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如嗚咽般的號角聲傳遍四野。
古舊的城門緩緩升起，海都尉戴上面甲，如往日一般率領著殘餘的老卒們出城迎戰。
這四十年間，作戰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只是這一次，他們作戰的心理與往日有所不同。
在此之前，這座城是註定要滅亡的。
城中任何一名軍民都知道，這座城是守不住的，他們註定要死，擋不住異人，區別只是時間早晚。
沒有援軍，因為大炎也不是異人的對手。
異人為何只困不強攻，他們也猜不透異人的心思。
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城必破，他們必死，沒有第二種可能。
大炎殘軍的死戰，不過是負隅抵抗。
老卒們明知必死卻奮戰四十年至今，固然令人讚歎，但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但海都尉與喬木的謊言，卻給這座城與這支孤軍帶來了虛假的希望。
而正當他們鬥志昂揚地出城時，卻發現自遠處狂奔而來的敵軍，與以往有所不同。
這是一隊身高兩米的高大豆兵，披堅執銳，只是身材圓鼓鼓的，挺拔而高大，足足高達兩米。
每一步邁出，都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足印，不復之前紙人兵輕飄飄的姿態。
豆兵的數量只有五十，由一名三米高的豆將領銜，一共五十一人。
比之之前的三百紙人兵，在數量上要少上許多，但是無形中的壓迫感卻猶有過之。
海都尉目光一凝，敏銳的直覺讓他頓時就感應到了如芒刺背的危險感。
雙方還未接戰，他心中已經隱隱有所明悟，今日的敵軍與往日不同。
“這座城今日可能守不住了。”海都尉在這一刻心中掠過這樣的想法。
他並不覺得悲涼或者恐懼，心中只有少許寬慰：
“幸好當初與喬雙森約好以謊言騙過城中老幼，這一個月時間讓城中老幼望梅止渴，也足夠了。”
一個橫渡大漠的老兵，一個大炎伐仙軍將至的訊息，足以一掃城中往日沉痾，讓最近一個月以來整座孤城，都有四十年未有的欣欣向榮之態。
訊息是假的，卻真真切切帶給了這座孤城以希望。
這已經足夠了。
這支殘軍能孤懸大漠，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撐了四十年，早已經是足以留名史冊的奇蹟。
四十年對於他們來說也已經是大半輩子，現在他們的征途也即將走到盡頭。
海都尉早沒有了恐懼，有的只是如釋重負。
“出擊！”他手握長槍，怒喝出聲。
夕陽西下，大漠熱風吹拂黃沙，撲面而來迫人熱意。
三百老卒戰刀戰劍出鞘，刀刃與甲冑在日光之下反射著寒光，頭盔之下蒼蒼白鬚隨風而顫。
作為主將的海都尉身先士卒，率先一槍刺向一名兩米高的高大豆兵腰腹。
破空凜冽槍芒順著高大豆兵甲衣的空隙，深深沒入豆兵腰腹位置。
豆兵的傷口處並未有鮮血流出，很顯然這又是一種無血無淚的道兵，並非真人。
這種傷口若是真人已然重傷，若是紙人兵也基本消亡，但這高大的豆兵卻彷彿沒事人一樣，只是身軀微微停頓顫抖了一下。
海都尉卻忽有所覺臉色微變，下一刻拋棄手中長槍側身避過豆兵手中巨刀下砸。
砰然一聲響，腳下沙地被撼動顫抖了一下，黃沙炸開出現一道兩三米的狹長溝壑。
“比紙人兵分量更足，力氣更大、皮糙肉厚麼...”
海都尉退後數步，異人手中出現了抽出腰間佩刀，只聽得耳後風聲。
回頭一望，卻見三百老卒結成的陣線被這力氣奇大的的豆兵輕易撕開，這高大豆兵手中巨兵橫掃，能將城中老卒連人帶兵器砸得橫飛出七八米遠。
碰著就死，挨著就傷。
對紙人兵他們有豐富的作戰經驗，但對於眼前這一品類的怪力豆兵，他們卻是沒有的。
“沒有異人，只有無生命的術法道兵麼？作為最後的敵人，雖然有點虧，但我等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海都尉舉刀遙望四周，只見一片黃沙茫茫，哪裡有什麼異人的蹤跡？
紙人兵殺之不盡，撒豆成兵的術法偶爾也有，但活生生的異人他卻是有好些年沒見過了...
