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不可久!
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所以當喬木爆發天魔解體之時,海都尉等人便知道此人是用自己的命在作戰。
他越是作戰驍勇,越是爆發出超越他們認知的幾百年功力,就越讓海都尉等人心神震動。
因為這樣毫無保留的爆發,必然是一種對人體的極限透支,這是剛剛踏上戰場便註定有死無生的兇暴戰鬥方式,即便是海都尉這些見慣了袍澤拼命死戰的老兵們,也不由側目。
他們見慣了生死,見慣了同袍奮不顧身。
但這樣的人物永遠是光芒萬丈的,永遠是極少數,所以即使身死魂滅,這類奮不顧身者的身影也會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記憶之中。
那一道身影彷彿在豆兵陣中掀起了血色的暴風,每一次出槍都有濃郁的彷彿化也化不開的血光,刺破那高大豆兵的身軀,將難以擊殺的豆兵打得由內到外轟然碎裂開。
豆兵無血無淚,雖有實體,但並非血肉之軀,只是異人操縱的道兵。
所以這濃郁得化不開的血光,其實是那個喬家老人的血。
死戰!死戰!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高大的豆兵都被他吸引住,從四面八方將其團團圍住,甚至一度將喬木的身形從海都尉等人的視線中淹沒。
“剛不能久...他還剩多少內勁?”
海都尉心中忍不住一顫,他率著老卒們奮勇死戰,卻怎麼也難以突破那厚重的豆兵人牆。
別看這些豆兵在喬木的長槍之下輕易四分五裂,但即便擁有百里功力的喬木,也是用天魔解體去拼命,才能如此勢如破竹。
看似輕鬆,實則已經是拼命。
而對於內勁比不上喬木的海都尉等人來說,這些高大豆兵就是皮糙肉厚的怪物,哪怕刺穿胸腹這種致命傷,也只是讓豆兵身軀微僵。
唯有喬木這般由內到外,不計內勁損耗的海量勁力爆發,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他還活著嗎?”海都尉等人心中掠過這個想法。
不知不覺中,喬木這個外來的九州老兵,已經成為了戰場上最鋒銳的槍尖。
海都尉自忖憑藉自身三百老卒,或許今日便會葬身在這大漠之中。
即使能拼死這五十豆兵,生者只怕也所剩無幾。
而喬木是一個變數。
他讓海都尉等老卒看到了扭敗為勝的生機,所以他若活,士氣便仍在。
若連功力最強悍、爆發出數百年功力的喬木都死在這些豆兵的手裡?
那麼此戰便是滅城之戰。
而在此時。
“血戰八方!”
層層疊疊的槍影帶著鋒銳血光,刺破高大豆兵們組成的人牆。
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網中,又有了刺目的血光。
血色的內勁如海潮洶湧起伏,一遍又一遍地隨著喬木手中槍咆哮而出。
這是昔日軍中將軍李長歌《軍道武典》之中記載的軍用戰場槍術招式。
喬木早就將大炎軍用槍術練到了圓滿無破綻、達到進無可進的程度,但本就侷限於此。
軍用槍術本就不是高深的槍術,是給大炎普通士卒練的。
但在李長歌編纂,直指煉神的武學《軍道武典》之中,卻又有著與軍用槍術、刀術等一脈相承的戰場武技。
以喬木已然圓滿的戰場軍用槍術為根基,上手不難。
風格相近,都是戰場槍術,以一對多,沒有繁複的變化,只有直來直去的內勁爆發,只是更為高效。
“這應該是一種如長生拳波紋疊浪勁一般,超越十成發力的超限武技,只是我還不熟練...”喬木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層層疊疊上百道槍影剎那間淹沒周遭豆兵。
那面無表情的高大豆兵們身上先是出現透體而過的窟窿,而後身軀轟然碎裂倒地。
“殺敵...三十。”喬木拄槍而立,開始喘息。
蒼蒼的白髮早被汗水打溼,黏在了前額,與鮮血混雜在一起,看起來狼狽不堪。
只是籠罩喬木周身、肉眼可見的濃烈血色氣勁終究是淡了。
剛不可久,這是哪怕拼命爆發,也無法改變的自然規律。
越是兇悍爆發,越是代表喬木離死不遠。
勢如破竹擊潰豆兵的背後,他周身內勁也在飛速衰落。
然而戰場上並沒有喘息的餘地。
在他剛剛擊碎一波豆兵之後,又有新的豆兵上前。
這一次,是一尊高達三米,比其餘豆兵高了一頭的高大豆將。
這豆將造型有些喜感,身材高大而挺拔,又有著渾圓飽滿的將軍肚,偏偏一雙眼睛又只有綠豆大小,肩上又扛著足足一人來高的巨錘。
劇烈破空之聲傳來,巨錘掄圓了橫掃而來。
喬木似有所覺猛然回頭,但也已經避無可避。
戰場上本就沒有多少躲閃空間,更何況他有意無意被豆兵們針對,四面八方都是豆兵。
潛影步雖然已經圓滿,但終究是飛賊的輕功,擅長的是飛簷走壁與潛行匿蹤。
“躲?為什麼要躲?”
