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城之中。
陸燕北站在城中軍營的門口,面帶憂色望向城門口的方向。
“海都尉他們怎麼還未歸來?這一次出戰的時間,有些久了,是這次的異人手段格外強悍,還是出了什麼意外麼?”
在陸燕北的身後,趕到軍營之中避難的城中婦孺七嘴八舌議論。
每逢異人來襲,城頭老卒就會吹響號角。
若是異人勢大,情勢危急,還會事先驅使城中居民前去避難。
城中這座兵營儲存尚算完好,內有曾經的器械庫糧倉,高大寬敞,被如今的孤城婦孺當做避難之所。
畢竟,這座城中已經只剩下三百老卒,要那麼大的兵營也無用。”
“莫慌。若異人偷摸入城,我一劍一個,送他們羽化昇天。”
陸燕北揉了揉身後一個稚童的腦袋,面露微笑安慰。
哄了兩句小孩之後,他轉過身,不自覺伸手按在腰間劍鞘上,老邁的面龐上也多出了幾分凝重。
陸燕北是個身材頎(i)長的老人,他已經很蒼老了。面上皺紋橫生,稀疏分佈著老年斑。左臂則纏著繃帶,顯然身上有傷。
比他的蒼老更令人矚目的是,他的腰間掛著兩把劍。
一把是普通的木劍。
另一把寶劍名叫璇璣劍,是當年名列聽潮樓兵器譜第十的神兵利刃,可削鐵如泥,切金斷玉。
陸燕北伸手摩挲了一下腰間璇璣劍,目光之中泛過幾分追憶。
“璇璣劍,老夫可沒想到,人到晚年還有重新手握著你作戰的時候...”他喃喃道。
陸燕北是名震九州的劍道名宿,被視作九州劍道的領軍人物之一,號稱“木劍散人”。
已經年過八十,卻在技藝之道上成就非凡,哪怕是如今的衰老之軀,也依然可以用一柄木劍壓著朝堂的二品煉神武夫打,在武林留下逸聞。
巔峰時期的陸燕北,一身劍術早已經達到了“木劍無儔”的境界,不滯於外物,一草一木皆可為劍,可謂蔚然有宗師之風。
但如今的他也已經老了。
人到晚年,氣血衰落,體弱力竭,這是自然規律,人之常情。
昔日的木劍散人陸燕北也一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身體衰弱了,哪怕一身技藝不退步,但上了戰場終究比不上壯年時。
陸燕北不是這座城的人。
他是這座孤城之中,僅有的幾個倖存至今的外來武夫。
他陷落此城之中約一年光陰,起初他用木劍作戰,後來不得不依仗寶劍之利。
但即便如此,在一次次的作戰中,終究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左臂受傷之後,他沒有再與三百老卒並肩作戰,而是退居城內養傷。
“老陸,你的武道境界更高,耳力尚在,你聽那城門口方向,沒動靜了?”
獨腿的老陳拄著柺棍走過來,一樣臉色凝重。
他兩鬢蒼蒼,年過八十,是一名經歷過四十年前異人戰爭的老兵。
他的年紀比海都尉這種昔日的年輕將士要大一截,只是因為衰老與殘疾的緣故,上不了戰場了。
這座孤城之中,除了尚能上戰場的三百老卒,基本上也就剩下一城婦孺,以及當年的殘疾老兵了。
“沒廝殺的動靜。”陸燕北眉頭緊鎖,看了眼身後避難的婦孺,悄悄走遠幾步,壓低聲音道:
“按理來說,廝殺應該已經結束了,可為何城頭無人吹號角,給我們打訊號?”
“莫非是....”陸燕北等人心中都同時浮現一個念頭,面上神色愈發深沉。
要麼是這一戰的戰損格外的多,要麼是碰上了其他的意外...
“走,我們去城門樓那邊看看動靜?”
