有生靈從通天河回返，不止我們會查，仙門也必然會查。”
“真相如何，也可待仙門先行一步投石問路。”
仙道術法自上古傳承至今，種類繁多，在探查情報這一方面，武道是拍馬都趕不上的。
但在炎太祖看來，他可以跟在仙門的後邊，從仙門的反應，來間接判斷事情的真相。
如果是仙門祖師歸來，仙門自然會極盡囂張，如果是未死絕的喬家人回返....
“還是老祖宗深謀遠慮。”武平帝讚道。
炎太祖早年從馬背上得天下，但如今三四百歲的炎太祖，早就不是當年的莽夫了。
他旋即下令：
“讓飛魚衛去探。”
“不止要探通天河，更要探仙門的動靜！”
九州之地，地形各有不同。
中州多沃土與平原，人口稠密，是仙門眼中絕佳的香火地。
而如東南州、還有西北州這樣的多山之地，歷來都是地廣人稀。
當年佔據此地的雲霄宗、通天劍宗，實力便是較差的仙門。
只是喬木也未料到，當他再度回到九州之中時，一度盤踞在通天河源頭的通天劍宗，已經無影無蹤。
而他感應之中的這座香火道觀.....
其實不在人口繁盛的城中，而在城外的一座山中。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山裡頭有了遠近聞名的道觀，自然香客信眾絡繹不絕。
而在這座道觀的山下大道旁，喬木甚至還看見了客棧食肆，以及沿街販賣香紙的小販。
雖然屋舍不多，但已儼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一炷大香，百文錢。”
“百支竹立香，五十文，都是上好的功德香。”見喬木走來，小販開始吆喝。
“老丈，當今是哪位皇帝當朝，什麼年號，多少年哪？”
喬木隨手從儲物袋中抓了一把銀塊，不著痕跡地捏成細碎的碎銀，遞給街道前販賣立香的小販：“要三炷長香。”
“你是哪座山上跑出來的野人麼，問出這種----”老丈說話到一半，看見喬木手裡遞出的碎銀，頓時眉開眼笑：
“山中不知歲，這些年兵荒馬亂的，記差了年號也很正常。”中年攤販遞給喬木三炷香，同時回答道：
“當今已是武平五十二年了。”
喬木目光落在中年攤販身上，微微一怔，但並未多說什麼。
“武平五十二年。”通天水靈微微感嘆：
“原來已有五十年了。”
“兩位不知道當今皇上是哪位，年號是什麼，偏偏知道要來道觀拜神，當真是一片赤誠啊。”中年攤販訝異。
“還真是。”喬木似笑非笑道：
“我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衍神道的虔誠信徒，昔日還曾走遍名山大川朝聖呢。”
“衍神道嗎？”通天水靈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衍神道一脈的祖師，的確讓我少走了許多彎路，如今回想起來確實該謝。”
攤販聞言十分感動。
甚至還將手裡的碎銀重新分一半到喬木手裡，聲稱對這般虔誠的信眾，即便是他這樣的生意人，也十分欽佩，願意打個對半折。
正閒扯的時候。
鐺鐺鐺。
此時山頂道觀處傳來悠揚的鐘聲，傳播在群山之中。
那登山的香客們聽到動靜，都是紛紛加快了腳步，往山頂行去。
“鐘聲敲響，祭拜之時已到。”
“今日是初一，不同往日，不知道能不能一睹上仙真容...”
