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燕北暗皺眉頭，而後長身而起，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一步步走向軍營的演武場。
陸燕北對喬木此人已經心生不喜，但他還是會配合。
面向這臺下諸多民眾殷切目光，將心中的一絲不滿收起，微笑道：
“喬老倒是好眼光，知道老夫的身手。”
“你們大約也知道，九州江湖人稱‘木劍散人’，一身劍術習自昔日天下第一劍謫仙。”
“老夫今年已經八十有七，練的是喬兄口中的古法武道，今日便領教一下喬兄的今法。”
這話說完，滿堂民眾也都聚精會神。
陸燕北作為九州武林名宿，同時又在這座孤城之中奮戰一年，其名聲無論是在九州還是在這孤城之內，都已經相當顯赫。
這些話說出來，是跟民眾講明白自己的厲害之處，同時，這話更是對喬木說的。
他講明白自己的歲數，特意點了一句自己練的是古法，其實意思就是暗示會配合喬木演戲。
喬木也一抱拳，認真道：
“老夫喬雙森，今年一百零九歲，痴長賢侄二十二歲。”
賢....賢侄？
看著喬木一臉正經的表情，陸燕北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按道理來說，喬木如果真的是109歲，兩個人有二十多歲的年齡差，喊一句賢侄，其實也沒啥問題。
但他真的有109歲麼？陸燕北心中很是懷疑。
人生七十古來稀，更別說是在如今這個饑荒遍地的年代，放眼整個九州，百歲老人都是非常稀有的了。
正常的百歲老人，但凡能夠不用柺杖，靠自己一個人就能夠行走如常的，估計都會驚動當地官員，跑來請教長壽秘訣。
而喬木呢？
此人面貌雖蒼老，但剛才小小露的一手輕功，卻是相當不凡，根本不像是百歲高齡。
若是真正的百歲高齡氣血不衰....陸燕北只能想到一個人，也就是百年之前的那位河陽喬家的長生拳宗師。
那位宗師人物，可是因此驚動了當時的大炎皇帝，被宣入宮中傳授拳術的。
而眼前的喬木顯然沒有達到這種境界，他容貌老態畢露，皺紋橫生，皮肉鬆弛，這是明顯的正常衰老，晚年氣血下滑的表現。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了。
還擱這立109歲的人設呢？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底細，海都尉都給我透底了。
陸燕北心中腹誹，但旋即拔出腰間一把木劍在右手....他左臂有傷，但只是擂臺比武的話無傷大雅。
“木劍？”喬木疑惑。
“喬兄大可放心。”陸燕北微笑道：
“老夫江湖人稱木劍散人，即便是普通木劍在老夫的手上，也並不遜色於尋常寶劍。”
“哦。”喬木聞言，也把剛剛取出的長槍，往身前地面一插，雙拳擺起了起手架勢。
“那我也不好以大欺小，這樣吧，我就徒手好了。”喬木說道。
以大欺小？
陸燕北深呼吸了兩下，胸口不住起伏。
自從他年過六旬之後，還沒有人敢對他這麼說話.....
他不想再說話，免得被對方氣得破功，當即提起手中木劍，疾步衝來。
本來是想配合喬木演戲，不料這個老頭子嘴上沒把門，不懂得尊老，那便好好來一手下馬威。
隨著他手中木劍劈出，一道道如絲如縷的青色劍光綻開，形成一朵劍光青蓮，將喬木所在位置悉數籠罩。
“陸燕北的劍術境界已經達到了“木劍無儔”的境界，這意味著他在劍招上已然達到登峰造極的層次，同時又兼具渾厚的內勁，哪怕手握木劍，在渾厚內勁的加持之下，也不亞於尋常寶劍。
“這陸燕北看來是寶刀未老。”臺下說書人千里眼眼前一亮，擂臺比鬥正是他這個說書人喜歡的場合：
“凡人終會衰老，氣血下滑是必然的，所謂拳怕少壯的，哪怕是一代武林名宿，人到老年之後，在肉身力氣與速度上，終究是會弱於壯年。”
“但內勁與劍技的積累，卻是會隨著年歲增長水漲船高的...”
