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戶，窗欞將投進來的月光分割成四塊，光芒籠罩之下，喬木伸展了一下身體，身上綁縛的鐵鏈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怎麼還沒死？”
喬木陷入沉思。
時間已經到了他入獄的第三夜。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獄卒對他另眼相看。
格外的關照倒談不上。
但在這監獄之內，只要每日飯食不克扣，平時不多打擾，沒有獄卒毆打辱罵之類的腌臢事，已經是很大的關照了。
這讓隔壁牢房的老人，愈發覺得喬木背景驚人，辱罵天子進來，都還能在監獄裡這麼悠哉。
監牢裡無事，時間漫長，百無聊賴，喬木除了默默運功練習之外，餘下的時間多半是跟隔壁牢房的老人閒聊扯淡，吹牛度日。
“咳咳...”老人輕咳了幾下，他被關押多年，臉色發黃，氣色一直都不怎麼樣。
“老弟，其實我不是普通的義賊...我是百年前那武林傳說，盜聖的傳人。”
“當年那盜聖輕功獨步天下，而他老人家的輕功秘籍，其實就藏在外邊，只要你帶我出去...”
喬木隨口說道：“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也不是普通的捕頭，而是前朝的開國太祖。”
老人：？
“這前朝太祖，死了得有上千年了吧？”
喬木認真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V我50，等我出獄了，我就封你做大將軍。”
“.....還消遣我呢？”
“這不是你先消遣我的？”喬木就沒信。
哪有那麼巧，蹲個監獄隔壁就能碰見什麼盜聖傳人...況且隔壁這老人氣血乾枯，也明顯不懂得上檔次的吐納之法，壯年時應該就是八九品的練勁武者，不可能是什麼大人物。
“你這後生...我那孩子說起來也跟你差不多大吧，要是能跟你一樣鬼精就好咯。”
“可惜，他是個眼裡摻不進沙子的捕快，哪有你這麼多怪話...”
老人又好氣又好笑，他搖搖頭沒再跟喬木說話。
他年老力衰，並沒有像喬木這樣綁縛著鐵鏈，因而可以在牢房裡自由走動。
忽然只聽喵嗚一聲。
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上小小的視窗上，不知何時已經鑽來一隻小野貓。
這野貓是隻毛色混雜著白、黃、黑的雜色花貓，明明是狹小如碗口的小窗，這小野貓卻能硬生生擠進來，讓喬木看了只能感嘆：貓果然是一種液體。
“小傢伙，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去，快去。”
老人揮手將野貓驅趕走。
這監獄陰暗潮溼，髒亂又有黴味，野貓進來了，即使不被獄卒們打罵驅趕，要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也不妥當。
他年老力衰，只是揮手驅趕走了那小花貓，就有點力乏神倦了。
繼續在牢房裡遛彎走了幾步，忽然腳下一軟，摔倒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嗯？這回改碰瓷了？博同情呢？”隔壁的喬木原本正在閉目運功，這回被動靜吸引，抬眼望來。
老人依舊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喬木作為六品武者，目力不比常人，監獄雖然陰暗，他也注意到這老人身下並無血跡，顯然不是摔破了頭這類外傷。
“這老頭子..”