“行快些吧，可不要誤了時辰。”
喬木目光在眾香客上逡巡而過。
這些香客們數量約有數百人，都是從散佈周圍群山之內的村落小鎮趕過來的。
“水靈，我們也走快些，可別誤了一睹上仙真容的時辰。”
喬木也催促起旁邊的通天水靈，提著手裡的三炷香，一步步拾階而上，匯入香客們的人流之中。
“五十年了，看看仙門有沒有什麼新鮮花樣。”喬木自語。
站在山腳下時，他已經知道了山頂道觀究竟屬於當今的哪個仙門。
他沿著石階緩緩而上，兩旁松濤陣陣，枝葉間透出斑駁的陽光。
跟隨著人群走進了道觀，香火繚繞，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香，低沉而虔誠的誦唸聲繚繞四方。
抬頭望去。
透過淡淡的煙氣，在正殿的主位處，有一尊最為高大的仙人像，面容慈祥，目光深邃，手持拂塵，身披道袍。
仙人像下方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衍神大道君。
衍神大道君的左右兩側仙人像稍稍矮上兩三分，喬木瞥了眼名字，分別為少陰道君，少陽道君。
兩名化神道君，而中間的所謂“大道君”，應該是衍神道的掌教嗎？
衍神道的地盤，其實在東南州，與此地西北州幾乎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
誰能料到五十年之後，衍神道的觸手已經探到這了...
沉思之間，卻見香客們的人群中起了騷動。
只見上空媉忽有霞光千道，瑞彩千條湧現，光霧之中數尊仙風道骨的仙人虛影浮現。
仙人們面露微笑，手中拂塵微擺，淡淡靈光籠罩而下：
“祛災除厄，明心洞真。”
“上仙真的顯靈了。”眾香客沐浴在淡淡靈光雨之下，只覺莫名舒爽振奮，更有虔誠者幾乎淚流滿目。
“太感人了。”喬木面無表情隨著人群走入正殿。
他對仙道一竅不通，只是見得多了，哪怕是以前沒見過的花活，也多半心裡有數。
仙人虛影，是類似當年北州青玄道的香火神體手段。
而靈光化雨落下，短暫刺激香客信眾，提神醒腦..這種小法術對仙道修士而言也很輕鬆。
只是他雖然身在人群之中，但太過鎮定，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如鶴立雞群一般，讓周圍人不禁側目。
“會是不長眼的人間武夫鬧事嗎？”有看守道觀的衍神道修士皺眉。
“為何不拜？”他默然看向喬木，雖未動手，但已經在施加無形的壓力。
他這是在試探，如若此人不拜仙神，那麼他就要伺機出手了。
隨著道觀道士的話語，周圍香客們的目光也旋即匯聚而來。
這場景讓喬木眯了眯眼，只覺似曾相識，很久以前似乎經歷過類似的事。
而他如今已經高壽近七萬歲，心中早已古井無波，道人的威逼讓他心中生不出半點波瀾。
“行。”喬木淡淡開口：
“那我就拜了。”
出乎道人的意料，喬木的態度出奇得好。
他認認真真走到香爐旁點燃三炷長香，而後握在手中，微微仰頭望著上邊的眾多仙人像。
他動作緩慢卻平穩地將三支長香插在香爐裡，然後雙掌在身前合十。
“那諸位大仙，就受我一拜吧。”他面朝為首的衍神大道君，微微彎腰躬身以示敬意。
在他身子微微一彎的剎那。
他身前的衍神道諸仙人像齊齊發出咔嚓聲響，不約而同裂開一道道裂紋。
一縷縷肉眼不可見的清氣自仙人像的裂縫之中飄出，一剎那的時間裡這些仙人像已然神韻盡去，原本活靈活現的神色變得呆板，似乎成了普通的石像。
方才出言的道人眼皮狂跳。
只見道觀上空雲中仙人虛影劇烈顫抖，眨眼便將要煙消雲散。
可在這一瞬間。
一拜未拜的喬木似乎怔了怔，原本合掌的雙手重新分開，收在身後。
“嗯？怎麼收手了？”通天水靈有些詫異地望來，卻見喬木緩緩搖了搖頭。
幾乎煙消雲散的雲中仙人虛影稍稍得到了喘息時機，重新匯聚成人形。
同一時刻，又聽道觀大門口傳來一聲斷喝。
“不準拜！”
聲如霹靂雷驚，竟化作有形的音波波紋席捲而來，黑紅色電光夾雜其中。
道觀大門口處，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抬起斬馬大馬斜劈而來，硬生生將道觀大門斬破。
