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如泣如訴，聲音蒼涼而低沉，迴盪在這片大漠之間。
這支舊城的軍隊從城中衝出，在城牆之外與那支陰兵展開了廝殺。
這支軍隊同樣很沉默，一時間戰場上只聽見密集的腳步聲，以及鎧甲摩擦的聲響。
喬木站在沙丘上定睛遠望，仔細辨認這從城中衝出計程車卒，卻發現這些士卒分明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卒，頭髮已經蒼白，面上也已有皺紋橫生。
士卒們顯然是已經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的老卒，揮刀揮槍的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多少多餘的動作，配合之間也顯得相當默契，簡直就像是一群沉默的戰場機器。
喬木的軍用槍術造詣極高，已然圓滿，自然看得出來這些士卒們的戰場槍術刀術，都是經過了多年的磨鍊，造詣不淺。
他們很少交談，沒有熱血激昂的口號或叫嚷，只是在夕陽之下沉默地廝殺。
戰場廝殺終究是刀尖上跳舞的危險之事，動輒就會身死，上了戰場會緊張會恐懼才是人之常情，而這些老卒們的反應卻很淡定。
“真有殘軍存活至今麼...”
喬木沉默片刻，他有點難以理解，轉而將注意力落在了那一支陰兵軍團的身上。
舊城之中殺出計程車卒不尋常，而這支陰兵軍團則更不尋常。
他們彷彿沒有重量一般，身體會隨著大漠中的大風飄飛在半空中，顯得相當靈活，不似活人。
臉白如紙的陰兵軍團齊頭並進，他們似乎也是一支久經沙場的軍隊，持槍衝鋒的動作竟然整齊劃一，數百人幾乎都是同一個動作，只是即便是衝殺之時，他們面上也無表情，沒有生氣。
喝！
一名大炎老卒大喝一聲，手中長刀氣芒迸射，將阻擋在身前的一名臉如紙白的陰兵斬為兩段。
只是接下來的變化卻讓遠處沙丘上遙望的喬木心中微震。
那被斬為兩段的陰兵傷口處並未有鮮血流出，只是整個身子忽然變扁，變薄，隨後在狂風的吹拂之中，化為薄如紙片的兩截殘軀，飄落在地.....
不，不是薄如紙片，這本就是紙片人。
雖是紙人，但他們手中的兵器卻如金鐵兵器一般銳利。
在這場孤城之外的廝殺之中，一把把紙槍紙劍扎進那老卒們的身體裡，一下就是一個血窟窿，相當鋒利。
舊城中走出的大炎老卒也開始折損了，好幾名老卒被那紙刀斬落頭顱，身首異處，赤血染紅黃沙。
為首一名老將低吼一聲，手中戰戟在空氣之中盪開一圈無形氣勁，捲起漫天黃沙，也將周圍數名紙人士卒撕成兩半。
其餘老卒也義憤填膺，跟在那老將身後，將紙人軍團的陣線撕開一個缺口。
“舊城中走出來的，真是活人？這怎麼可能還有活人？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幻覺麼？”
說書人千里眼的三隻眼睛都已經呆滯，他難以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喬木則是目光微微一凝，落在那紙人軍團身上。
“看起來是紙人？”
紙人術是仙道術法，昔日他與玄天宗聖女武清心交手之時，便曾經看見對方展露過。
所以這大漠之中出現的所謂陰兵過境，其實是某個修仙者操縱的紙人？
喬木沒有等候身邊被這片戰場驚呆的千里眼，足尖在腳下輕點，施展開輕功，身形在沙丘上橫掠而過，如蒼鷹掠過水麵。
他的輕功很好，幾乎沒有什麼聲息。
紙人士兵們背後也沒長眼睛，一時並未察覺到背後喬木的飛速接近。
但大漠之中並無什麼遮蔽物，孤城中走出的老兵們，卻是馬上就發現了喬木的蹤跡。
只是他們面上並無太多激動或者興奮之色，只是交換了一下眼神。
“很多年沒有碰見外頭大炎的人了...”