陸燕北提議。
他雖然是外來的江湖武夫,不是大炎的兵。但他也被困在這座城中一年之久。
這一年以來早已被這支孤軍的精神感染,與他們並肩作戰了一年。
此時察覺情況有異,不顧左臂的傷勢,決定去城門口看看。
兩個老人一個傷了手臂,一個斷了條腿,互相攙扶著走往城門樓方向。
只是才轉過幾條街,就聽見淒涼的哭喊聲穿透長空。
那是幾名城門樓走向的老卒,抬著十幾名臉上蓋著白布的同袍遺體,旁邊圍著聞訊趕來的陣亡士兵家屬。
“這一戰,又陣亡一十三人。”旁邊老卒壓低聲音道:
“昔日十萬大軍,如今還剩下三百餘人。”
四十年以來,每戰必有死傷,如今僅僅陣亡一十三人,其實已經比以往的戰事,要小得多了。
但這陣亡人數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
“造孽啊...”一個面黃肌瘦的老婦人跪在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首邊上哭喊。
左邊的屍首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卒,右邊的屍首要更年輕些,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兵。
一箇中年,一個老年,兩具屍體面目依稀相似,似乎是父子。
城中士卒多數老是異人戰爭中殘餘的老卒,但自然也有四十年間參軍的新兵。
“都說上陣父子兵,讓你們爺倆一起上陣,是讓你們相互扶持的,不是一起上路的...”老婦人在風中哭嚎。
“我的兒,你這三十幾年人生,生在此城中長於此城中,此生還沒見過這片大漠以外的風光,怎麼就走了..”
“老頭子,你怎麼不早點死,偏偏要帶壞了我的兒,讓他掛念著此生沒見過的大炎,接替你上戰場.....”
“守了四十年的城,昔日十萬大軍死成了三百老卒,這四十年裡你口中的大炎又在哪?”
“守城?守個屁的城!”
“大義和忠誠又有何用?只是感動自己!九州可有人還記得城中軍民?”
從遠處街區趕來的陸燕北沉默。
將士戰死已經是這座城中的常態,但每每看到這種生離死別場面,他心中依然唏噓。
只是這時候,那老婦人卻是看到了趕過來的陸燕北,不知哪來的力氣爬了起來,一把扯住陸燕北的衣襟。
“陸先生,你是從九州外頭來的,你說句話啊。”老婦人哭嚎道:
“為什麼對外頭大炎的狀況閉口不談,如今的九州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我家老頭子跟我兒的犧牲,到底有無意義?”
這些年來,如喬木一般進入這座孤城的外界武夫,不是沒有,只是數量極少。
在聽聞此城軍民事蹟之後,包括陸燕北在內的少數外界武夫們,不約而同都作出了同一個決定。
對大炎朝廷與異人的事閉口不談,諱莫如深。
陸燕北被老婦人扯住衣襟,卻依舊緊閉著一張嘴。
老婦人此時已經哭得乏了,只是搖頭:
“我懂,其實誰也不是笨人。”
她跪在地上,將老兵屍首的雙目合上,面上慘然笑道:
“昔日十萬將士不負大炎,捐軀赴國難,未向異人卑躬屈膝,但大炎卻辜負了堅守此城的殘軍!”
陸燕北欲言又止。
他還能說什麼呢?
其實外頭的九州,情況比這老婦想象之中,還要更糟糕許多倍!
他不說話,其實沒有什麼太複雜的原因,只是不忍而已。
比“我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更悲慘的是,這支孤軍已經死戰四十年,而他們身後的大炎朝廷,卻跪了四十年!
“外頭的九州早已經爛了!”
“異人戰爭中慘死的十萬精銳,已經是九州人族最後的脊樑。從那以後武人脊樑被打碎,文人風骨被折斷,俠士已成遺風!”
“九大仙門的道觀,已經幾乎開遍了九州各大城池!”
“而現在的九州人民,已經將仙門視作神龕上的真仙頂禮膜拜,甚至偏遠小城的民眾,還不知道‘異人’是什麼東西。”
“被世人遺忘的,遠不只是這支殘軍,這座孤城。若是再過幾十年,九州人只怕連‘異人戰爭’都忘乾淨了。”
這些話,讓陸燕北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他情願閉嘴不談。
真相若是曝光,這座孤城中不知多少人會心中絕望,徹底失去鬥志。
所以他情願不說,哪怕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良久,陸燕北只能安慰道:
“這座大漠與外界隔絕已經很多年了,異人的陣法,不是凡夫俗子可以跨越的。”
“外頭的大炎不是不想來援,只是不知而已...”
