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武聖靈犀訣》的人不過是武聖人的資糧。
這訊息落在眾人耳中，讓他們心頭泛起驚濤駭浪。
心神激盪之下，甚至連手頭上的攻勢都稍稍一滯，這讓武清心也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武清心一心二用，她一邊操縱手中飛劍流轉，口中還加大力度：
“早在你們修煉《武聖靈犀訣》的那一刻起，你們的命運便已經註定！”
“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武聖人也會順著直覺的指引，將你們一一殺死。”
“哪怕是投奔仙門....如我這般，也只能苟延殘喘一時，終將被仙門視為棄子！”
武清心一開始只是試圖動搖他們的心神，但說著說著心中卻悲從中來....
數十年來她活在仙門與武聖人的夾縫之間，終日閉關苦修，可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悽愴笑道：
“天大地大，從江湖到廟堂，從世俗到仙門，已經沒有你我的活命之-----噗！”
話音未落，後背便被喬木鼓盪內勁拍了一掌，身體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兩步，嘔出一口血來。
“你繼續說，我在聽，多說點。”
喬木很淡定，很冷靜。
淡定得像是這把離火不是燒在他身上一般。
這世上的武者，但凡能練到四五品，自然不可能是全靠閉門練功，必然要經歷諸多戰鬥。
但無論經歷再多，打鬥經驗再豐富，在生死存亡的絕境關頭，心境也幾乎不可能古井無波。
玉面飛龍等人要一邊承受離火灼身之痛，一邊運起內勁壓制離火，還要一邊與武清心為敵死戰，心絃早就是繃得緊緊的。
而喬木不一樣，他拼命死戰就跟拉屎撒尿一樣輕鬆自在。
他一邊聽武清心說起武聖人秘辛，手中攻勢一絲也沒放緩，將武清心當做了實戰沙包來用。
他在練沙包的是，長生拳的精義，波紋疊浪勁。這其實是喬殘雪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傳授給他的河陽喬家秘技。
而在六十歲之後的現在，喬木的疊浪勁這才一舉突破到了第二層，二疊浪的層次。
他一拳打在武清心的背後後心，手上一明一暗兩重勁力如浪潮層疊爆發，一拳打出兩聲輕響。
對於練武有成的武者來說，一拳打出，最大出力便是十成力。
而這波紋疊浪勁，講的是力不出盡，留有餘地。
一次出拳只出六七分力，同時在勁力爆發的極短時間裡，發出第二重勁。
兩重勁力疊加，便如浪濤一般重重疊高，進而迸發出十成以上的破壞力。
“二疊浪，六成出力！”
喬木趁著武清心滔滔不絕的功夫，腳踏潛影步，身形鬼魅般出現在武清心背後，一拳打出。
“二疊浪，七成出力！”
前後兩重勁力爆發，便是十四成的破壞力，再一次讓武清心一次踉蹌。
不過被喬木反覆偷襲數次之後，她也是有了防備，暗運硬功，因而這次身體只是踉蹌了一下。
“超越十成出力的超限武技？這就是你的依仗？坐井觀天罷了。”
武清心只是冷笑，她師從武聖人，眼界自然非凡，早年追隨武聖人的時候什麼頂尖功法武技沒見過。
在喬木再一次衝上前來的時候，她左右雙掌齊出，要正面與喬木這個初入四品的六旬武夫，正面拼一拼高下。
只是在她的身後，一柄飛劍快如寒星，劃過一道弧度，急速衝向喬木的後腦。
她犯傻才跟喬木剛正面，而且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一對一的決鬥...
