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的戰鬥塵埃落定。
之前軍營中前來支援的軍士們主要是在府外維持秩序，只有少數參戰，大部分人都還在府外候著，稀裡糊塗地聽著城主府中的打鬥動靜，並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
到事情了結，府外集結的軍士們也開始離開，只有少部分軍士被派遣入城主府，幹些搬運屍體之類的雜活。
老黃與和尚等喬木的昔日下屬，恰巧就在其列。
“什麼？城主的公子死了？被歹人殺了？天---”
老黃忍不住驚叫出聲，惹得城主府周圍人抬眼望來，投來不善的目光。
“天....天妒英才啊，城主公子還那麼年輕！”
老黃肩頭微微顫抖，那張老臉上表情似乎因悲痛而扭曲。
見到這一幕，周圍人的異樣視線才堪堪離開。
實際上老黃是緊緊掐著自己的大腿肉，才沒忍住笑出聲。
天網恢恢！
他本來以為，像他這樣的人物，這輩子都不可能大仇得報的，只可能與城中其他人一樣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今天回家不喝個三大碗酒，他那個因此流產的家中婆娘都得跟他急！
這幾年他不是沒偶爾幻想過，一命抵一命，豁出去將公子殺了得了。
只是他家中尚有六個孩子...一旦這麼做，絕對不是留下孤兒寡母這麼簡單，說家破人亡都是輕的。
“這闖進城主府殺公子的歹人聽起來好生猛啊，他是什麼來路？難道是尋仇的山賊？”老黃接著打探道。
“你說那個歹人啊，其實咱們雁城人應該多少都聽說過。”說閒話的小家僕阿成說道：
“就是那個之前跟公子結下樑子的喬木親哥哥，似乎是叫喬林？一個剛到雁城的外地人。”
喬林？
老黃下意識與身後和尚對視一眼，心中剛剛湧起的喜悅一下子凝固。
怪不得這麼生猛啊....原來是喬木的哥哥喬林。
“也就是說，剛才喬林就是獨自在城主府中廝殺，最後被圍攻至死的？”
老黃心中忽然有點堵得慌。
大仇得報是應該高興。
但是用一個熟人的家中兄弟性命去換...哪怕他與喬林也只是昨日才有一面之緣而已，心中終究不太舒服。
“要說這喬林嘛，倒也真是個怪人。”其他的軍士與家僕也小聲議論起來，聊起了八卦。
他之前將後廚反鎖，為喬木爭取了一點時間，但等到後來喬木被發現，他也就不裝了。
“捨生忘死這一點很少見，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畢竟茶樓說書人講的故事裡，還是有這種人物的。”
“最奇怪的是，他臨死之前的最後反撲。”
“那喬林的最後一擊本來是要瞄準郭老爺投槍的，當時我就在那遠遠望著，但好像他最後不知是改主意了，還是昏了頭打偏了，居然擊中的是..那個方臉鬼。”
“方臉鬼？你說的是經常跟在城主公子身邊的那個方臉大個子？”老黃一怔，而後問道。
“對對對，就是他。”
“那人長得兇惡，身材又壯，雖然沒有練出內勁，但力氣也挺大，一直被城主公子帶在身邊的，每次出遊必有他。”
“這喬林聽說已經是八品練勁武者，放到雁城軍裡，得是鄭校尉一樣的人物了，八品武者的臨死一擊卻是瞄準那個尚未入品的方臉鬼，這可不奇怪嘛？”
“那幾個家丁？死不足惜，整天跟在郭公子身邊持鞭開道。這個闖進城主府的狂人，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其他軍士也閒聊。
“難道他們有什麼私仇不成？”
私仇？
八品校尉那種級別的武者，跟練力武者能有什麼私仇，以至於臨死前都要揪著不放的？
老黃聽得一陣懵，心裡忽然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個念頭要是說出來，身邊的和尚肯定又有笑他老黃，是不是把他自己想得太美了，要他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哪門子的美嬌娘。
“那方臉鬼的屍體，在哪呢？”老黃忽然問道。
“喏，牆角那邊放著呢。”這家僕隨手一指。
此時的院牆下並排放了二十來具屍體，這是剛才那場戰鬥中死亡的家丁與護衛，至於被喬木所傷者就更多了。
屍體們暫時並排放在牆角空地，臉上都蒙著白布，看不清臉。
老黃猶豫了一下，小跑著過去，跑到那牆角，一個個掀開屍體臉上的白布看了一眼。
“一。”
“這個不是...”
“二。”
“三...”
“四？”
每數一個數，他的聲音都微微發抖，數到後面甚至連手指都有點抖了。
老黃的膽子不算大。
他雖然多少是個老兵，但練的功夫只有一個拿不出手的鐵襠功，每次打仗的時候都挺雞賊，從不剛正面。
所以膽量有限的他，在昨天搶著喝那碗俠肝義膽羹之後，憂心得一宿沒睡著。
因為膽小，所以昨天抬著棺材入宅的那幾個家丁的臉，他記得格外清楚，準備以後他們躲著走，免得對方想起這茬。
而現在...
“七。”
他放下手裡的白布，茫然站在原地，有些發愣。
困擾了他一天的擔憂，突然就空了，沒事了。
如釋重負的同時，他的心裡又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情緒。
“老黃你一把年紀了，又突然發什麼瘋啊？”旁邊的和尚連忙走了過來。
這老黃在這牆角翻開屍體臉上蓋著的白布看臉....這行為確實不妥，被城主府的人看到了估計得捱揍。
而老黃卻依然愣愣的。
“和尚我問你，那個一直跟在郭公子後邊，那個很厲害的灰衣老者，是不是也沒了？”老黃忽然問道。
“.....聽說是死了？”
“那郭公子？”
“死了啊，剛才還在說這件事呢，這麼快忘啦？”
老黃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
“昨天郭公子抬棺入宅的時候，身邊跟著的那七個家丁，現在都躺在這了。你說他乾的這活兒吧，是不是忒細緻了點？”
“是嗎？那你運氣還挺好，擔心了大半天了吧你，現在沒事啦。”和尚一時間倒沒想那麼多。
“確實，之前聽頭兒說，愛笑的人運氣都不差。”
老黃笑了笑，咧嘴露出那口難看的大黃牙。
“和尚，你說我要是美嬌娘多好？”
“....你敢不敢照著鏡子，將剛才這話對自己念一遍？”
老黃笑笑沒說話。
他的運氣確實挺好。
好就好在偶然認識了喬木喬林兩兄弟....
他忽然回想起，最初剛認識喬木的時候，喬木說出的那句諾言。
說是他喬木一諾千金，但是手上無錢，為了回報那鐵襠功，就許諾護他老黃周全來著...
喬木一諾千金重義輕生死，喬林看似粗莽實則心細....
老黃站起身，與身旁的和尚又忙活了起來，繼續幫城主府料理戰後的雜活。
喬林是闖城主府殺人的歹人，他已經死了。
所以他這個活人，也只能跟死人劃清界限，明面上可不能流露出一點異樣情緒。
這件事，就應該跟那碗他喝下的俠肝義膽羹一樣，就這麼爛在肚子裡。
只是這麼搬著屍體幹著雜活，他心中卻不知不覺中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盈滿了。
一部鐵襠功，何至於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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