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映襯之下的雲層如同血染，半邊天空都紅了。
低矮的土山下，土地乾裂，淡黃色的雜草稀稀拉拉的，一個皺紋橫生的老人揹著足足半個人高的大行囊獨自走來，熱風吹來滾滾黃沙。
“異人戰爭後多年，朝廷與民間都有不少人深入這大漠尋找那座安西城的遺址，只是卻一無所獲，於是才有了那座沙城被仙人徹底抹去的傳說。”
“按照道真所說的話，那座城並非被大修仙者抹去，而是透過幻術大陣遮掩，常人的肉眼無法看穿...”
喬木取出包裹之中的一份地圖，大略掃了幾眼。
這份地圖，包括他行囊之中的乾糧之類，都是安息關女將的贈予之物。
這些年來，大炎朝廷雖然並未在這片大漠之中找到任何倖存者，但也留下了一份地圖。
除卻大漠之中幻術大陣籠罩的部分之外，其餘區域早已經被大炎朝廷探明。
“仙門大陣的籠罩範圍，是這百里大漠的核心區域...”
“只要找到那大陣，再用掉道真留下的破界符，應該就可以免除仙門大陣的幻術影響，找到位於這百里大漠之中的那座城。”
喬木心念到這，卻忽然心中一動，抬眼望向前方。
只見前方的土丘之上，忽然掠過一道道的白影，似乎是一眾手握長矛、身披盔甲計程車兵？
“這麼快就找到了那隻殘軍了？”
喬木心念一動，腳步加快，三兩步竄上了土丘，登臨高處再望。
這一望之下，他卻是心頭一涼。
這一道道的白影，看模樣的確是身披鎧甲計程車兵，總數大約有足足數百人。
這樣一支規模不小的軍團在荒漠之中行進，按常理來說不可能毫無聲息。
可是這支軍團卻很安靜，沒有人閒聊，只是沉默地行進，甚至腳步聲都很小。
喬木瞳孔微縮，再定睛一看，卻是看到這些身披鎧甲計程車兵，臉上居然都蒼白如紙，毫無表情。
若不是這時正是夕陽時分，這模樣倒更像是百鬼夜行。
喬木皺了皺眉頭，心頭生出好奇。
他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當即悄然跟了上去。
他練的輕功是善於潛行匿蹤的潛影步，雖然這一片荒漠並無多少遮蔽物，但他輕功已經圓滿，堪稱踏雪無痕。
每一次提縱身形，如大鷹般在這荒漠之中橫掠而過，連腳印都只留下淺淺一點，不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正當喬木自忖可以跟著這支無聲的軍團行進的時候，異變陡生。
這支臉如白紙的軍團，從隊伍最前方計程車卒開始，從前到後，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一支數百人的軍團，就這麼在喬木的身前消失了。
喬木駐足原地，低頭看向地面，頓時眉頭一皺。
他的輕功已然圓滿，達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所以幾乎沒留下腳印。
但蹊蹺的是，前面這支數百人的軍團，居然也一點腳印都沒留下。
總不可能這幾百個人，輕功水平都堪比喬木吧？
“我數十年如一日苦練輕功，這麼努力，才修煉到了圓滿的層次，怎麼可能一下子被幾百個士卒迎頭趕上？”喬木頓時就不服了。
“所以他們應該不是人。這就是流言中的陰兵過境？”
喬木想到這，一下啞然失笑。
雖然他還不清楚所謂陰兵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但陰兵的消失，卻是讓他想起了道真口中的仙門幻術大陣。
“看來是該試試那所謂破界符了。”喬木自忖。
符籙本是修仙者的手段，而道真交給他的那枚破界符，似乎是特製的，不需要修仙者的法力，單單憑凡俗武夫的精血也可引動。
喬木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那符紙之上，頓時符紙上發出淡淡的金芒，在緩緩自燃。
與此同時，喬木眼前的視野也似乎也微微扭曲了一下，大約百米開外，那支陰兵軍團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只是喬木並沒有馬上追趕。
而是微微俯身，低頭抓起一片黃沙，體內澎湃內勁暗運，而後閃電般轉身，望著身後一個方位一灑。
每一粒黃沙都蘊含著澎湃勁力，如一枚枚彈丸破空而去。
但聽得身後遠處一聲痛呼，一箇中年人從一座土丘背後走了出來，臉上苦笑，口中直念道：
“老丈饒命！”
這名中年人外形並不普通，一雙眼睛大而有神，最特別的是眉心處甚至還有一道橫紋裂開，赫然是一隻橫著長出來的眼睛。
在喬木從懷中拿出破界符的瞬間，他察覺到身後暗處有一道氣息微微紊亂，這才察覺到他的身後暗藏著一個追蹤者。
只是此人雖然潛行功夫了得，但實力似乎不算驚人，被喬木一把黃沙就逼了出來。
“你是什麼人？安息關那個老將派你來跟著的？還是之前那海先生？”喬木目光凌厲，一腳將這三目中年人踢倒在地。
他越看越覺得此人有點眼熟，仔細一想，似乎之前在安息關外的客棧歇腳之時，就曾經看到此人與那海先生坐在同一桌。
“老丈有話好說，但還請多注意一下你手中那一枚破界符。”三目中年人苦笑道：
“這枚破界符，應當是出自九大仙門吧？”
“一旦此物燃盡，還未找到那座大漠中的孤城，只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老丈若有問題想問，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在此之前，還望不要浪費那破界符的時間。”
中年人三隻眼睛眼巴巴地看著那一枚破界符，似乎頗為肉疼。
“那便邊走邊說。”喬木一手將這中年人擒拿住，另一手舉著那緩慢燃燒的破界符，遠遠跟在那一支陰兵軍團的後邊走著。
“你先說說，你是什麼人？為何而來？額頭上的眼睛又是什麼鬼東西？”喬木問。
“老丈別急。”中年人娓娓道來：
“你可聽過聽潮樓之中，有千里眼順風耳二人，都是說書人中天賦異稟的領軍人物。”
“這所謂‘千里眼’更是非同凡響，乃是得自妖物三目神猿的眉心神眼...”
