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府是新設立的一座府城。
其前身是一座遭受人災殃及的大城,半座城都毀於天雷,城中死者眾多,也有許多逃難者離開。
朝廷索性將這座半毀的城重新擴建為一座新的府城,作為秦王的封地。
數月以來,大秦府城大興土木,當喬木抵達府城城郊之時,目之所見也多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場景。
此時正是正午時候,路旁兩側大多都是在建的屋舍。
這城郊一帶的屋舍大都是些木屋、茅草屋,只是來往行人眾多,其中不乏賣力氣的工匠、勞工,顯得這座新城頗有幾分人氣。
“李功德老爺施粥了....”路旁涼棚下有人敲響手中銅鑼,聲音在街道上傳出很遠。
很快,街道上行人更多了幾分,都如潮水般奔湧而去。
“這施粥呢,也得講個分寸規矩。”手中拿著銅鑼的中年理事高聲道:
“這善粥,只給老幼婦孺,不給懶漢閒漢。”
“咱大秦府不養閒人,若是有青壯,府城之內如今多得是用人的地方,莫要來這糾纏,誤了李功德老爺的一番好意。”
人群雖眾,但施粥的理事也有好些人在看著隊伍,乍一看居然還真井然有序,都在老老實實地排著隊,也沒有什麼青壯男人渾水摸魚。
“這大秦府,居然是這模樣?”喬木頗有些意外。
安息關分道揚鑣之後,武庫老人帶著一部分的孤城殘老婦孺,說是要到這新設立的大秦府中定居。
喬木與海思遠等人還以為,這大秦府的背後既然是大道宗仙門,那麼孤城的子民來到這,只怕凶多吉少,可能要受迫害欺凌,甚至如當年身在百里大漠之中一般,動輒有性命之虞。
誰知來到這一看,與他事前的設想一點都不沾邊。
“若不是喬老與海都尉...”只剩半張臉的武庫老人搖頭道:
“哦對,現在得叫海將軍了...若不是你們告知我這回事,我可不信這大秦府的背後,居然與大道宗也有關聯。”
喬木並不是孤身來到大秦府的。
與他一同從帝都啟程來到這裡的,不僅有胡涵父女,更有海思遠等一干老卒。
既然已經得知這大秦府是龍潭虎穴,那麼想要帶走昔日孤城的那些老幼婦孺可不是容易的事,喬木一個人是辦不了的。
跟著武庫老人來到大秦府的部分婦孺殘老約有數百上千人,喬木若是孤身到來,找齊人只怕都得花好些天的工夫。
“喬老,你這訊息,保真嗎?”武庫老人皺眉,忍不住問道。
要是換了個人來說這話,他肯定不信。
這一個月以來,他們在大秦府城的生活可不差,與當初在大漠孤城之內的朝不保夕日子,完完全全是雲泥之別。
大漠孤城是大道宗一手造就的宗門秘境,而大秦府這種人氣十足的新城,若要說也是大道宗一手建立的,那這兩者之間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
武庫老人不是不信喬木與海思遠,而是不敢置信。
“大秦府的熱鬧或許只是表象,說不定喝了這粥,魂都賣給仙門呢。”喬木隨口道:
“那施粥的李老爺李功德,又是什麼人,秦王的部下?”
“李功德是中州的鉅富啊。”武庫老人解釋道:
“我聽說如今的帝都四大富商之中,排名第二就是他李功德...”
“李功德此人似乎頗信功德之說,他雖然是中州鉅富,但常常以積攢功德的名義,協助大炎朝廷賑災施粥。”
“他本來人在帝都,聽說是為了重建大秦府,特地趕來這兒的。”
鉅富?
說來也巧,帝都四大鉅富,喬木也剛好認識一個,名字就叫萬榮華。
萬榮華不提,他的家族後人倒是個慷慨解囊的大善人,喬木在帝都買宅子的錢,有一部分還是找這萬大善人湊的。
“萬家,聽說也有仙道背景,攀上了大道宗的高枝...”喬木思忖。
在如今這個九大仙門威壓凡塵的年代,連大炎朝廷都多多少少受到仙門的操縱,更不用說民間富商了。
富商做到萬榮華那種程度,自然也要招募煉神武夫作為供奉,去努力討好仙門。
所以喬木猜測這特地從帝都趕來大秦府的李功德,或許也與仙門有關聯。
正在此時,人群起了一陣騷動。
“李功德老爺來了...”
