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這十數人將喬木等人團團圍住，星玄使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仙門殺了你的家人與門派真傳，所以你背叛了武極會？”
到這一刻，他也不再顧念著什麼昔日交情了。
“背叛？我可沒有背叛武極會。”
莫明志喘息著直起身子，蒼老的面龐上湧現出淡淡的病態的興奮潮紅，他沉聲喝道：
“我如今只是區區一線人，不謊報情報，怎麼將武聖人，或者武聖人的弟子吸引過來。”
“我本來也老了，如今半生努力也付之東流....倒不如舍了這垂老身軀不要，請武聖人先殺我，將來再去殺那異人！”
“我等也願為殺異人而死...”其餘十幾名武者也神色激昂。
他們手中各握刀劍，兵刃上都染著血，將喬木等人團團圍住，卻並沒有出手攻擊的意思。
“他們都與我一樣，是因異人而家破人亡的武者，心性都還過關，我也傳授了他們《武聖靈犀訣》，是我這些年來招攬的人。”莫明志眼中有著難掩的悲涼：
“再加上如今重歸四品的我，有資格成為武聖人的食糧了吧？”
武奇正微微一怔，隨後目光落在那地面上的諸多屍體，心中大約是明白，這些人多半是已經瘋魔了。
“不可理喻。”他眼神微冷。
能夠從武聖人三千弟子中脫穎而出，活著走到現在的，還被排進所謂七十二賢的，幾乎不可能手上沒有鮮血。
只是那時他是為了生存與其他弟子廝殺，對《武聖靈犀訣》這種邪異的秘法向來牴觸，與這些人又有大不同。
“為何要為武聖人而死？”武奇正冷聲問道。
雖然他是武聖人的弟子，被稱作七十二賢之一，但對武聖人其人可沒有太多的好感。
畢竟他也是武聖人的資糧之一，若有一日他無用了，也得死。
“因為武聖人是天下武道魁首，武道的至強者，若這世上還有武夫有望對抗異人，那麼最可能便是武聖人。”老人莫明志斬釘截鐵道：
“異人高高在上，視萬民如芻狗，豢養萬民供養己身。”
“異人戰爭四十年，當初的一二代人死絕之後，如今的民眾已經忘記了當初的屈辱，各大道觀開進了河陽府城這樣的大城，民眾逢年過節燒香拜神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俗。”
“百姓看不見，但我們武者站的更高，自然是看得見的。”
“長此以往，武道不存，我等人族終將徹底淪為異人附庸，他們牧場中豢養的牛羊。”
莫明志是武極會當地上一代的星玄使，加上年齡也大，他知道的東西，遠遠比普通的民眾，普通的武夫要多得多。
“武聖人的《武聖靈犀訣》，或許就是改變武夫命運，改變萬民命運的契機啊。”莫明志慨嘆。
在武聖人重臨於世開始，《武聖靈犀訣》的真相才經由聽潮樓曝光，全天下武夫都知道武聖人暗中蟄伏四十年，透過《武聖靈犀訣》篩選人才，視他們為資糧。
“這就是你吸食門派中弟子的理由？”武奇正目光一凝。
“奇正大人，仙道強而武道弱，武道落後仙道恐怕有千百年。”莫明志慨然道：
“千年前，武夫之道到四品便已經到了極限，剩下的不過是繼續緩慢積累內勁，依靠漫長歲月一點一滴進步，但沒有質的突破。”
“最近數百年，才逐漸摸索出明確清晰的煉神之道。”
“以武當張真人為首，世上雖有以武入道的傳說，但也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已。”
“拋開虛無縹緲的傳言，當今站在武道最前沿的人，當是武聖人無疑。”
“武聖人集四十年來江湖頂尖武夫的積累於一身，建立武極會，開創今法。最近四十年以來天下武道的進展，或許堪比以往數百年...但這還不夠。”
作為上代的星玄使，莫明志的閱歷見聞自是非常人可比。
正因為知道的東西太多，他才自覺看清了仙道武道的鴻溝，或許需要千百年的時間才能趕得上。
以武聖人為首的上代頂尖武夫，用血洗武林的代價將武道推進了數百年，但這依然不足夠。
所以萬念俱灰，又垂垂老矣的他，才終於作出了決斷。
這個老人口角還在溢血，但卻悽愴大笑：
“我等並不是想為武聖人而死，而是想為天下武道魁首而死！”
如果說異人是這九州的漫漫長夜，那麼武聖人就是短暫炙烤大地的酷烈太陽。
“天下苦異人久矣！”這老人嘶吼道：
“我等願為武道魁首挑戰異人的墊腳石，哪怕只能縮短一二年的差距，也心甘情願！”
“我等願為武道魁首的墊腳石！”其餘十幾名武者也同樣齊聲高喊。
喬木看著這些氣血上湧的武夫，又看了看他們腳下那一地屍首，沒有說話。
拋開武聖人此人秉性不談。