“這第三隻眼若是成熟了，據說可以眼觀千里，破虛妄見真實...”
“而我就是那聽潮樓之中的‘千里眼’。”
中年人被喬木擒獲之後，也頗為冷靜，第一時間挑明瞭自己聽潮樓的背景，以及眉心神眼的來歷。
這些話其實就是自述身份，擺明自己的價值，免得被殺。
而這話也果然有用，喬木擒拿住他的手稍微鬆了一點。
聽潮樓名聲遠播，素以耳目眾多、情報遍天下著稱，一個活著的說書人，價值自然是比死人高許多的。
“而我入這百里大漠，與老丈的目的應該是一致的，也就是尋找那安西城的遺址。”
中年人說到這裡，三隻眼睛之中都流露出悲愴之色，幾乎流出眼淚。
“其實我也有親屬死在了這片大漠----”
“打住，我沒空聽你整這些虛的。”喬木不耐煩地擺擺手，思索片刻，旋即瞭然：
“你想跟著我，找到那座城？”
“是啊...”中年人點頭如搗蒜。
他本來也只是想要偷偷跟在喬木的身後，不料卻突然看到他拿出了破界符，吃了一驚，因而被喬木察覺到了氣息。
喬木瞥了眼手上的破界符，微微點頭：
“若要跟著，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既然要搭這趟順風車，總得有所表示吧？”
千里眼倒也識趣，頓時微笑。
他不怕喬木向他索要好處，就怕此人是個油鹽不進的殺胚。
“《暴血術》如何？”千里眼微笑道：
“喬老先生也親眼看過那海先生施展暴血術吧，此法是自損的武道禁術，可以暫時加強目力與反應速度...”
“而且也可以配合喬家的天魔解體一起用。”
喬木眨巴了一下眼睛。
作為聽潮樓的說書人，聽說過喬家人的名聲他倒是不奇怪。
不過什麼叫喬家的天魔解體啊....天魔解體真就成了喬家的招牌武功了？
不過對於這種自損的武道秘法，喬木也是多多益善。
如今的他，除了天魔解體，還有一門從畫中參悟的赤月燃血術。
當初他參悟血月圖的時候，也曾經想象過。
若是以天魔解體為基，博採百家之長，掌握諸多爆發自損禁術，那麼或許將來的有一天，他可以做到字面意義上的天魔解體。
也就是用完直接肉身解體，連毀屍滅跡都省去了。
“好，但還不夠好。”喬木聽完了千里眼口述的秘籍，仍然覺得不滿足。
再多點，越多越好！
反正他不怕貪多嚼不爛，越多越好。
只是千里眼微微苦笑了一下。
武功秘籍他又沒隨身帶著，像《暴血術》這種篇幅短的秘籍，他倒是尚能背誦，現在喬木貪心上來了，他還能怎麼滿足？
“其他的武功秘籍，我真不會背誦啊...”千里眼苦笑道：
“喬老先生，不如我用一個大秘密代為交換吧。”
他看了一眼喬木手中的破界符，自忖著等到他說完那個秘密，想來這破界符也就快燃燒殆盡了。
到時候不論找不找得到那座孤城廢墟，想來喬木也不會再將心思花在逼問他上面來。
“這個秘密非比尋常，與那四十年前的武聖人，與鎮守安息關的白夫人有關。”千里眼作神秘狀。
“怎麼？四十年前他們是一對？如果你說的是這類男歡女愛的秘密，那我不感興趣。”喬木隨口道。
千里眼一滯，臉色變得十分古怪，半晌才說話：
“喬老先生想多了，我要說的秘密，自然非同小可。”
他鄭重道：
“如今世人皆知，那武聖人以武稱聖，在他身死之前已然是當之無愧的武道最強者。”
“而他這武道最強者的根基，其實便是那所謂的《武聖靈犀訣》！”
“從武聖人在南州自曝身份以來，世人也就知道是武聖人吞噬了天下武夫前十，靠的便是那位武聖人創下的奇功《武聖靈犀訣》。”
“而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聖靈犀訣》雖然是武聖人所創，但卻是脫胎自另外一門奇功...”