他說著這些話,卻隱隱有些心塞。
據陸燕北所知,這座孤城尚有殘軍堅守至今這回事,外界應該是無人知道的,這一點他並不是說謊。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若永和帝有知,他真的會冒著仙門的壓力,派遣大軍來援嗎?
這老婦人所說的話,在陸燕北看來其實是沒錯的。
陸燕北心中默然道:
“十萬將士不負大炎,堅守孤城疆土至今,是大炎朝廷負了你們!”
哭喊聲漸漸低落,他們的眼淚已經流乾了,心中只剩悲涼。
陸燕北步履沉重走遠幾步,去問那幾個抬著屍體的老卒,關於此戰的具體事宜。
“陣亡十三人,殘軍還有三百餘人麼...這座城還能守多久?”他忍不住問。
但老卒們卻無人答。
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孤城註定是要淪陷的,甚至何時淪陷,都並不取決於他們,而取決於異人的心情。
如今三百老卒能守多久?一年?半年?又或者一月?
異人攻打孤城,就像老天爺下雨,沒有規律,有時晴有時雨,未有定勢。
今日是紙人兵,明日也可以是撒豆成兵,驅獸衝城,仙門手段層出不窮,難以預測。
誰心裡都沒底。
此時遠處城門樓方向卻忽然嘈雜起來,有許多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讓陸燕北等人下意識循聲看去。
嗚嗚的號角聲自城門樓的方向響起。
只是這一次的號角聲,卻不復以往的低沉,反而帶著幾分隱隱的激昂。
這號角聲代表著戰事已經結束,全城戒嚴解除,避難的居民可以迴歸了....但似乎又不止於此?
眾人疑惑之間。
有一個黃臉稚童小跑著,從城門樓的方向跑了過來,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
“城門口來了一個外界的人!”
街道上眾人一驚,但也僅僅是稍稍一驚而已。
一個武夫,改變不了大局,救不了這座城。
哪怕是頂尖的一品武夫,也不可能帶著他們,逃出這片仙門封鎖的大漠。
“外界的人?是外來的江湖武夫嗎?莫非又是一個被大道宗弟子騙進來的?”陸燕北心中一嘆。
希望這一次來的人,武道修為高一點,這樣或許能夠讓這座城少死幾個人。
“他說他不是江湖武夫...他說他是兵,大炎的兵!”稚童叫嚷道。
這話一出,陸燕北等人盡皆愕然。
剛剛哭嚎到嗓子幾乎嘶啞的老婦人也愣住,心頭萬般複雜思緒起伏。
“外頭來了大炎的兵?有多少人?終於有援軍了?”她連珠炮一般丟擲一個個問題,抓著那小跑過來的稚童不讓走。
“一個...兩個人。”
眾人剛剛高漲的情緒,忽然就被澆了一桶冷水。
只有那獨腿的老卒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握著柺棍的手忽然微微地顫抖,顫聲問道:
“只來了一個兵?那他是不是姓武?是不是武將軍回來了?”
一個人改變不了大局。
但如果是那位武將軍歸來,或許會有不一樣的光景。
昔日的武將軍是軍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若不出現,說明心中沒有把握。
他若歸來,說明已經有了扭轉乾坤的自覺。
稚童被這獨腿老卒這激動的反應嚇住了,嘴唇囁嚅了好幾下,一時說不出話。
而在這時。
一個老邁的聲音,卻是從遠處傳來。
“老夫姓喬。”
一個手握長槍的白髮老人,從街道的那一頭緩步走來,身後簇擁著海都尉等老卒。
老人面上皺紋橫生,比這城中的老卒都還要更老一些,但目光卻明亮堅定,並無一般老人的渾濁。
“我名喬雙森,為大炎伐仙軍中萬夫長。”
“大炎沒有忘記你們...這孤城四十年中所有的犧牲與堅守,都將傳遍九州。”
“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探路的區區先鋒,如你們所見,已經孤身穿過仙門大陣,入此城中。”
“援軍已在路上,在我的身後尚有萬千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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