喬木全身血脈僨張,他已經習慣了拼命血戰至死的生活,常人從生到死都未曾經歷的刺激血戰,對他而言早已是日常。
四肢百骸的隱隱疼痛刺激反而讓他精神更加集中,越是危險關頭他越是冷靜。
“躲不了,躲不過。”
“內勁已經衰弱了,硬擋也必死。”
“那麼......”他抬起頭,目視手握重錘的高大豆將。
“我也該死了。”
在這一瞬,正率領著老卒們與豆兵激戰的海都尉似有所覺,抬眼望來。
只見那提著重錘的豆將立於沙丘之上,高大體型將那身陷重圍的老人全身都籠罩在陰影中。
那一人高的巨錘帶起的凜然風壓,將喬木一頭混雜著血水,黏在頭皮上的白髮吹散開。
獵獵風中。
老者眼神銳利如刀鋒,他握緊手中的長槍,血色的氣芒再一次在槍尖閃耀而起,如稍縱即逝的流星。
轟!
轟然的巨響之中,他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向後倒飛出數十米,一頭栽倒在沙地裡。
高大豆將半跪在沙地上,一把變形扭曲的長槍插在他的胸口上,將他貫穿。
但也僅限於此。
只是豆將面上依然毫無表情,傷口也並無鮮血流出。
短暫僵直了一會,豆將便緩慢地重新站起,只是動作比之前更僵硬緩慢了幾分。
沙地之上。
喬木躺倒在地,身體如碎裂的瓷器一般,全身都在往外溢血,鮮血染紅黃沙。
握槍的右臂已斷,腰腹部骨骼有明顯的變形扭曲,他倒在血泊裡,雙目平靜望天。
包括海都尉在內的老卒們都是心頭一震,但並未回頭。
若連功力深厚如喬木都拼死了,那麼這便代表著此戰再無生機。
終究是人力有時而盡麼?
再勇猛的武夫,終究迴天乏力,如昔日軍中老將一般,落了個身死魂滅血染黃沙的結局。
他們並未回頭。
因為戰場上不是哀悼亡者的地方,若是分神掛念著死者,那麼下一個橫死戰場的就是這些老卒自己。
死者已矣,生者將踏過死者的屍體繼續奮戰,直至滅亡。
身邊一道黑影一閃,渾身浴血的陸燕北衝了過來。
陸燕北不是久經沙場的老卒,他是一名江湖客,所以他衝了過來。
掃了一眼喬木身上傷勢,他心中一沉,將身體骨骼扭曲碎裂的喬木從沙地上扶起。
喬木睜著眼,看著這片戰場,他看到胸口插著長槍的豆將,以及依舊奮戰的老卒們。
他很平靜,平靜到讓陸燕北這閱歷豐富的武林民宿都有些詫異。
這並不是裝出來的,死亡對喬木來說毫無威懾力,甚至可以算是一種伴隨著疼痛的獎勵。
喬木冷靜地目視周圍。
他敏銳察覺到,從他臨死一擊,也未拼掉那豆將之後,老卒們雖未回頭,但士氣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戰場不是喬木一人的戰場。
但他站在風口浪尖,是戰場上最鋒銳的刀鋒,那麼他的一舉一動,自然就影響到我方老卒士氣。
陸燕北並不知道喬木在想什麼,只是沉聲問道:
“可有遺言?”
而這血泊中的老人聽了這話,仿若迴光返照一般,艱難伸出僅剩的左手抓住陸燕北的手腕,眼睛直視著這個老人。
鮮血從全身傷口汩汩流出,他倒在血泊裡,雙目瞪得渾圓,艱難張開口:
“告訴他們---------”
“援軍是真的....伐仙軍是真實存在的!”
“這支大炎殘軍絕不是孤軍奮戰,再堅持一會,援軍馬上就到...”
這虛弱老邁的聲音迴盪在周圍戰場裡,隨著大漠的熱風傳得很遠。
這最後的遺言,似乎耗盡了這位老人最後的力量,雖虛弱,卻又傳得很遠。
聲音隨風掠過戰場,掠過孤城之下茫茫多數之不盡的將士碑林,掠過殘破不堪的孤城城牆。
說書人千里眼心中一震,戰場上的老卒們也下意識側目。
海都尉第一次回頭,他面上神色複雜,心中五味雜陳,攥緊手中戰刀,攥得手指骨關節泛白。
他之前一直在慶幸,自己當機立斷,聯合外來武夫喬雙森撒了一個謊言,換來了孤城一個月望梅止渴,一個月的欣欣向榮。
但現在他心中只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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