“又是一個武道高手麼？可惜，個人的武功再高也難以改變大局...我們終究是孤立無援的。”戰陣中有人低語，而後很快繼續投入戰場。
而喬木此時已經動作嫻熟取出腰背上藏著的兩截短槍，一接一扭，一把長槍已經出現在手裡。
他一人從後方直衝那紙人軍團的腹背，身如蒼鷹，槍出如龍。
此時的喬木高齡過百，這近百年積累的渾厚內勁爆發開來，手中長槍幾乎是無一合之敵。
長槍輕輕一點，便能將那紙人士兵身子扎出一個大窟窿，隨後失去聲息化為薄紙倒地。
紙人軍團很快反應過來，分出一小半士兵轉過身，將喬木團團圍住，弓弦聲連綿不斷，白紙裁成的利箭破空而至。
而喬木動作也快。
他雙手握槍在身前飛速旋轉，長槍揮舞如風，只聽得叮叮噹噹響聲不斷，一道道箭矢被他長槍磕飛了出去。
昔日喬木剛出道的時候，用長槍擋箭矢連中三箭，而今的他軍用槍術已經圓滿，手中長槍揮舞地潑水難進，毫無破綻。
“跟這種沒有生命的死物廝殺....不夠好。”
“這樣死，不值得！”喬木深深看了眼前方的老卒們，槍尖迸射出凌厲氣勁，在戰場之上面對紙人軍團的重圍，孤身殺了個七進七出。
孤城中走出的老卒們起初並沒有太在意從大漠中衝出來的喬木。
在他展露武道修為，勢如破竹擊穿紙人陣線之時，他們雖然吃驚，但也不算太激動。
畢竟，他們是見過世面的。
單純的強大，並不能讓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卒震撼。
畢竟昔日率領他們的是大炎朝廷的大將武聖人，而他們曾經的敵人則是九大仙門...
再強的武林高手，想來也不足以讓他們震撼激動了。
但此刻他們卻動容了，身經百戰的他們險些在戰場上失神。
因為這位比他們更蒼老的這位老人在戰場上展露出來的槍術。
軍用槍術並不算是高明的槍術，沒有繁複精妙的招式變化，與武林中人的各種高深槍法比起來，確實顯得粗糙，只能算是基礎槍術。
但喬木的軍用槍術顯然造詣極高，一杆槍揮舞地水潑不進，毫無破綻。
任何武技招式想要練熟練到高深處，都需要十年如一日的苦練，經歷大量汗水與鮮血的洗禮。
而這個從大漠之外出現的老人，卻有一手已臻至圓滿的軍用槍術？
“他是大炎的兵嗎？”
老卒們心中劃過這樣一個念頭，握著兵器的手都微微發顫。
困守孤城四十年，外頭終於來了一個大炎的兵？
為首的老將望向喬木來處的方向，只看到一個駐足在沙丘上的中年人，並未看到喬木之外的其他軍士，心中略微失望。
但久未見到外來軍士，他們心中依然思緒起伏。
而在此時。
喬木手起槍落，將最後一名紙人士卒的腦袋洞穿，扎出一個窟窿。
他稍稍喘息了幾聲，低頭看向自己腰腹出的一道狹長傷口。
他雖然練武百年，功力深厚，但身體依舊是血肉之軀。
紙人的兵器很鋒利，並不遜色於金鐵製成的兵器，輕易割傷了他的腰腹，鮮血湧出。
硬功練得再好，終究是血肉之軀，很難硬擋利器。
在喬木的身後，說書人千里眼緩步走來。
度過了最初的驚愕之後，此時的他已經漸漸回過神來，目光掠過這些孤城的守軍，最後落在那幾具軍士的遺體上。
眉心上長著的第三隻眼悄然開啟，在這一刻他看到了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魂魄光團從遺體上逸散而出。
這魂魄剛剛逸散而出，便彷彿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沒入了腳下的黃沙大地之中，不見蹤跡。
千里眼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不動聲色地瞟向某個方向。
.........
