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城牆之下。
喬木的屍體倒在血泊之中，依然失去氣息，鮮血染紅黃沙。
小花貓靜靜依偎在他的懷中，直到他的心臟停止跳動，屍體只剩餘溫。
說書人千里眼不時以眼角餘光瞥向這隻突兀出現的花貓，眉心橫眼不時閃動。
作為聽潮樓奇聞派的臺柱之一，千里眼編過的奇聞與聽說過的奇聞堪稱是浩如煙海，所以他在思索這隻怪貓的來歷根腳。
正在他仔細觀察的時候，卻見這花貓忽然身子一顫，突然從喬木屍體的懷中鑽了出來。
“人死了，就準備離開了麼？”千里眼皺眉思索：
“出現在將死者身邊，死後便會離開，這樣的妖物我隱約也聽聞過，據說以前有一種以死氣為食的妖類，被稱作冥府使者....”
他思索到一半，卻見這妖貓忽然瞳孔微微擴散，小小的軀體在沙地上開始顫抖，無力地躺倒在了沙地之上，就連舌頭都伸了出來，耷拉在了一邊，一副有氣無力的癱軟樣子。
“這又怎麼了？以死氣為食的妖類還會有這樣的表現嗎？還是我想岔了？”千里眼暗暗點頭：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原來吸食完死氣之後的妖物會暫時癱軟，那麼---”
剛想到這裡，他三隻眼睛都是微微一顫，猛然望向一個方向。
有一陣輕風吹拂而過，捲起地上的沙塵。
他的身前已經多出了一個白髮及腰的老人。
花貓依舊癱軟在地，耷拉著舌頭，勉強睜眼看向這個站著的喬木，又看了看躺著的喬木。
普通人依賴視覺分辨人物，貓狗更多依賴嗅覺分辨人物，而對於妖貓無常，它分辨人物卻是靠肉眼不可見的死氣。
它現在不理解。
因為它只是一隻小貓咪。
但隨著濃郁死氣鑽入它的體內，小肚皮都開始鼓脹起來了。
雖然不理解，但是好爽哦....花貓放棄了思考，繼續癱軟在地。
“你是....”說書人千里眼驚疑不定。
突兀出現的老人，一頭白髮如霜披散在肩上，長度幾乎及到了腰部。
他很蒼老，只是面目依稀與地上躺著的喬雙森有幾分相似。
當然，喬雙森的屍體就擺在那裡，眾目睽睽之下死在那，任誰也不會將眼前的老人，跟已經明確死亡的喬雙森聯絡起來。
所以陸燕北愣住，只猜測這老人從面目上判斷，或許與喬雙森有關。
而說書人千里眼則是心頭掠過一個猜測。
這孤城中人不知道外頭名聲正勁的隱世喬家，進入孤城一年之久的陸燕北不知道。
但他卻是知道的。
“喬家的又一名百歲族老嗎？”他猜測。
隱世喬家遵循著古老的血親復仇原則，平日裡家族成員兩不相幫，相當獨立，看似只是勢單力薄的一人，與尋常無家族親眷的普通人並無二致。
可一旦喬家傳人死於非命，那麼下一名喬家長輩就會接踵而至，親手為橫死的喬家人的復仇。
只是千里眼也沒料到。
別的地方倒也算了，這座大漠孤城被仙門的迷蹤幻術大陣籠罩，這喬家長輩都能進來？
想到這，他心中多出了幾分希冀。
“老夫喬叒森（ruo，四聲），喬雙森是我的兒子。”喬木轉身看著千里眼：
“喬家人血脈相連，我卻還是晚了一步，人到晚年，卻還要給自己的兒子收屍...”
喬木微微一嘆，目光看向遠方。
孤城受幻術大陣籠罩，是看不見外界九州風景，包括安息關存在的。
但喬木卻能感應到。
踏入煉神之後，直覺感應不再是時斷時續，時有時無，而是時刻都能根據《武聖靈犀訣》的指引，感應到遠在安息關的白夫人。
“李長歌的《靈犀訣》，可以隔著仙門的大陣遙遙直覺感應到白夫人的存在，但又因迷蹤大陣的存在無法聚首。”
“城中人說李長歌死於二十年前，這恰好是安息關建立，白夫人守關的那一年，想來不是巧合。”
李長歌的事情另說。
既然靈犀訣與武聖靈犀訣的直覺感應，都可以無視幻術大陣。
那麼喬家人都練了武聖靈犀訣，那麼可以彼此感應，又或者有某種更高明的手段，可以更進一步，乃至進入大陣，也很合理吧？
“喬老..”陸燕北嘴唇囁嚅了一下，不知道要說什麼。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他懂。
雖然“黑髮人”的年紀比他還大，但長輩親手送別晚輩的滋味，必然是不好受的。
眼前喬叒森表現得很雲淡風輕，但想來只是把悲傷深深藏在心裡吧.....