他站起身來，邁步走過去看，只是沒走幾步，身後鐵鏈已經被拉扯地筆直。
“獄卒呢？來人。”
喬木將綁縛在身上的鐵鏈弄得嘩嘩作響，嘈雜不堪。
很快便有獄卒們罵罵咧咧地趕過來，見是喬木，臉色的怒色又稍稍斂去一絲。
“喬匹夫，不要鬧事，你之前也是公門中人，彼此之間留點體面啊。”
喬木卻沒在意這獄卒怎麼說，只是指了指隔壁牢房昏倒在地的老人：
“有個犯人昏倒了。”
獄卒順著喬木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
“哦。”
“不趕緊救人？”
“你又急個鬼？他是恁爹？”獄卒招呼來幾個同僚，開啟牢房門，簡單查看了一下老人的狀況，將躺倒在地的他扶到了草蓆上，又給他端了一碗水，然後關上牢房門離開。
全程那老人都一動不動，顯然還在昏迷之中。
“這就完事了？”喬木看著獄卒們離開的背影。
“還能怎麼樣？老錢他又不是什麼要犯。”監牢裡傳來其他犯人的聲音。
“他就是個賊而已，雖然關了很多年，但也一直沒有人贖身，還能怎麼樣呢？”
“年紀大了就這樣，人生七十古來稀，他也六十好幾了吧，能在監獄裡撐這麼久，都算他命大了。”
“他身體一直都不太行吧，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犯人們三三兩兩閒談。
一名老犯人突然昏倒，雖然讓他們有點物傷其類的悲哀，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太多的其他感受。
喬木沉默了一下，再一次站起身來，走向老人的牢房。
身後的鐵鏈嘩嘩作響，一點點被拉扯地筆直。
六品武者的洶湧內勁爆發，巨力拉扯著鐵鏈瞬間繃緊，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這突然的動靜，也打斷了囚犯們的閒談。
“你要做什麼？”有人驚問。
是啊，我要做什麼。
喬木心裡其實也沒太清晰，太明確的想法。
說到底，他跟這隔壁的老人，也只是剛剛認識，朋友都談不上，只是這幾天胡扯閒聊了一句而已。
但這並不影響他動手。
他救不救人，跟這老人是不是熟悉的親友無關，關鍵是他想救。
因為長生不死，所以百無禁忌。
別人惜命怕死，他不怕。
“今天還是讓我來裝這個逼吧。”
喬木深深吸氣。
天魔解體，開！
身上綁縛的鐵鏈裂紋橫生，瞬間斷開！
在眾多囚犯們震驚的目光之中，喬木一腳將牢房門口踹開，卻並未趁機越獄，而是又一腳將那老人的牢房也踹開，衝入其中。
喬木不懂醫術，所以只是簡單觀察了一下老人的狀況，只感覺此人呼吸微弱，氣血乾枯..
“你們，有人懂醫術嗎？”喬木站起身喝問，聲音在牢房之中迴盪。
沒有人回應，他們還陷入在震驚之中。
“沒人懂醫術？”喬木皺眉，抱起草蓆上的老人準備要走。
喬木雖然可以掙脫鎖鏈，輕鬆逃脫監牢，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憑實力硬打出去，否則也太小覷這河陽府城了。
他要真這麼走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官兵包圍，活活堆死。更何況身上還要揹著一個昏迷的老人，硬闖是死路一條。
而在這時候，終於有犯人開口：
“我懂醫術。”
喬木二話不說，又是一腳將這名囚犯的牢房們給踹開，讓他給老人把脈。
“脈象虛弱，氣血乾枯....依我看，這其實不算是某種重病，只是他...老了。”這名囚服醫師說道。
“....這幾天他還能跟我如常對話。”喬木問。
“老人怕摔，一摔就沒了。”這囚犯搖頭：
“生死之事，本就無常。”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身陷囹圄，還能活到這個歲數，算少見了。”
“那麼，無藥可醫了？”喬木再問。
這囚犯思索片刻，答道：
“若是在外頭，有人照料，加以藥物調養，也許還能多活個十天半個月？”
喬木沒再說話。
這時候，上面嘈雜的聲音漸漸起了，隨後則是開門聲與密集腳步聲。
獄卒們聽到了這牢房裡頭的動靜，成群結隊地湧進來。
“這個犯人是怎麼跑掉的？”
“鐵鏈斷了？看走眼了？”
“重新綁起來！”
喬木未做反抗。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他雖然除外，但想要救一個垂老之人，也有些力不能及了。
他已經試圖救治，但無法活著強闖出獄，只能說盡力了。
於是他被獄卒們重新趕回到了牢房裡。
這一次，作為越獄過的囚犯，他的待遇可就不像之前那般好了，獄卒們怕他再次逃脫，上了更粗一圈的鐵鏈，將他整個人東里三層外三層牢牢捆住。
以前還能在這牢房裡走個四五步，現在一兩步都難。
“你這是何苦呢...費勁不討好。”剛才那名囚犯醫師搖搖頭，也沒多話。
其他目睹喬木掙脫鐵鏈越獄全過程的囚犯們，也心生嘀咕。
如果喬木是個普通囚犯，他們會笑他蠢，幹了這麼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不止沒越獄成功，自己還被鐵鏈綁了好幾層，以後的日子可就沒那麼舒坦了。
但在目睹喬木連那鐵鏈都能掙斷的巨力之後，他們的心中更多的是敬畏。
強者註定惹來敬重，哪怕做了這麼一個看似蠢的事，也只讓人敬畏莫名。
一直意識昏昏沉沉的老人睜開眼睛，看了喬木一眼，笑了笑。
“你這後生，倒是難得心善，我倒是看走眼了。”
“不過就為我這把老骨頭，值得嗎？”他目光看著被鐵鏈重重綁縛的喬木。
以他被關押多年的經驗來看，一個越獄失敗的囚犯，必將受到牢頭的重點關照。
喬木目光平靜：“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人生在世，算計那麼多做什麼？”
“念頭通達，就夠了。”
“念頭通達，你這人倒真是有點意思。”老人微閉著眼，喝了口水，心頭卻慢慢滋生出幾分惶恐來。
他之前半昏迷，也聽到了喬木與那囚犯討論病情的話。
我還不能死....我還想活。
在牢裡呆了這麼些年，家中孩子都大了吧...