“李大善人親自過來施粥了?”
喬木循聲看去,只見街道拐角來了一個圓臉的富態中年人,身邊跟著幾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的高手護衛。
李功德生得頗為富態,看眉眼長相倒是一團和氣,特別是嘴角還掛著淡淡笑容,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
這李功德這樣的人物親至,自然是萬眾矚目,排隊的老幼都很是感激,見他過來自然道謝。
而這李功德倒也沒什麼架子,就站在路邊與這些排隊等粥的貧民攀談幾句,談完了身後一箇中年理事還快走兩步上前,給與他攀談的貧民塞了點碎銀---後者自然又是一陣感恩戴德。
李功德笑得滿面春光,他不僅是來施粥,更是來慰問城郊的工匠勞工的。
這模樣像極了喬木前世所見的領導親臨一線視察工作,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李功德的背後總跟著幾個中年理事,每次李功德口頭稱讚完勞工之後,便會直接塞上點碎銀。
活脫脫一個行走的散財童子。
金錢的力量,遠勝過口頭上的嘉獎表揚。
李功德這麼走了一趟,不知分出去多少銀錢,反正這些貧民與勞工們臉上肉眼可見盪漾開笑容,實實在在激勵人心。
“真來刷功德的?”喬木腹誹。
李功德離去之後,喬木與海思遠等老卒進了商討了一番,如何不動聲色地撤出孤城婦孺殘老的事。
畢竟接下來他們的目標,是秦王,以及秦王背後的大道宗修仙者。
若是城中婦孺還在,多少也會投鼠忌器。
“好想將秦王轟殺至渣啊...”喬木有些手癢,但他忍住了。
秦王府在這座府城的中心地帶,並不難找,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喬木當然懂。
但這大秦府的“王”,其實並非秦王,而是秦王背後的修仙者。
這無關實力強弱,而是秦王本質上也是一個道兵,哪怕他實力再強,終究是要矮上真正的修仙者一頭。
所以喬木要先殺的“王”,其實是道虛。
半日後。
喬木坐在一座木屋之內閉目養神,盤膝而坐。
看似是閉目養神,但奇怪的是他的全身血肉都在輕微蠕動,隨著一呼一吸而微微起伏,頭頂上散開一團熱氣。
良久,他才睜開眼睛。
“天魔解體的經脈內傷,差不多算是恢復了。”喬木長舒一口氣,握了握拳。
既然身體已經康復,也就意味著可以繼續天魔解體了。
恰在此時,這座小屋的房門被敲響,推門而入的是兩個斗笠客,正是胡涵父女。
“喬老,我已經找到那‘鐵狼’的蹤跡了。”胡涵摘下斗笠,臉色卻有點凝重。
“他的人,就藏在城東李功德買下的一座府邸裡。”
依靠他事先準備的“留香蟲”,他要找到昔日對手鐵狼輕而易舉。
只是道虛的存在是他意料不到的,所以他並未輕舉妄動,而是按照之前的約定,迅速與喬木聯絡。
“這事還真與那李功德有關?”
喬木心中劃過念頭,面上只是不動聲色點頭。
時間來得剛剛好,他的傷勢才剛剛痊癒,就傳來了道虛的訊息,正可謂是剛要上吊,就有人遞上了繩子,非常貼心。
“可有那大道宗異人道虛的訊息?他與那鐵狼在一塊嗎?”喬木問。
胡涵臉上露出難色:
“聽聞曾經有異人出現過,但我這幾天盯梢,倒是未親眼看到。”
喬木點點頭表示瞭然。
“擇日不如撞日,那麼我便去了。”喬木果斷起身。
“慢著。”說話的是胡涵之女胡婉,她在此時忽然道:
“武夫與異人為敵,自然是有極大的危險,我雖然實力低微,但也不願看著喬家人專美於前。”
“喬老,讓我跟著一塊去吧。”
她話沒說完,旁邊胡涵臉色就變了:
“胡鬧,這件事九死一生...你的武功尚低,去了又能如何?”
