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刑場。
秦王手提戰刀，一步步逼近喬木。
這把戰刀看似是一把提在手裡的兵器，但細細看去與手骨骨骼宛若連成一體，顯然也是同樣的仙道材料熾火精金所打造出的東西。
這一刀落下，一道刀光劃破長空，在喬木肚皮上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如泉噴湧。
被他隔空操縱的血肉分身，也因此而斷了聯絡，徹底消亡。
事實上他剛才一直在一心二用開小號，一邊與秦王激鬥，一邊操縱著“喬水”，在給李功德套話。
本來就斷了腿，輕功難以施展，因而飛快落入下風，完完全全被壓著打。
血肉之軀是比不上精金道兵的，斷了一條腿就難以施展開輕功，只能被迫與秦王硬碰硬。
這麼一來，喬木身上很快又添了十幾道傷口....事實上喬木也有點意外，他怎麼還活著？
秦王顯得很剋制。
他如貓戲老鼠一般一刀刀不斷砍出，但又不急著了斷喬木的性命。
他很有耐心，他在等。
秦王秦世青本就不是衝動的人物，他要做的可不是取眼前這個自稱喬沝的喬家人性命，而是想要將喬家人一網打盡，給仙門大道宗一個交代。
殺一個喬沝，不夠！
當初在帝都萬家宅邸裡，秦世青就因為一時大意，在殺死了喬木之後放鬆了警惕，從而被複活出現的喬木偷襲致死。
以秦王的心智，怎麼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他早就抱著喬家人不止一個的心理準備，所以才在聽聞喬水進攻秦王府之後，假意離開，實則很快返回。
“府城中發現一個喬家人，就意味著可能有一窩，必須一網打盡。”
“喬水打我的秦王府，我先將你喬沝在這裡打死，看誰先皺一下眉頭？”秦王心中只是冷笑。
很多年前他就沒有了家人，早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向道之心極其堅定，一個剛建立的所謂秦王府他可不放在心上。
而喬家人則與他截然相反。
很明顯這是一個枝繁葉茂的武道大家族，而且喬家人素以重情重義，相當護短而著稱。
一個喬家人慘死了，很快就有另外一個喬家人血親復仇。
所以只要按著這個喬沝圍點打援，其他的喬家人想來也會如飛蛾撲火一般，一個個撲到這刑場來。
他秦王早就孤家寡人，這世上誰人死了都不能再讓他皺一下眉頭..所以這波兩邊互相換家，他怎麼可能輸？
“其他的喬家人怎麼還不來？闖進我秦王府的喬水呢？”秦王心中犯嘀咕。
他有點失去耐心了。
..........
秦王府中房間。
李功德正看著紅木桌上懸浮的水鏡中畫面之時，卻忽然心神一動，房間外傳來腳步聲。
“還有人敢來？”他稍稍有點意外。
這秦王府的護衛，以及那名鐵骨戰將，都被喬水殺了個七零八落。
尤其是那位鐵骨戰將，此刻他的屍體依然半跪在那房門外。
喬水雖然已經死去，但護衛們只有逃跑的份，哪可能這麼快重振鬥志，找上門來？
只是當他回頭望去，卻看到了一個臉上帶著漆黑星辰面具的黑影，這黑影渾身籠罩在長袍之內，看不太出具體的體型，正是武極會的星玄使。
“拜見上使。”星玄使壓低聲音，稍稍躬身。
李功德麵皮抖動了一下，沒有去看那星玄使，而是掃了一眼外面死寂一片的院落。
“大白天的，你就敢進來？這裡可是秦王府。”李功德皺眉，但旋即回過神來：
“有何要事嗎？”
他與武極會的聯絡自然是隻能在暗處，而這裡畢竟是秦王府，不是他的私宅。
這一兩日李功德被秦王軟禁在這廂房之中，禁足外出，武極會自然也不可能聯絡他。
而武極會的星玄使在他剛剛脫離秦王府眾人的監視，喬水剛剛死亡，他身邊無人的空隙就匆忙趕著上門，那麼這顯而易見代表著....大的要來了！
“上使。我等武極會或許不必再蟄伏了。”這星玄使抬起頭，他的整張面孔都被面具覆蓋，說話語調也一直平靜無波，儘量不暴露個人情緒。
但此時的這位星玄使，話語中的情緒卻透著幾乎難掩的激動。
“武聖人未死，而他將要歸來了！”
李功德目光閃爍了一下，驟然聽聞這個訊息，他面上卻無太多的激動情緒。
只是一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這世道，看來又要亂了....不，這世道就沒太平過。”
“只是我這富家翁的身份，不知道還能否繼續用下去。”他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只覺有點不捨。
其實說到底，秦王雖然沒殺他李功德，只是用障眼法弄了個替身，但說到底也未把他李功德太放在心上。
否則秦王怎會將他軟禁，又怎會不回府馳援....或許秦王就沒考慮過，他李功德這麼一波刑場處死之後，聲譽名望有無損失，後續又要怎麼“死而復生”，怎麼擦屁股吧？
想到這，李功德伸手輕輕隔空一點。
那懸浮在紅木桌上的水鏡迅速縮小，化為一顆晶瑩的透明小水珠，被他伸手一招，攏入大袖之中。
李功德雖然與將死的喬水交代了一些事，但自然不可能將自身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
武極會是凡人抵抗九大仙門的勢力，其中雖然絕大多數都是武夫，但也不是沒有一些異類。
為了尋求戰勝九大仙門的可能，武極會嘗試過多種不同的道路，如昔日的聖女武清心，便是被武聖人親手送入玄天宗，修習仙道的弟子。
他轉過身，與武極會的星玄使，一同離開這已狼藉一片的秦王府，身形悄然離開。
中州某地，群山深處。
武乾坤又一次走入山林之中，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與他一同來往的，還有足足數十人。
這數十人都是武極會的高層，其中也不乏武聖人門下的七十二賢。
海無涯也身在這人群之中。
海無涯其實不算是武極會的高層...他早在異人戰爭後不久就進了天牢，雖然被列入七十二賢之中，但他其實四十年來一直遊離於武極會的體系之外，獨自一人在天牢之中讀書三十多載。
別說高層，在重新出獄並再次成為禮部尚書之前，他與武極會的人都極少接觸。
海無涯在這諸多人之中，其實是一個異類。
別的七十二賢，多是武聖人的子侄輩，其中不乏武聖人親手培養的義子義女。
但海無涯不同。
他是武聖人尚未稱聖之前的官場同僚，屬於同代人，最多算是官場前後輩的關係。
而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其一是因為近期以來他為了傳播《須彌山王經》，與武極會多少有了接觸。
其二是.....
