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聖人將王宋河的細微情緒變化收在眼裡，卻沒太在意：
“王山河，何必掩飾？一個假名罷了，你用的不也是假名、假身份？或者我現在應該叫你王宋河？王河？”武聖人隨意道。
這話一出，喬木才是一下反應過來，眼前這做了偽裝的陌生中年人，是當年他碰見的王宋河。
俠以武犯禁。
對於江湖遊俠來說，喬裝打扮，更換假名其實是一件非常常見的事情。
被官府通緝的山賊王宋河如此，當街殺了雁城城主郭巖的“喬森”自然也如此。
不過，喬木與其他人的喬裝打扮換身份有本質的不同。
他之前的幾個身份，比如“喬木”“喬林”“喬匹夫”之類，基本都是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仙神來了都無法起死回生，這是無數人見證的而確鑿事實，甚至還有屍骨為證，自然是不可能玩什麼假死逃生那一套的。
所以喬木的破綻，並非是“喬木”“喬林”，而是當時從雁城中生還的“喬森”。
而他被看破破綻的最大原因，也是因為被武聖人打暈之後，身上的易容妝容被卸了下來。
“喬鍾，你的真名是喬森麼？所以雁城的喬家人，與出現在河陽府城的喬匹夫喬鍾，果然都是來源於同一家？”
武聖人其實並不在意喬鐘的真名是什麼，只是因為那天聖女村的事情之後，對喬木口中的“喬家人”，起了一些好奇。
知道喬鐘的隱藏身份是喬森之後，他反而有點興趣索然。
“就這？喬鐘的這張面孔隱藏的秘密，不過是殺了一個區區雁城城主？”
殺了一個雁城城主，就改頭換面喬裝打扮潛逃異地？
在武聖人眼中，這種罪名根本算不上事兒。
武聖人頓時興致就沒了：
“區區雁城城主，翻手可滅的東西罷了...殺了個雁城城主，還要改頭換面潛逃？虧我還把你之前的謊言當真了，真以為你的背後，有什麼族老無數的喬家。”
現任雁城城主王宋河：....
“奇正，你帶著喬鍾...喬森先走一步吧。”武聖人略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
“先去青冥鎮。”
就這？
他之前還以為，喬木喬裝打扮，是隱藏了什麼大秘密，現在看來卻不過如此。
“青冥鎮？”王宋河微微一怔，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
青冥鎮他也知道，就在那青冥山脈的主峰腳下。
所謂的青冥鎮，其實本來是個普通的小村子而已。
只是隨著異人入世威壓大炎朝廷開始，前來登山燒香的香客，也漸漸多了起來。
一來二去的，山腳下的小山村就越來越大，成了一座鎮子。
名義上還是大炎朝廷轄下的一座鎮，當說起人口規模，怕不是跟雁城相差不多了。
更關鍵的是，青冥山脈的深處，可就是那玄天宗的宗門所在啊。
這武聖人帶著喬森去那青冥山脈腳下，是有何圖謀？
王宋河思索的時候，喬木二人已經走遠了。
“王山河。”武聖人伸手一拋，一個修仙者的儲物袋被他隨意丟擲，落到了王宋河的手裡。
儲物袋外形上只是一個普通的布袋，但是內藏空間，是仙道修士才能煉製的收納、儲物器物。
王宋河有些疑惑，仔細審視了一下這儲物袋中的東西，然後臉色也微微變了。
“《玄天寶經》？這是玄天宗修士的築基道經啊。”
“不止有築基道經，還有其他一些仙道修士的符籙、法寶器物？”王宋河拿著手裡的儲物袋，只覺得有點燙手：
“武聖人，你這是何意？”
“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武聖人面色平靜：
“仙道修士的東西，於我無用，倒不如棄了給你，也算是物盡其用。”
“這些年我斬殺的仙道修士不多，但湊出一點仙道傳承還是可以的，這些東西可比你練的那半吊子道法，要強多了。”
王宋河微微顫抖了一下，作為不入仙門，自己悶頭修術法的散人，他可知道武聖人這輕飄飄幾句話，丟給他的這份大禮有多重。
殊不知多少武夫願意給玄天宗麾下的諸多道觀看門打雜，只為了有朝一日能被仙門眾人傳授真正的玄門正法，得道長生。
王宋河在修仙之前，雖然是位高權重的二品大員，但連大炎王朝都被打趴下了，他一個二品文官的權勢，在仙門面前自然不算什麼。
所以他也只是設法獲得了一些小宗門修士的普通道法傳承。
他修道三十多年，雖然仙道頗有點造詣，但也只是空有境界，實戰不足，也缺少對應的術法。