說書人千里眼正準備吹一吹這陸燕北，卻不料陸燕北這精妙劍術在這演武場上施展開來，卻只是劈中了一道殘影。
電光石火之間，喬木只是足尖輕點，身形模糊成一道殘影，貼地橫掠出去，繞到了陸燕北的身後。
“嗯？”陸燕北眉頭微微一皺，回身就是一劍，只是依然只劈中一道殘影。
輕功身法？
不....單純的輕功身法好，是在所謂刀尖上跳舞，小範圍的閃轉騰挪上更為靈巧。
而此時喬木展露出來的，不只是輕功身法上的高明，更是純粹的速度快。
陸燕北眉頭微皺，手上木劍再斬，青色劍光籠罩周圍，渾厚的氣勁隨著劍光劈散，在演武場地面上劈出道道溝壑。
只是他的劍依然劈了個空。
喬木似乎並沒有與他正面交手的意思，只是憑藉著驚人的速度不斷躲閃，沒有與他近身纏鬥。
這並不像是兩個老年武夫之間的交鋒，讓千里眼等城中武夫都心頭迷惑。
他們想象中的兩位老年高手交鋒，應當是如太極推手一般，比拼雙方的內勁多寡與武道技藝的高低。
陸燕北心頭也有點不耐煩。
作為名列聽潮樓技榜三十的武林名宿，他第一擅長的是精妙劍招，第二擅長的是漫長歲月積累的渾厚內勁。
但喬木依靠純粹的肉身速度快，不與他正面交手，這讓他劍招再高明，也難以施展。
“只是一味躲避的話，算什麼比武？”陸燕北忍不住說道。
“什麼比武？不會真有人以為我們在比武吧？”喬木倒是一怔，身形飛快閃爍，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只是在展露《須彌山王經》的氣血不衰之能。”
“一百零九歲的高齡，若是氣血不衰，不只可以健步如飛，肉身速度也不遜色於年輕力壯的武夫。”
他並沒有與陸燕北爭長短的意思，只是隨機挑選一名幸運觀眾，上來協助他表演雜技，展露一下一名百歲老人理論上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陸燕北：....
他不得不佩服對方的演技，心說海都尉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個老戲骨。
喬木的肉身速度很快，所以他越是表現地速度飛快，越不可能是109歲。
畢竟，誰家的百歲老人，不是整天躺在搖椅上乘涼，反而是上擂臺跟人比速度高低的？
陸燕北猜測，喬木估計是用了某種高明的易容術，真身應該是一個青壯年的高品武夫。
“不過，賢侄所說，也有幾分道理。”
急速移動中的喬木忽然站定不動。
他的確是在表演。
但光靠純粹的速度去躲閃，還不夠好。
此時，因為他在演武場上的急速奔跑，腳下沙土隨著他的身形被捲起道道煙塵，籠罩四周，讓陸燕北一時看不清喬木臉上神情。
“嗯？”陸燕北忽然心中一震。
在這一瞬，他的煉神直覺忽然察覺到了如芒在背的危險感，這是自雙方交手比鬥以來的第一次。
倒是小瞧他了...陸燕北眼光瞬間凌厲，收起之前的小視。
他縱身一衝，手中木劍再度綻開青蓮劍光，在喬木身形停頓的一瞬，已經將喬木四周籠罩。
而喬木依然不動。
百歲高齡氣血不衰，不弱於壯年，這意味著他的肉身強悍，反應速度、肉身速度都比對方要快上許多。
此刻在喬木的眼中，陸燕北的手中劍就像是按下了慢速播放一般。
在這須臾一瞬，他只是抬起頭。
直視著自上而下劈來的木劍，綻放青色蓮狀劍光。
直視著演武場上彌散的塵土被劍光從中間劈開，屢屢沙塵四散。
他握緊了拳。
全身內勁由內到外逸散而出，體表一道道粗如手指的白色氣勁籠罩四周。
身上長衫無風自動，連演武場上四散的沙塵，都隨著這外放的氣勁，被這勁風炸開。
陸燕北瞳孔陡然一縮。
他年紀八十有七，從小練武至今，在氣血衰微的老年，只能依靠從小積累的渾厚內勁，彌補肉體力量的衰弱。
只是此刻喬木周身透體而出的渾厚內勁，居然比他渾厚上足足一倍？
他這可是足足六七十年的內勁積累，從小練到大不曾有半點懈怠....為什麼這喬木的內勁，居然能比他還渾厚足足一倍？