年紀再大，終究對生死之事也沒那麼容易豁達。
誰不想活得長久，誰不想長生呢？
夜色漸漸深了。
老人半睡半醒之中，灑在他身上的淡淡月光忽然被遮蔽。他似有所覺回頭一看，只見那牢房牆面上的小視窗上，雜色的小野貓又擠了進來，正俯視著他。
野貓輕輕一躍，輕巧地落在冰冷的地面，沒發出一絲聲音。
明明是隻毛色雜亂的小野貓，在地上走起貓步來卻有著奇怪的優雅，一步一步，從容不迫，然後跳上了這老人的草蓆。
“快去，快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老人試圖驅趕，但已經有點沒力氣了，喉嚨裡也乾得很，發不出什麼聲音。
那小野貓也不怕人，就這麼爬了上來，貼著老人的胸膛，趴在那。
老人只覺胸膛傳來一陣溫熱，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貼了上來，輕輕蹭了蹭，又發出輕輕的呼嚕聲。
“這小東西...趕也趕不走，是不是傻？”老人隨手在野貓背上擼了兩把。
不知不覺中，他心中對死亡的升起的惶恐與畏懼，也一點點淡了下來。
身陷囹圄孤老至今，生命的盡頭有這小東西作伴，倒也不算太差....
最後他酣然入睡，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那隻小花貓也就這麼安靜地靠著他趴著。
也許是嫌棄這監牢地板冰涼，它將尾巴伸到身前，兩隻前腳踩在了那毛茸茸的蓬軟大尾巴上，靠在那熟睡的老人身旁，也微閉上了眼。
.......
一夜過去。
當第二日巡視的獄卒們出現時，很快就發現了老人的屍體。
“那老頭死了？沒捱過這一夜？”
“也是他的命數到了。”
“別聊了，處理一下犯人的屍首。”
“...剛才是不是有一道黑影閃了過去？”
毛色雜亂的野花貓在獄卒開門的時候就豁然驚醒，三步兩步跑進了隔壁牢房的陰影裡。
待到獄卒們離開，這監牢裡重新安靜下來。
野貓正要跳上小窗離開，卻忽然聽到身旁鐵鏈的嘩嘩聲。
它抬起小腦袋一看，淡淡的晨光之中，卻看見一個被鐵鏈重重捆綁住的高大男人，正俯視著他。
小野貓先是警惕狐疑，後退了兩步。
然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輕輕抬起鼻子嗅了嗅，眼睛裡瞳孔擴大。
然後走了兩步，之前優雅的貓步變得略微匆忙。
它繼續向前走著，待走到了那男人腳下之後，它已經渾身癱軟，躺倒在了地面上，雙眼無神，舌頭從嘴裡伸了出來耷拉在一邊，露出了貓咪嘎蛋麻醉時的表情。
“這什麼貓中痴漢，好澀哦。”喬木活動了一下身子，目光在隔壁牢房已然空蕩蕩的草蓆上停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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