雙方拳對拳掌對掌，她不求正面挫敗喬木，只要一擋住喬木的攻勢，那一柄飛劍就能悄無聲息斬去他的頭顱！
喬木並不是沒有注意到武清心暗中操縱的這一擊飛劍。
只是他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飴。
比起又一次死在離火灼燒之下，與武清心同歸於盡共赴黃泉，倒也不差。
“老胡，玉面飛龍...我喬鍾先走一步！”
喬木眉目含笑，神色盡是坦然，內勁卻驟然爆發。
“二疊浪，七成出力.....但是天魔解體！”
四肢百骸之內爆發出足足數倍的雄渾內勁，幾乎是剎那間就將喬木手臂經脈撐得生出一種撕裂般的痛感。
轟，轟！
數倍的雄渾勁力，再以疊浪勁一前一後兩重勁力爆發，喬木這突然爆發出的力量，遠超武清心的預期。
她雙手手掌在巨大的勁力之下骨折、扭曲、變形，斷裂扭曲的雙臂骨骼向後插進胸膛。
鮮血噴湧中，她倒退好幾步。
而玉面飛龍等幾人也並未袖手旁觀。
噹的一聲清晰金屬交擊聲音響起。
玉面飛龍施展輕功，在電光石火之間，舉劍將飛向喬木後腦的那一道飛劍擊飛。
另外兩名身上起火的武者身影，則是趁著武清心踉蹌倒退的工夫，各持刀劍從背後捅進武清心的後心。
武清心動作一僵，眼睛瞪大，那柄被擊飛的飛劍，終於頹然落地，發出清脆響聲。
她的胸脯不再起伏，呼吸戛然而止。
遠遠圍著的山村鄉民們，先是惶恐驚懼，而後鬧鬧哄哄吵嚷一片。
“結束了。”站在喬木身後的玉面飛龍微微嘆息，看向自己手腳上繚繞的離火。
這離火的火勢稍稍小了些，只是並未熄滅。
“結束就結束，你救我幹嘛？”喬木回頭瞪眼看向玉面飛龍。
本來他就沒想與這幫武極會的人牽扯太深，剛才與老胡多聊了幾句，他就趕忙收住手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出。
玉面飛龍並不理解喬木的話，但是也不重要了，因為他也很快就要被燒死了。
“...武清心死了，但蝕骨離火也依然沒有消失，只是火勢稍稍慢了一點。”玉面飛龍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
這一次星玄使召集了十一人的隊伍，其中更有多名四品，但到了最後居然落了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我聽說蝕骨離火符，是仙門中的大修士特地針對凡俗武夫的符法，正面硬扛毫無勝算，連上三品的煉神武者也只能靠超人一等的直覺躲避。”
“本以為這聖女武清心修行仙道時日不久，我等有勝機，卻還是小瞧了她...”
或許是人之將死，之前還頗有氣度的玉面飛龍，此刻也絮絮叨叨了起來。
手腳起火的眾武者各自靜坐運功迸發內勁，哪怕自知必死，也還想最後掙扎一番。
“唉....”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氣氛一下沉悶了起來。
而隨著這一聲嘆息。
那絡腮鬍刀客卻是從那火海之中走了出來。
出乎眾人的意料，此刻的他不只氣息勻稱不亂，甚至身上連一點火星都沒有沾惹。
“老胡你...”這時候，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絡腮鬍刀客二話不說，手只按在腰間刀鞘上，手上模糊了一下。
連續十餘道雪亮如匹練般的刀光閃爍而過。隨後一道道鮮血狂飆，大片大片的血肉飛出。
包括喬木在內的四名武者，全身都鮮血狂湧而出，更有甚至一名五品武者的手臂也被絡腮鬍刀客在瞬息之間斬斷。
“你---”
眾人驚怒交加的時候，卻是愕然發現身上繚繞的離火，居然已經隨著那道雪亮的刀光，消失在了空氣中。
“蝕骨離火熄滅了？”玉面飛龍心中劇震。
他隱約察覺到，這與之前絡腮鬍刀客展露的那一手精妙刀法，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再精妙入微的刀法，也只是技藝而已，能將燃燒的血肉與完好的血肉分割開。
但他們已經被被離火灼燒了一段時間，離火只怕已經入骨，又如何分割？
“這是硬生生將那離火給按滅了？”
“是靠更加雄渾的內勁，還是其他的某種力量....這世上果然有武夫，是可以對付修仙者的離火的....”