玄天宗的低階修士們的得意符法，蝕骨離火符，這類對付武夫的大殺器，半路出家的王宋河自然是不會的。
“異人有凡人王朝氣運一說。”武聖人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
“據說人間帝王自有氣運在身，所以帝王不得長生，縱使帝王修道也是水中撈月....你哪怕修道有成，將來若是成事，也活不了太久，不得長生。”
“這點東西，就當做你日後的墳頭貢品。”
說完，武聖人也揚長而去。
他從來不看好王宋河的道路，但這不影響他隨手為之，丟點東西給這個昔日故人。
“武道才是對抗仙道的唯一可能，王山河修仙道以制異人...這條路需要極其漫長的歲月，想來是走不通的。”
“武道的修為進境比仙道更快....若是以長遠計，時間站在我們武夫這一邊，只是武道落後太多，我也同樣需要時間...更多的時間。”
武聖人沒理會臉色複雜的王宋河，自顧自走遠。
武極會並沒有什麼搜尋皇帝行蹤的好辦法，只能是在從雁城一帶到青冥山脈這一帶，地毯式反覆搜尋。
青冥山脈的深處是玄天宗的宗門所在，所以武極會也只能隱秘行事，生怕打草驚蛇。
一直到喬木抵達了山脈腳下的青冥鎮，都沒有什麼像樣的皇帝行蹤情報。
青冥峰高聳入雲，從山腳隱約可見望見高處有一座巍峨道觀聳立，而這座小鎮就在主峰青冥峰的山腳下。
行走在這座城鎮上，一路所見沿街商鋪，有一小半都是置辦香紙燭火的小店。
喬木尋了一家路旁飯館坐下，點了些吃食，坐在長凳上漫不經心地望著街邊風景。
這鎮子人口顯然頗為稠密，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他們之中不乏外地趕來的香客，往往外地的香客信眾會在這城鎮短暫休整，進店買了香燭便登山離去。
“其實幾十年前這裡只是一個不到百戶的小山村。”武奇正低聲解釋道：
“只是隨著異人勢大，青雲觀也成了附近最著名的道觀，前來青雲觀的香客越來越多，甚至是將山上的青雲觀，當做是某種聖地來看。”
“每日都有不少的香客遠遠趕來，就為了登山拜神燒香...”
喬木沉默聽著。
如果是前世，這青雲觀所在，大約就是香火比較旺盛的名山道觀，一個大點的旅遊景點，僅此而已。
但在這個世界，也沒這麼簡單。
“也在這鎮子裡走了一圈了，可沒看到什麼農戶農田，更多的則是置辦香紙燭火的店鋪。”喬木低語。
這聲音卻被路旁一個跛腳老漢聽了去，他看了過來，笑著搭話：
“老弟，你們是外地過來的吧？這你們就不懂了吧。”
“這鎮子裡，小半是販賣香紙燭火與吃食的商戶，而大半的鎮民，其實是不用幹那些苦農活呢。”
這跛腳老漢兩鬢斑白，看起來年紀比六十歲的喬木還要大一點。
老漢年紀雖大，面上也有了老年斑，麵皮鬆弛，皺紋橫生，唯獨臉上卻是一副紅光滿面的，很有精神，這倒是喬木穿越以來很少見到的。
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代王朝的平民壽命不長，哪怕有能活到晚年的平民，往往也會因為操勞較多的緣故，比較顯老。
而這跛腳老漢老雖老，但看起來精神勁頭卻是很不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新納了十八房小妾呢。
“老哥，你們不用幹農活，那難道是光靠經商、出租房屋給外地香客，就賺夠了錢財？那可了不得。”喬木搭話。
前世的旅遊名勝地的城鎮，便有不少人是靠這個生活的，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嗨，都是平民百姓，哪來的店鋪經營？”跛腳老漢卻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似乎是有心在外地香客面前顯擺一下：
“這可是仙門道觀腳下，玄天宗的仙長們憐我等平民生活困苦，因而只要每日誦唸道經禱告，按時上山拜神，便可保衣食無憂，不需苦耕。”
“當然，這還得是當地鎮民才行。”老漢說到這有點得意。
這鎮民的戶籍，可不好到手啊。
大炎王朝這幾十年來苛政賦稅日重，別的城鎮稅收都快收到二十年以後了，饑荒頻發，能吃夠飽飯已經是難得的好事。
在這樣的前提下，青冥山脈腳下卻有這麼一個鎮子，只要鎮民每日誦經拜神，便能衣食無憂，這得是什麼人間天堂啊...