武聖人的確就是當之無愧的武道魁首，天下武夫之中的至強者，武道的扛鼎者。
在如今這個異人高高在上的年代，所謂的武道至強者，與過往武林數百數千年間產生的“武林第一高手”“天下第一高手”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謂的武林第一高手，代表著一種榮譽，是各個時代中武功最強的人。
而如今的武道魁首，並不代表著最強與榮譽，還自然而然就要肩負著其他武人的期待，肩負著對抗異人的可能性。
天下苦異人久矣！
以上代星玄使莫明志為首的這些武夫，將武聖人當做溺水時的救命稻草。
至於這稻草能不能支撐住他們的期待，甚至這稻草或許不是稻草，而是帶著劇毒的荊棘...這些溺水之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武聖人將以四十年時間，開創今法，將武道往前推進數百年，他就是我輩武夫最大的希望！”
時間最是無情，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武夫與異人的漫長差距，只有依靠同樣漫長的歲月一點一滴積累，才有可能追趕的上。
“這就是你們的遺言？”
悄無聲息間，武聖人邁步而入，他俯視著莫明志等人，眼光之中卻帶有淡淡的失望。
他的失望情緒，並非是因為莫明志等人捏造大炎皇帝現身的情報，而是因為別的東西。
“武聖人....”莫明志等人下意識微微顫抖。
身體的顫抖，既是本能的恐懼，也是一種隱隱的期待與興奮。
“一群懦夫。”武聖人的眼神卻很冷：
“自覺無力對抗異人，在萬念俱灰之後，便將希望寄託在所謂‘武道魁首’的身上麼？”
他大步向前，肌肉虯結的手臂膨脹充血變大，一下子將那莫明志的老邁軀體抓在手裡。
“怪不得這麼多年無法踏上煉神之道，終究是膽魄心性差了一絲，都是懦夫。”
能夠練成《武聖靈犀訣》，便代表著心性過人，若是武道資質、毅力跟得上，便有望踏上上三品煉神之道。
但武者的心性、毅力等等，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武聖人面上沒有一絲情緒流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他手心之中的老者身體慢慢癟了下來。
莫明志的眼神漸漸失去神采，終於是斷了氣，他乾癟的衰老身軀掉落下來，掉進了下面同樣乾癟的屍體堆裡。
“至於你們....想死還太早了。”他看向其餘十幾名武者。
這些武者實力參差不齊，弱的只有剛成內勁的九品，強一點的強不到哪裡去，四品武者是一個都沒有。
“想成為我的墊腳石，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資格。”武聖人聲音淡漠：
“若真想死，那就去苦練，去生死廝殺，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再來到我的面前。”
這十幾名武者臉色鐵青，身子軟倒在地。
有幾人的面上，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直面武道上的至強者武聖人，對於他們而言自然是極其巨大的精神壓力。
剛才可能還有點熱血上腦，現在卻是回過神來，冷靜了下來，紛紛逃離。
“所以，莫明志並沒有背叛？他只是謊報訊息？”星玄使稍稍鬆了口氣：
“當然謊報重要情報這一點，也與背叛相差不多了。”
這一次，倒不算是星玄使失職。
因為沒人能預料到異人會突然對莫明志動手，也沒人能預料到莫明志這個當了二十年武極會成員的人，突然發癲。
武聖人稍稍矮身，從莫明志屍體的衣袍口袋中拿起露出一角的密信。
“倒也不算是謊報情報。”他面色微微一沉：
“雖然有了求死之心，但莫明志在死前確實查出了一點東西。”
“永和帝已經抵達了山上的青雲觀，並在道觀中暫住，怪不得星玄使不論如何尋找，都找不到永和帝的線索..”
永和帝身在青雲觀，那麼在路途中伺機刺殺皇帝的計劃，已經行不通了。
擺在武聖人面前的，就只剩下兩種選擇：
要麼就此放棄，要麼.....直接入那青雲觀，強殺永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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