因為四品已經是練勁極限的緣故，再繼續往上走，內勁的積累就成了水磨功夫，內勁的多少往往意味著練武年歲的多少...而眼前這個老怪物是怎麼回事？從孃胎裡開始練武麼？
來不及思考。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看到喬木雙拳漸漸緊握。
那由內而外逸散而出的渾厚白色內勁，隨著他的拳頭匯聚。
“波紋疊浪勁，一疊浪。”
一拳遞出，後發先至。
喬木手中白色氣流狀的內勁，猶如海浪奔湧而出，衝擊在青色劍光之上。
陸燕北手中木劍一震，青色劍光開始不穩。
“二疊浪。”
第二重勁力爆發，猶如第二重浪花交疊，匯聚成更高的海浪。
青色劍光須臾之間被破開，他手中木劍險些脫手。
“三疊浪。”
重重內勁如海浪波濤起伏，隱有山呼海嘯之勢，剎那間將陸燕北全身吞沒。
轟然一聲響。
一道肉眼可見的氣浪掀開演武場沙塵，塵土之中陸燕北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向後倒飛而出。
待到他停住腳步，第一反應是愣愣看著手中木劍。
卻見手中木劍轟然斷裂破碎，只剩下殘破劍柄握在手裡。
這是演武場上展露武藝，並不是生死搏殺，所以最後關頭喬木終究是留了手...
抬頭看去，只見他之前站立位置，卻是多了一個方圓數米的土坑，而那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正站在那土坑之前，緩緩吐氣，收手而立。
他周身尚有無形勁力繚繞，滾滾氣浪餘波吹拂四周，演武場塵土飛揚。
陸燕北脫口而出：“內勁量的多寡是騙不了人的，這是水磨功夫，只能靠漫長的歲月積累，你居然真的是109歲的百歲老人？”
如果說之前陸燕北只是覺得喬木有點怪異，現在卻是心中有了確定的結論。
武夫從練勁四品之後，若要更進一步，走的便是上三品煉神之道。
所謂煉神，煉的便是心神意志。
當身心強大之後，便能直覺敏銳，料敵先機。
所以煉神武夫即便肉身與內勁渾厚程度即便與四品武夫相近，也能憑藉著敏銳直覺，碾壓後者，在比鬥之中佔盡優勢。
可以這麼說...上三品煉神之道，追求並不是純粹的破壞力與速度，而是另闢蹊徑，做到身心俱強，直覺敏銳。
而剛才與他交手的喬木...
不對，不只是百歲老人這麼簡單。
“這.....這根本不是煉神之道！你還只停留在練勁層次？”陸燕北驚疑不定。
“不錯。”喬木負手而立，緩緩道：
“這，便是四十年之後的九州武道，所謂今法。”
他轉過頭，看向演武場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孤城軍民。
“肉身老而氣血不衰，這便是當今九州最前沿的武道，是人人皆可修習的《須彌山王經》。”
“拳若不強，何以伐仙？”
他聲音中氣十足，渾然不像一個百歲老人，聲音在這軍營之中迴盪著，響徹四周。
陸燕北看著這個氣勢昂然的老人，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有三分失落，三分茫然，以及四分發自內心的欣喜。
失落茫然的是他在比武之中輸了，而且是慘敗。
欣喜的是...喬木真的有百年內勁積累，他真的是109歲的老人？《須彌山王經》居然不是假的？
這意味著長夜籠罩的九州武道，有了一絲曙光？
這場交鋒，作為舊日武林名宿的陸燕北慘敗。
這是古今武道上的交鋒，是他這個老人的落後，更代表後來者的進步！
“我算是看明白了。”陸燕北微微苦笑。
“一直在演我的，不是眼前這個喬雙森啊，他說的是真話。”
陸燕北目光落在人群一角，正一臉懵逼的海都尉海思遠臉上。
“海都尉，你這濃眉大眼的，怎麼也演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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