要不是這地方歸仙門玄天宗管，而且鎮民戶籍很難弄到手，這鎮子的門檻都得被這南州各地流民給踏破了。
“當地鎮民...”喬木若有所思，忽然道：
“老哥，聽你這口音，像是雁城人士？”
“嗯？你能聽出來？”跛腳老漢微微驚訝，臉上笑容更多了幾分：
“咱以前確實是雁城人，只是當初不是鬧饑荒嗎？咱也就跑了。”
“一路來到這鎮子，也是吃了不少苦頭，一把老骨頭差點沒埋在路上。後來是玄天宗的仙長憐我年老，才破格讓我入這鎮子裡的。”
當初是個饑荒流民，年老體衰，朝不保夕。
如今是個仙門山腳下的鎮民，衣食無憂，生活可謂是變化極其巨大。
也不怪這跛腳老漢滿面紅光，精神滿滿，愛在喬木這外地人面前有意無意地顯擺。
“這聽起來，仙門倒是做了件大好事，玄天宗的仙長可真是大善人啊。”
“其實也是老哥你平日行善積德多了吧，這才有此福緣，人到老了卻又能否極泰來。我這外地人可就沒這個福分咯。”
喬木一番話說得這愛顯擺的跛腳老漢眉開眼笑的，本來都打算拄著柺杖準備走了，現在又覺得跟他聊得愉快，駐足原地多聊了幾句。
這跛腳老漢聽了好話，倒是逐漸打開了話茬。
喬木先是旁敲側擊問了一下這城鎮中近來有無異常，比如永和帝的蹤跡。
一無所獲之後，喬木也略有點失望，最後張口問道：
“不過老弟我也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說這玄天宗的仙長們宅心仁厚，讓鎮民不事生產也能衣食無憂。”
“但人活在這世上，錢糧之事總是少不了的。”
“你們鎮民生存所需的錢糧，又是從哪裡來的？”
跛腳老漢一怔，細細想了想，卻是想不出個之所以然來。
“難不成是玄天宗的仙長們無中生有，變出來的？”喬木再問。
“對....興許就是仙長們變出來的。”跛腳老漢不疑有他。
反正在世俗人的眼中，仙長們就是神通廣大，能憑空變出錢糧，也非常合理。
噹噹噹。
這時候，鎮上卻響起了悠揚的鐘聲。
有身穿道袍的雜役道人從小樓中走出，旁邊還有著一大桶米粥。
“玄天宗的仙長們施粥了...我不跟你們瞎扯了。”跛腳老漢拄著柺棍，卻走得有點匆忙。
噹噹噹。
這鎮子的鐘聲傳播開很遠，穿透了隱約的山霧，直到半山腰的道觀。
永和帝站在青雲觀不遠處的山坡上，俯視著腳下的鎮子，心中掠過幾分苦澀。
這玄天宗仙長們的錢糧從哪裡來，他能不知道嗎？
“仙門道貌岸然，一切罵名都是朝廷，都是朕來揹負。”
“這次與玄天宗合作，其實也是火中取栗...不過朕也不是沒有後手魯莽行事。”永和帝伸手按了按腰間某處，心中稍稍一安。
“就看拜神那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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