海都尉持刀殺入敵陣之中，攀上一名高大豆兵肩膀，一手揪住豆兵頸項，一手握刀斬出凜冽刀光撕開豆兵頸項。
高大豆兵軀體微顫，而海都尉耳後卻有尖銳破空風聲，直覺讓他後背見汗。
來不及回頭，他只覺得身後有沛然巨力傳來，僅是擦肩而過的勁風，都將他整個人掀飛出去。
抬頭看，卻見那是一名身高三米的高大豆將，手中提著一把巨錘，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腳下是一具破碎的高大豆兵軀體。
四目對視，明明對方並非真人，但海都尉卻再一次全身毛髮倒豎，察覺到了強大的威脅感。
“僅僅是擦肩而過的勁風都能將我掀翻..不可力敵...”
“只可惜城破的這最後一戰，也沒有看到躲藏幕後的異人...”
他握緊手中戰刀，心知已近末路，腦中忍不住記憶起伏。
海思遠不是將軍，只是一名六品都尉，只是苟活到了現在。
昔日十萬大軍之中，並不乏比他官更高的，武道修為更強的，資歷比他老的長者。
但他們幾乎都死光了，尚未死的，也已經老邁虛弱到上不了戰場，只剩下他這個曾經的六品都尉挑大樑。
昔日軍中老將或有更深的情懷，或更明曉大義，有更深沉的理念與更堅定的意志。
但他沒有，他只是區區六品都尉，只是一名接過前人手中火炬的“年輕後輩”。
而他也早該死了。
“昔日軍中老將說，異人對孤城圍困而不強殺，是貓戲老鼠。”
“老將說異人視我人族如蚍蜉，而我輩區區凡夫俗子，可也有人族之氣節。”
“前人前赴後繼赴國難，而我等後來者，也不敢讓他們蒙羞！”
“今日城若破，我等唯死而已。”
海都尉怒目低吼，這是他這個都尉的最後動員。
他與一干老卒昂揚舉刀，鬥志衝雲霄，準備生平的最後一戰。
而在這一刻。
一道血色的光，如流星劃破長空，劇烈的破空之聲讓久經沙場的老卒也為之側目。
這竟是一杆包裹在血色氣芒之中的長槍，槍尖勢如破竹連續洞穿數名高大豆兵的軀體，餘勢未衰倒插在遠處沙丘之上，槍桿兀自微微發顫。
“年輕人，別急著赴死。”一個比這些孤城老卒更加蒼老的老者邁步走來，眸光深沉：
“讓老夫先來！”
當他出現的時刻，這些高大豆兵們似有所覺，綠豆大小的眼珠子轉了轉，齊齊望向這喬木，似乎都被他一人吸引。
“正主來了...”幾里地之外的荒地山坡上，修士道順遠眺著這裡。
“喬老？”海都尉明顯一怔，有短暫錯愕。
氣氛都動員到這了，他都準備赴死了，差點沒被喬木那一句“年輕人”弄得破功。
喬木戲謔道：“孩子，你們的年紀也就只有老夫一半左右吧，這種大事，自然得先讓一讓我這個老人！”
“孩子們，援軍將至，別急著赴死！”
既然他來了，自然就會站在戰場的最前方。
他早說過了，不會讓別人在他面前搶著送人頭。
他站在風中，全身衣袍獵獵作響，澎湃如浪潮一般的氣勁透體而出。
這氣勁先是呈現淡白色，而後飛快帶上了一抹濃得化不開的血色。
“天魔解體！”
天魔解體之下渾厚內勁再度爆發數倍，肉眼可見的全身氣勁驟然爆發，如血色的浪潮一波波翻湧而出。
他腳下重重一踏，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足印，身軀已然如風遠去。
這籠罩在血光之中的身影，如流星襲月，一往無前，沒有半點的猶豫。
晚到戰場的他後來者居上，一瞬之間便從後邊超越了身前的老卒們，甚至讓他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他喊的是天魔解體？這是我知道的天魔解體嗎？外頭九州的天魔解體也推演成了這模樣？”
海都尉目光一凝，思緒紛亂。
天魔解體他是知道的，這可以說是最知名的一種自殘爆發秘法，甚至城中武庫也收錄了，但似乎跟喬木現在用的不是一回事？