“伐仙軍武極部百夫長陸順在此，今日伐山破廟，蕩清異人！”
身後一眾披堅執銳的軍士魚貫而入，動作整齊如一，透著莫名的聲勢。
通天水靈原本跟在人群后邊看熱鬧，此刻又輕輕咦了一聲。
“原來是他？”
為首那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其實便是之前賣香給喬木二人的山下攤販，還曾與他們絮絮叨叨碎嘴議論了幾句。
“原來是釣魚的。”通天水靈嘖了一聲。
卻見百名軍士齊齊奔來，為首百夫長手中斬馬大刀此刻硬生生匯聚海量氣血與真勁，化作一把一人來長的巨刀。
“斬！”
刀勁橫空，那已經浮現裂紋的仙人像並無任何反應，被從腰際線一斬而斷。
咔嚓。
道觀六根頂樑柱亦同時被斬斷，屋頂往後院斜斜傾倒，響聲隆隆聲不絕於耳。
百名軍士飛撲而來，死死糾纏中數道破空浮現的虹光。
喬木站在原地，抬頭望著這一幕，他站在人群中，並沒有說話。
未三合，虹光如雨點下落。
數道身披道袍的修士身首異處，無頭屍體落地將地面轟然砸出淺坑，而首級則被軍士提起在手中。
“立軍功咯。”軍士們收起染血的戰刀。
“這次可比以往輕鬆許多...難道是我武功不知不覺大進了嗎？”
“別放屁了，你能斬首異人，還不是靠我的三分力？靈犀通天戰陣之下，一就是百，百就是一，所以你如果斬首一異人，那我就相當於斬首百人，得百人軍功...”
“....”
“別吵吵了，可還沒到慶功的時候，而今只是第一步而已。”為首的中年百夫長揮手製止軍士的議論：
“南王曾言，破廟中仙易，破心中仙難。”
“異人不過是仙道修士，讓他們身死魂滅只是第一步。”
中年百夫長指揮麾下的百名軍士將這道觀團團圍住，圍得水洩不通，並未放任何一人離開。
此刻被困在崩塌道觀中的信眾足足有三四百人之多，此刻都在莫名驚恐，被這上百軍士震懾。
“來，你上來！”中年百夫長指著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者。
“我，我？”老者頓時差點就尿了：
“軍爺饒命，我上有...呃，下，下有成群兒孫..”
“你這尿得也忒快了點，誰要你的命？”
百夫長抱起被劈成兩半的衍神大道君神像，啪地一下砸落在地面上，讓仙人像穩穩立住。
“來，上去，尿他！”百夫長指著那斷裂的仙人像。
“啊？”頭髮斑白的老者還沒反應過來。
百夫長說道：
“沒事，如果這衍神道群仙真的宅心仁厚心念人間，又怎會怪罪到你頭上？都是我們這些伐仙軍的逼迫。”
“好了，褻瀆上仙的罪名我們擔著，你放心尿吧.....再不尿，就別尿了。”
老者頓時就嚇尿了。
不過是尿在褲襠裡。
他本來不敢褻瀆神仙，但一是剛剛目睹道觀被毀於一旦，顯靈的神仙虛影灰飛煙滅，殺出一群兇人來。
二來那百夫長所說的話也似乎有點道理....哪怕沒有道理，此時的他也會自己說服自己...
老者顫巍巍走到那衍神大道君的開裂神像之前，開始努力輸出。
起初只是勉強擠出兩三滴，但不知為何一旦開始，便逐漸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來，下一個。”百夫長看向下一個香客：
“別急，人人有份，一人一泡。”
他微微一笑，讓開了被他擋住的道觀大門，讓頭髮斑白的老者倉惶逃竄開。
“要從此路過，不要錢也不要命，只要兩泡尿！尿黃的先來！”
百夫長念著念著自己都哈哈大笑。
伐山破廟，一是誅殺鎮守道觀的仙道修士，二是斬破道觀神像，讓神像異力消散無形，成了泥塑人偶。
到這一步，這些仙人像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不凡之處...唯獨在他們的信眾之中重若山嶽。
破廟中仙易，破心中仙難。
所謂仙，便是山上人。
現在，該到山崩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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