“其名為《靈犀訣》，正是那鎮守安息關的白夫人所練的法門。”
喬木微微一怔。
若是如此，倒也就說得通了。
白夫人也在喬木的直覺感應之內，但卻與其他《武聖靈犀訣》的修煉者有所區別。
不過這樣一來，那他之前逮著那白夫人問她練沒練《武聖靈犀訣》，不就是逮著爸爸問兒子？
“那這《靈犀訣》，又是出自哪個名門大派的絕學麼？”喬木問道。
從武聖人的以往行徑來看，他猜測這《靈犀訣》可能是搶來的。
“創立《靈犀訣》的人，是武聖人昔日為將之時，麾下一名副將李長歌所創。”千里眼娓娓道來：
“李長歌將軍也是一名一品武夫，年紀其實比武聖人還要大些，只是實力名望都稍差，雖不如那武聖人耀眼，但也是大炎朝廷上一顆冉冉興起的武道巨星。”
“而這《靈犀訣》，據說便是那李將軍年輕時所創。”
“四五十年前，仙門雖未現世干政，但九州也不算很太平，九州各地常有妖物作祟，甚至是發動獸潮淹沒各地縣城....”
“李長歌少時便投軍，時常率軍外出鎮壓妖物，因而夫妻二人常常分居兩地，聚少離多。”
“當時的白夫人，只是一名低品武夫，武道修為其實是遠不及李將軍的。”
“而這《靈犀訣》，便是李將軍專門創立，取‘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意，讓夫妻二人即使分隔兩地，心神也能遙遙相互感應，以此作伴。”
“此時的《靈犀訣》雖然神異，是能讓低品武夫也修習的煉神秘法，但與後來的《武聖靈犀訣》其實迥異，修習者僅李長歌將軍夫婦二人。”
“夫婦二人的事蹟雖然傳為一段佳話，但《靈犀訣》這種秘法並未流傳於世，因而影響有限。”
“直到異人戰爭之後，大炎十萬精銳全軍覆沒。據說當武聖人離開大漠之時，已經掌握了那門《靈犀訣》。”
“又過去多年，中州多了一名女兒身的煉神武夫，自願駐守安息關，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武聖人雖強，但他的武功，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只是昔日傳為夫妻和睦佳話的《靈犀訣》，後來變成了武聖人吸食煉神武夫的《武聖靈犀訣》，這或許是當初那位李將軍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事了。
“《靈犀訣》聽起來是李長歌夫婦兩人的私密絕學，又為何會落到那武聖人的手裡？”喬木狐疑。
夫妻兩個人的私密電話裡，多出了第三個人的號碼，怎麼聽怎麼奇怪。
尤其是後來的《武聖靈犀訣》修煉者遍及九州，已經成為武極會篩選人才的手段。
“這就不得而知了。”千里眼緩緩說道：
“聽潮樓雖然耳目眾多，但這段四十年前的往事，早已湮沒在了這片大漠之中。”
“十萬將士既然已經全軍覆沒，那麼知情者便只有武聖人一人。”
“可惜，武聖人在世之時，也對異人戰爭的這段往事諱莫如深，我們聽潮樓也沒有打探到。”
“如今連武聖人都死了，瞭解這段往事，也同樣只有九泉之下的那支大炎軍隊了吧？”
千里眼搖頭苦笑。
但笑到一半，笑容卻是漸漸僵住了。
藉助破界符的效果，他也與喬木一樣跨越了仙門的幻術大陣，看到了這片大漠的真實面貌。
殘陽如血，暮鴉紛飛。
視線所及的大漠深處，一座殘破的舊城孤零零地聳立著。
這舊城的城牆已經殘破不堪，高低參差不齊，多有缺口，城門上的牌匾已經模糊不清，只依稀分辨出一個“安”字。
喬木追蹤的那支陰兵軍團繼續向前行進，他們的目標顯然正是前方的那座聳立的孤城。
“是那座安西城的遺址....不過看這座城雖然殘破，但大體還算完善，城中難道還有人在？莫非是以往失蹤在大漠之中的旅人麼？”
千里眼並未想過，當年的十萬精銳尚有殘軍奮戰至今這個可能，只是驚詫。
而喬木卻是心頭一沉。
道真的話，似乎是真的？
這世上真有據守孤城四十年計程車卒？
想到這，他下意識低頭瞥了一眼手裡的破界符。
在他看到這座孤城的時候，手中的符紙已經燃燒殆盡了，化為灰燼隨風而逝。
道真的破界符，只負責將他帶到這座大漠孤城之中，卻並未指出去路。
有風起了，那支陰兵軍團居然彷彿沒有重量般隨風飄起，似乎是要乘著這股風衝上城牆。
“果然不是凡人的軍團...”喬木正要上前，卻忽然聽見嗚咽的號角聲響起。
暮色之中，嗚咽的號角聲從城牆上傳出，低沉而響亮，傳播開很遠。
接下來，他望見那舊城的大門轟然大開，一隊隊士卒從中衝出，徑直衝向了那隻陰兵軍團。
不知是何緣故，這支守城的軍隊並沒有據城死守，而是放棄了城牆的優勢，在城外與那陰兵軍團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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