玉面飛龍很快就沒有思考的餘地了。
因為就在絡腮鬍刀客出刀的一瞬間，一股強烈到極致的戰慄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識渾身繃緊，呼吸彷彿都停頓住了。
喬木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
他身上繚繞的火焰也已經熄滅，一部分尚未被火焰燒灼的體表肌膚上，可以看見寒毛根根豎起。
這是武聖靈犀訣磨鍊出來的強烈直覺，在瘋狂示警！
死！死！死！
這一次的直覺，比喬木初次面對女修明月撥出的那蝕骨離火符更加強烈，彷彿連維持正常呼吸，都要費盡全力。
不只是修煉了《武聖靈犀訣》的喬木與玉面飛龍等人。
就連那本應已經死去，胸膛被刀劍穿胸而過的聖女武清心，在此時也開始微微發顫。
先是手指發顫，而後是瞳孔，最後是全身。
她微微仰起頭，顫抖的瞳孔看向來人。
不知何時，一輪明月從雲團之後升起，隱隱約約的月光穿過山林，灑落一地銀白。
在她的瞳孔之中，那絡腮鬍刀客緩步慢行，一步步走著，在視野中慢慢放大。
隨著他的步伐邁進，周圍地面上還殘留的離火也隨著伏地，而後緩緩熄滅。
彷彿這可以燒盡世間凡俗武夫的仙道符法之火，也要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匍匐，乃至消失。
絡腮鬍刀客的臉上，皮肉五官都在緩緩蠕動變化，最後化作了一張截然不同的陌生面孔。
這是一張說不清具體年齡的面孔，他的雙眼幽深如深淵，像是閱盡滄桑古井無波的老者，但面上又看不到老年斑與明顯的皺紋，面容寬毅而沉著，眉頭卻又隱隱深鎖著。
一頭長髮只是隨意披在肩上，頭髮呈現出中老年人才有的灰白色，但也兼具青年人的濃密，特別是在此刻夜幕下的隱約照耀下，似乎有若有若無的光澤閃爍。
“清心，我將你送入玄天宗修行足足二三十年，又給了你這麼多時間表演，結果...”男人俯視著腳下瀕死的聖女武清心，面上只有淡淡的失望：
“就這啊？”
“武聖人..”武清心抬起頭，她咬緊了牙，動人的面龐在此時顯得有些猙獰：
“《武聖靈犀訣》是雙向感應的，就算是創造了這門秘法的你，也不可能單方向地隱匿住你自己的蹤跡。”
“為什麼？”
“因為我是武聖人。”武聖人只淡淡道：
“二三十年前的武聖人做不到，不代表現在的武聖人做不到。”
“若武聖人不能與時俱進，不斷突破，如何稱聖？武道又如何能與仙道抗衡？”
“《武聖靈犀訣》的鐵則本就無法打破，除非散功。”
“所以，我特地創了另外一門秘法《玄冥斂息術》，將武夫的‘神’內斂，只剩下練勁的層次，躲過直覺的模糊感應。”
武清心瞳孔微微一縮，想說些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仙道修行不知歲月長，她終日閉關苦練，只求跨越仙凡之別，二三十年如彈指一瞬。
而武聖人則不然。
武聖人淡淡道：
“我將你取名為‘清心’，便是希望你心境清明無雜念，而你偏偏心境差點火候。”
“你的武道仙道資質其實都不差，只是心性差了，對我懷著如此的恐懼之心，又怎能跨入煉神之道？”
“心神動搖，武道仙道都不敢破境，是怕破境之後也死在我的手上，對自己的選擇失去信心，道心徹底崩塌嗎？”
在這一刻，周圍還殘留的火苗也完全消失了。
蝕骨離火的明滅，都在武清心的一念之間。
武聖人並未刻意去撲滅那地面上的餘火，但餘火卻匍匐乃至消失。
這代表武清心已經徹底心神失守。
火焰熄滅，那山林間的淡淡月光，成為了唯一的光源。
在月光下，武聖人伸出一隻手，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大。
這並非是強壯的武者繃緊肌肉，在視覺上顯得手臂擴大了一圈。
喬木等人可以清晰看見，武聖人的手掌骨骼都在咔噠咔噠發出輕響，從常人大小，擴大到比那武清心的那張臉都大的地步。