在他的眼中，喬叒森背對著他站立著，負在背後的雙手微微顫抖，似乎是竭力剋制內心的情緒起伏。
而喬木心中也確實情緒激盪起伏：
“臥槽，經過三十二年的苦修，我又變強了，好想裝逼啊，快控制不住我的麒麟臂了，但還是要忍一忍先問兩句話。”
只是步入戰場之前，他不忘掃了一眼千里眼，淡淡道：
“聽潮樓的說書人？你的眼睛似乎異於常人？”
“眼前只有道兵，並無異人出現在戰場上，告訴我，除了眼前的敵人，你還看到了什麼？”
喬木敏銳地注意到，當他趕來時，花貓與千里眼都有明顯的異動，察覺到了他的到來。
前者不奇怪，對於妖貓無常來說，喬木簡直就是人形貓薄荷。
而千里眼的反應，居然比陸燕北這個直覺敏銳的煉神武夫更快，這很不尋常。
異人用術法操縱豆兵，雖然身不在這片戰場上，但按常理推測，應該也不會距離太遠吧？
沙地戰場上。
海都尉率眾三百老卒衝鋒，與餘下的十幾豆兵激烈廝殺。
海都尉已經將此役看做是生命中的最後一戰，因而全力奮戰，抱了死志。
遠處小山坡上，道順遙望著這一處戰場，心情卻不怎麼美妙。
他肉疼。
修仙講的是財侶法地，財還在首位，無論是丹藥、術法、或者是這些煉製豆兵的靈豆之類，可都是要用靈石去購買的。
“悍不畏死的凡人，也就只有在百里大漠這片絕地裡，才有湧現這麼一大批了。”
“出了這片大漠，外頭的九州可是再難找到這類實力一般，又優質的兵魂。”道順嘆息。
這片大漠說寸草不生是誇張，但的確水源食物匱乏，是一片生靈的絕地。
武夫沒有食物進補，最初的練力期，都很難練到肌肉飽滿，氣血充沛的程度，想要壯大內勁就更難了。
同時，越是艱苦卓絕的環境，越是鍛鍊心志心性的好地方。
所以，這支孤軍的武道修為，其實是不匹配他們在煉神一道上的成就的。
“可惜我的豆兵折損太多了，很難將這三百老卒都收割完....繼續再戰下去，就是賠本買賣。”
“呵，我要是道虛師姐那種長老子弟多好，惹了禍也有清一長老護住，還財大氣粗....”
“也怪那凡俗中的武聖人，若不是他殺了一個玄天宗的築基中期弟子，待我步入中期，也能去當那凡俗中行走的道觀執事...”