幾里之外的一座土山上，兩名身穿道袍的修仙者正低頭看著眼前的沙盤。
沙盤上數百個小紙人已經全部失去動靜，漸漸破碎。
“道順師兄，這一次，是你賭輸了。”一名道人微笑著看向旁邊的高大道人：
“三百紙人兵，只斬了十三大炎軍士，獲魂十三，你的紙人術法可退步了？”
高大道人道順冷哼一聲：
“那些軍士能活到現在的，都不是易於之輩，自然越來越難殺了。”
“更何況，還有一個外來的攪局武夫。”
“外來的？運氣好找到那座孤城，這四十年來偶爾也有這樣的個例。”
“不是運氣好，似乎是拿著破界符進來的。”
“破界符？那倒是難怪。”道人微微一笑：
“此地有來無回，有進無出，若有外來武夫能為這孤城老卒續上一二斗志，也是好事。”
“四十年前十萬軍士，如今僅剩三百老卒。”
“若是鬥志消磨殆盡，可就前功盡棄了。”
道順微微點頭：
“我聽聞南州玄天宗的道觀山下，還設了專供信眾香客居住的小鎮。”
“說是人世苦濁饑荒遍地，又有青冥鎮那麼一個能讓信眾吃飽飯的地方，信徒心中兩相對比之下，自然便有源源不斷的精純香火願力。”
“而我大道宗這百里拘魂大陣，手筆可比那玄天宗大多了。”
對於仙道修士而言，九州凡人便是提供給他們香火願力的牛羊。
起初他們只懂得讓凡人虔誠朝拜，但隨著仙門修士對香火之道的理解加深，花樣也就越玩越多了。
心志堅韌、神魂強大的凡人，對於仙道修士而言，是比普通凡人信徒更為珍貴的資源。
於是南州有了青冥山脈腳下的青冥鎮，中州則有這大漠百里拘魂大陣。
“道順師兄，這回就願賭服輸，扯的這些都是藉口。”
道順眉頭一皺，丟擲腰間一個儲物囊，被另外一名道人收在手裡。
後者神識一動，掃視了一番儲物囊內的靈石，這才心滿意足。
“道順師兄莫要氣餒。”
“我大道宗宗門對於煉製道兵的法門，比其餘仙門都要更加精妙，自然博大精深，難以精通。”
“師兄還需多多習練...”
孤城之前。
喬木席地而坐，用繃帶簡單包紮傷口。
這些繃帶傷藥、乃至是乾糧水囊之類，都是安息關的那位女將準備的，明顯是軍用的物資。
這讓遠處默默觀察著喬木的老卒們心中微微有點激動。
從孤城中走出的老卒們在此時朝著喬木邁步走來，為首的老將朝著喬木拱手行禮，對他剛才伸以援手道謝。
為首的老將此時摘下頭盔，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面龐。
他身上甲冑上多有劈砍痕跡，磨損嚴重。臉上面板呈現出古銅色，身材略微消瘦，白髮已蒼蒼，只有一雙老眼尚算明亮，在上下審視著喬木。
在他的眼中，身體年齡已經過百的喬木比他們這些老卒都還要更蒼老，但打起仗來卻是勇猛無畏，身上未穿甲冑，未穿軍服，但手上使得卻是一手圓滿無缺的大炎軍用槍術。
這讓他很疑惑喬木的身份。
說他是老兵吧，也太蒼老了。
說他不是吧，但那一手圓滿無缺的軍用槍術著實讓人難忘。
“我們是昔日隨著武將軍征伐異人的十萬軍士殘軍。”老將微微一嘆：
“方才那些，是仙門的修仙者操縱的紙人兵。”
“最近這些年，異人已經極少上場了，只會躲在幕後耍些術法。”
“你們兩人既是大炎的子民，來者是客，且隨我入城吧。”
老將嘴上說要帶他入城，眼光卻不自覺往喬木身上瞥，幾次欲言又止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敢問這位老丈，可是大炎的軍士？”老將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曾經是。”喬木想了想，回答道。
他昔日在雁城之中也曾經投軍過，雖然時間不長，但也算是大炎的軍士。
這個回答讓老將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
他心中本想問，這個作戰勇猛的外來老兵，是不是大炎援軍的先鋒.....現在卻是問不出口了。
“敢問如今的大炎皇帝，猶念困守此城的軍民否？”老將再問。
喬木一時無言。
於是周邊的老卒們也一併沉默，無人再說話，只是繼續包紮傷口，收殮死去戰友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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