“這麼多年以來，你修的是什麼仙？”
他伸出拇指與食指，雙指卡著武清心的臉頰，將她整個人都舉了起來。
“不聽話又無能的孩子，可是要被殺掉的。”
“那麼最後，我問你....”武聖人收起原來漫不經心的表情，喝問道：
“什麼是武？”
武聖人的聲音在山林之中迴盪著，隨著陰冷的山風飄開很遠。
武清心的身軀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彷彿又回到了幼年時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孩。
她不由自主答道：“武道重肉身，所謂的武就是煉精化氣的過程，將精氣轉化為體內內勁，繼而不斷壯大肉身，當肉身壯大到五感敏銳，內勁充盈丹田的程度，便可踏上煉神之道...”
“什麼是武？”武聖人面上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再問。
她小心翼翼道：“所謂的武，便是鬥爭之意...”
“什麼是武？”武聖人再問。
她顫巍巍道：“所謂的武，便是止戈。拿起兵器之前，要先放下武器。武是一種精神，勇者無畏，仁者無敵，而不侷限於好勇鬥狠。”
武聖人靜靜看著他，面上依然沒有表情。
“我可去你媽的，讓你去修仙就學會拐彎抹角說話了？”武聖人面上顯出不耐煩之色：
“所謂的武，就是拳頭。”他握起砂鍋大的拳頭，厲聲道：
“拳頭夠大夠硬，就是武。”
“能打贏敵人，能打死敵人的功夫，就是武。”
“弱小就是罪孽，落後就要捱打。我輩武夫當自強，不斷壯大自身，將拳頭練大練硬。”
他緊握拳頭，在月光下他的拳頭居然也在緩緩漲大，手臂上的血管猙獰如蚯蚓，甚至還在慢慢地蠕動。
“那麼，我再問你，何為武極？”他問道。
這一次武清心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細細思索了一番，才回答道：
“武極會的宗旨，就是武極，打破舊日武林的門戶之見，蒐羅天下武林的頂尖秘籍，將武道推衍到更高的層次，以對抗仙人...不，對抗異人。”
見武聖人又露出些許不耐煩之色，她連忙繼續道：
“武極，便是武道的極致。”
“仙道重神魂，武道重肉身，兩者應只有方向之分，而無強弱之別。武道的極致，便是以武伐仙。”
“不......將拳頭練到最大最硬，比異人更大更硬，就是武極！”
就像是多選題不會做，便將答案全部勾選上一樣，武清心心中已亂，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答案都從嘴裡冒出來。
而武聖人依然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我輩武夫，若只是將拳頭練到最大最強，便暴虐行事，以強凌弱，那與異人有何分別？”
“武為止戈，止戈為武！”武聖人喝道。
這答案與之前武清心口中被否認的答案一樣，她有點想爭辯，但又不敢。
“那麼所謂的武極...”武聖人抬頭望月，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之下。
猙獰誇張而不突兀的一身肌肉，在月光下有一種大理石雕塑的美感。
“武道的極致，便是以極致的武力，屠盡天下異人，開萬世之太平！”
“此乃武夫之道！”
說完。
他兩指之間的武清心瞳孔微微擴大。
如二十歲妙齡女子般的面龐，開始迅速萎縮，發皺，如枯黃的落葉失去生氣。
而後腦袋頹然垂下，就此徹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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