“正是因為九死一生,我才想去。”胡婉咬牙,神色堅定,似乎是已經鐵了心。
喬木在旁邊靜靜看著這父女倆爭吵,打了個哈欠。
對於這胡涵的女兒,他其實也有點印象...
“小鬼,送死不是你這樣送的。”喬木忽然插嘴。
胡婉微微一怔。
胡涵昔日被喬家人救過性命,他們父女倆都對喬家人很是敬仰,所以喬木一開口說話,他們也就暫時停止了爭吵。
只聽喬木繼續道:
“之前在帝都被那羅漢一枚石子嚇住,覺得在生死危機面前恐懼了,因此羞愧了?”
胡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並未反駁。
“真是好懂的小孩子。”喬木搖頭。
這個小姑娘吧,只是一腔血勇,想要重新證明自己的勇氣,所以打算跟著他硬闖一下異人道虛的鬼門關來著。
“你跟我去幹嘛?你是想懲惡揚善救人呢,還是想證明自己的武勇,滿足你演一場自己當俠客的戲碼?”
“若是前者,你更不該來。”喬木目光微微恍惚,泛起追憶。
他本來只是外貌蒼老心未老,但此時在這個小姑娘面前,他卻真像老人一般回憶起了昔日雁城往事。
當初他挾持郭公子衝撞郭巖,血戰到最後一口氣時的臨死一擊,瞄準的卻並非郭巖,而是一個抬棺入宅的家僕,只是因為要給老黃善後而已。
“救人比殺人難。”
“比起滿足自己的表現欲,不如多與你爹這幾日帶多幾個婦孺出城吧。”
胡婉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是有心想要爭辯,但最後什麼也沒說。
證明自己?滿足俠客夢?
以喬家前輩的江湖地位與聲望,她可不好像頂撞胡涵一樣頂撞他。
喬木也不指望一句話就能改變這孩子的念頭,反正他又不是什麼教化世人的聖賢,也沒那心思當什麼人生導師。
話說出口,愛聽不聽,他又不會讓這小姑娘跟他上路。
鐵狼應該已經成為道兵了,早已不是胡涵所能對付的。
武夫的血肉之軀不能與仙道金鐵剛正面,想來唯有依靠喬木的渾厚內勁配合天魔解體....
所以別說胡婉,連他爹,還有海思遠這些老卒,都很難幫得上忙。
與胡涵簡單問清了鐵狼與那座宅邸的情報之後,喬木拿著胡涵的留香蟲瓶,孤身離開。
月黑風高,夜半時分。
城東李功德宅邸邊緣的瓦房上。
一道黑影在屋簷上飛奔,動作迅捷如風,只是腳步略微有點重,踏碎了一片瓦,腳下輕微聲響在夜色中傳開。
以喬木早已圓滿的潛影步,已經達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若他有心藏匿身形,一點聲響都不會傳出去。
其實他是刻意為之,大半夜客串一把釣魚佬。
胡涵的留香蟲瓶可以幫他找到鐵狼的蹤跡,但喬木想要找的,其實是鐵狼背後不知何處的道虛。
所以他就準備演一把笨賊,設法引出道虛。
沒多久,夜色之中一道精悍的身影也跟著悄然躍上屋簷。
其人身材精悍,並不如銅身羅漢般魁梧誇張如鐵塔,只是一雙細長的眼睛在夜色中頗為深沉,彷彿泛著野獸般的光,正是胡涵口中的鐵狼。
“哪來的樑上君子,偷東西偷到我頭上來了?”鐵狼似笑非笑,與喬木隔了四五步站立在屋簷上,看了喬木好幾眼,忽然正色拱手:
“螳螂拳,鐵狼。”
還來這一套?
喬木也隨意一拱手:
“長生拳,喬水。”
話音未落,便見那鐵狼眼睛驟然眯緊,竟是趁著喬木答話的工夫身形一動俯衝而來。
只聽錚地一聲清脆聲響。
他雙手手腕處皮肉分開,一把長刃從血肉之中彈出,在月光下閃著金屬寒光,真如螳螂一般,手刃直指喬木咽喉。
“賽博武夫還裝什麼傳統拳師?”喬木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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