道順正自語的時候，忽然臉色驟變。
他迅速一抖腰間儲物囊，兩粒靈豆落在沙地上，頃刻間便化為兩名足足三米高的高大豆將護在身前。
但左邊的豆將才剛剛出現，剛剛伸直身軀，就是突然一僵。
一隻遠超常人大小粗大手掌將這豆將的腦袋一把攥住。
澎湃內勁爆發，這三米高的豆將才剛剛出現，便四分五裂爆碎了一地。
喬木站在那，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他此刻的右手隱隱膨脹了一大圈，表面面板通紅髮熱變硬，熾烈的白色氣芒透掌而出。
血肉百變，或者說喬木手中的血肉千變，是一門武奇正的奇門詭術。
若是達到煉神之後，便可以透過強大的“神”操縱人體血肉，根據自己的心意進行一定程度的變化。
而他剛才，便是搬運氣血，像操縱經脈之中的內勁一般，試著讓右手調整成更加適合發勁的狀態。
“哪來的凡人？”耳邊傳來一聲呵斥。
只見那道順一抖腰間儲物袋，又有許多靈豆被撒在了這沙地上，又是十幾名兩米高的豆兵衝出。
而喬木卻愣在原地，似乎愣住了，看向被這些豆兵豆將拱衛其中的道順。
道順見喬木似乎被嚇住，便皺眉淡然道：
“損了我一具豆兵...你惹禍了。現在離去，我尚可饒恕你的冒犯，否則必將萬劫不復---”
只是他話音未落，卻見那老邁不堪的凡人臉上的驚詫之色消失，轉而嘆了口氣。
“原來就這啊？這麼點人？”他嘆息道。
在這一刻，道順看見那老邁不堪的凡人腳下輕點，身形瞬息化為一道虛影直衝而來。
凡人老者的身影速度並沒有快到驚人的程度。
但每每能在豆兵手中刀槍即將擊中的剎那側身閃避，如刀尖上起舞的舞者，在刀槍叢中步步前行。
“煉神期完全版的料敵先機啊，這種感應能力就如呼吸一般，已經成為身體的本能。”
喬木甚至心中還能有些悠哉地浮現雜念，只是順著自己的直覺本能不時側身，在圍攻之中如閒庭信步。
他手中並無兵器，只是握拳。
“一疊浪。”
全身厚重白色內勁翻湧起伏，隨著拳勢噴湧而出。
“二疊浪。”
“三疊浪。”
內勁浪濤重重疊疊，漸有大海奔湧狂嘯之勢，猛烈的勁風吹開沙塵捲起塵土，重重一拳擊打在身前三米豆將的軀體上。
轟然一聲巨響。
“四疊----”
喬木忽然怔住，收拳而立。
於是如海潮狂湧的熾烈內勁也稍稍停滯。
在他的身前，唯一一名豆將已經全身四分五裂轟然倒下，其餘豆兵已經在他落在身後，而身前僅餘道順一人。
“原來如此。”老者微微恍然：
“操縱那些可以碾壓城中三百老卒的豆兵，已經是你的極限了？”
“技止此耳。”
他手指向前虛點。
指尖一道凌空勁力如利箭迸射而出，頃刻間穿過道順的眉心。
“狂---”道順臉色微變，手中剛剛拿出一道符籙，卻是身子一震，眉心已被那道碎虛指勁力擊穿攪碎。
他身軀頹然倒地。
喬木側頭看向身後，殘餘的豆兵們已經停止動作，他又低頭看向道順的屍體，若有所思。
“也是....若異人肉身也有武夫一般強悍，那還練什麼武呢？”
他想了想，上前幾步，提起道順的屍體。
孤城之前的沙地戰場上。
海都尉正率領著三百老卒浴血奮戰。
他們的內勁並不如喬木強悍，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哪怕他們已經抱著必死之志，也不可能如喬木那一般肆無忌憚揮霍內勁。
所以這一仗他們打得很艱難，哪怕鬥志高昂也難以彌補與豆兵豆將的差距。
正苦戰的時候。
殘餘的豆兵們忽然齊齊動作停頓住，僵硬立在了原地。
海都尉不明所以，只是趁此機會戰刀砍入豆兵胸腹，內勁爆發將豆兵身體斬為兩截，而後拄著戰刀劇烈喘息。
其餘老卒也差不多，他們趁機放倒剩餘的豆兵，並肩靠在一起警惕望著四周。
異人的手段千變萬化，他們以為這又是什麼新鮮的把戲，絲毫不敢懈怠。
只是當他們環顧四周之時，卻看到一個老人緩步走來，由遠及近。
“你是何人？”海都尉手按在刀柄上，警惕道。
這片大漠之中多年來的外來者並不多，而他們剛才還在與異人的豆兵死戰，哪敢靠近陌生者？
老人皺紋橫生，相當蒼老，一頭銀白色的長髮足足及腰，隨風揚起。
此人的面目與喬雙森依稀相似。
但比起此人的面目長相，更讓他們驚異的是，這老人手中提著的事物。
那是一個身穿大道宗道袍的青年道人，被他提在手裡如提著一隻死狗。
“伐仙軍，喬叒森。”老者眯起雙眼，將手裡的道順屍體拋在沙地上。
“辛苦諸位為此城子民死戰。”他抱拳道：
“我即是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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