當然，喬木用的秘法叫不叫天魔解體並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此人剛步入戰場，用的便是最兇暴的爆發秘法，全身氣血幾乎沸騰，這是燃燒生命的打法。
一個外來的九州武夫，在此刻跑得比他們這些城中老卒更快，衝在了戰場的最前方。
“援軍將至？”海都尉苦笑：
“這些話騙騙城中軍民就算了，喬雙森這是把自己也給騙咯？”
他喘息了幾下，集結著身後老卒們上前奮戰。
作為十萬將士的最後殘軍，守了這座城四十年的他們，怎可能在戰場上落後於喬木這麼一個外來者？
而看到海都尉等人有接近戰場的意思，喬木反而更急了。
“你們先別急，讓我先急。”
“暴血術！”
雙目血絲驟然密集，須臾之間他目力有所增長，時間都彷彿變慢了，四面八方圍來的豆兵們都映入他的眼簾。
“赤血燃血術。”
體內血液驟然加速流動奔湧如潮，在這一刻他彷彿能聽見身體之內血液流動的聲音。
全身體表面板浮現淡淡的紅色，心跳砰砰加速，血色的內勁由內到外透體而出。
喬木拔起沙丘上倒插著的長槍，熾烈氣芒迸射而出。
每一次槍尖突進，周身繚繞的厚重血色氣勁也隨之噴湧。
如果說常態下的喬木，靠著純陽無極功，有元陽之身修行的百年精純功力。
那麼在天魔解體爆發之下，此時的他在短時間內爆發出了凡人武夫無法企及的數百年功力。
槍尖捅穿一名高大豆兵身軀，海潮一般的渾厚內勁順著槍尖送入豆兵體內瞬間爆發，剎那間那兩米高的豆兵身軀從內部四分五裂，頹然倒地。
面對這怪力驚人的高大豆兵，喬木並未躲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全力爆發，正面硬碰硬。
常人千辛萬苦積攢的內勁，到了戰場上都得省著發勁，畢竟內勁武者一旦沒了內勁，就如老虎沒了爪牙。
而喬木不一樣，他就像是顧頭不顧腚的暴發戶初入賭場，完全不顧身後事，雄渾內勁毫無保留地爆發，爆發！
幾百年的功力不是凡人之身可以承受的。
當喬木完全爆發天魔解體之時，他的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既然如此，他便分秒必爭，生命將如最絢爛的血色煙火爆發。
他正面硬碰硬，不顧傷勢地爆發，用最快的速度收割這些豆兵的生命。
每一次槍尖內勁爆發，他臉色也都更白一分。
而且自從他現身起，這數十豆兵幾乎是盯著他一個人圍攻，將那三百老卒都丟在了一邊。
這固然讓海都尉等人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但喬木自己也身陷重圍。
即便是天魔解體的爆發，短時間內相當於四五百年功力，也經不起他如此揮霍，在飛快消耗。
城牆邊上。
說書人千里眼也聞訊而來，他登上了城牆，憑欄遠望這場城門之前的廝殺。
他與喬木一樣，是外頭九州的來客。
所以喬木與海都尉的謊言，自然也不可能瞞住他。
“喬老在此城中傳播的《須彌山王經》固然令人驚異，但伐仙軍根本就不存在。”他目光明亮，望著那一道奮戰在前線的老者身影，心有慼慼。
“沒有援軍，註定是死路一條。”
“那麼，他是在為何而死戰？”
千里眼眉心處的橫眼悄無聲息地張開，他不自覺微微側過臉，望向大漠深處的某一個方位。
用肉眼來看，那個方向只有茫茫一片黃沙，與其他方位並無明顯不同。
但他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聽潮樓是武林中的超然勢力，少林武當被滅而它依然在，自然有其不凡之處，其中便存在著如千里眼這樣身體特異的奇人。
“死戰固然令人佩服，但犧牲又有多大的意義呢？”千里眼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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