武乾坤告知他的訊息實在過於震撼，讓他不得不來，想要親眼見證那個離譜的傳言真假。
只是走到這片山林之中時，他的心中已經漸漸有了答案。
直覺！
是武聖靈犀訣的直覺感應！
走在山路之間隨著人群拾級而上的海無涯，不自覺輕咳幾聲，額頭上也有了虛汗。
距離山頂的洞窟越近，他越是能感受到自身直覺的瘋狂示警。
每靠近一步，每登上一級臺階...那股龐然壓力都與時俱增。
海無涯側目看向人群中其他人。
這些人之中老幼胖瘦都有，其中許多人的臉色表現，都與他相差不大。
這支隊伍很沉默，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在蔓延。
“武聖人，真的還活著嗎？”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他始終心懷僥倖。
武聖人的生死之謎，即使在武極會之內，也是隻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而他們這些高層，這些所謂七十二賢，也是近期才被武乾坤告知這一事實，並帶著他們親身過來。
“武聖人是不會輕易死的。”隊伍前方的武乾坤淡淡回了這麼一句。
他顯得很沉著，這一兩年來他執掌武極會大權，如今的他氣勢已成，越來越有武聖人早年的風範。
“仙門向來看不上我輩凡俗武夫，他們自視極高，而武聖人只是利用了他們的自大之心。”
“可這....”那人懷疑道：
“若是讓世人、讓九大仙門得知了武聖人尚未死的訊息，那仙門必然震怒啊！”
如果說仙門視武夫為凡俗，為朝生暮死的蜉蝣，那麼武聖人這隻強壯的蜉蝣卻騙過了九大仙門，這事情要是敗露，後果必然是仙門震怒。
這人在擔憂，這麼多人知道了武聖人還活著的訊息，怕不是要壞事了。
“震怒，誰還管他們震怒不震怒？”
“現在....時機已到了。”武乾坤淡淡道。
說話的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山巔。
山巔之上有著一處極為顯眼的洞窟，此時明明烈日高懸，但居然半點光亮也照不進那漆黑的洞窟之中。
以洞口為界，陰陽昏曉涇渭分明。
幽深的洞窟中黑暗湧動如潮水，一眼望不見其中事物，只讓海無涯等人頓時毛髮悚然。
因為他們感覺.....武聖人就在裡面。
心裡浮現這個念頭之後，再繼續看那洞窟，卻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了。
細看幾眼，會發現這洞窟彷彿活物一般在輕微地蠕動，讓人望而生畏，頓覺膽寒。
武乾坤沒說話，只是帶著眾人在洞窟外等候。
沒有人作聲，沉默如同潮水一般在迅速蔓延。
但海無涯心中的直覺提醒卻愈發強烈了，忽然有一種喘不上氣的錯覺。
沒多久。
洞窟之中黑暗如潮湧動，一道高大的身影沐浴黑暗，從中緩步走出。
他走出了洞窟，站在陽光籠罩之下，全身肌膚隱隱閃耀著光澤，依然是那副難以判斷具體年紀的外形，只是一頭灰白色的長髮，不知何時已經轉為半黑半白。
他並未去看海無涯等人，而是轉身，站在這山巔，凝望著天空之上的太陽。
此時明明烈日高懸，但陽光似乎也無法完全照亮他的身形，有一種莫名的寒意籠罩。
“拜見武聖人。”
武乾坤等人不自覺齊聲道。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也如海無涯一般，根本不信武聖人還活著，想要親眼來判斷真假。
但在目睹武聖人身形出現的瞬間，他們已經信了，此人絕非偽裝。
武聖靈犀訣的感應便是明證。
這種讓他們渾身戰慄，甚至生不出對抗念頭、如淵似海一般的強大，除了武聖人之外再無第二人。
武聖人卻並未回應，只是抬頭望日。
似乎是久居洞窟，未見陽光，他此時閉上眼。
過往記憶卻一幕幕浮現眼前。
前半生四十餘年朝堂一品武將軍，後半生四十年武道至尊武聖人。
“四十年了。”
“我等了四十年。”
四十年，從李長歌的靈犀訣，到武聖靈犀訣，再到饕餮吞天功。
武聖靈犀訣讓他突破煉神超品，成為一代武道魁首。
後來更是合眾為一，以犧牲一代人為代價，以天下武林的名門大派武道世家為薪柴，成就了一個在煉神之道上走到前無古人地步的武聖。
但這還不夠。
因為天下武林已經幾乎沒有能讓他更進一步的資糧了。
如果說武聖人是猛虎。
那麼普通的民眾便是草，低品的武夫是蟲子，中高品的武夫才是鹿、狼等野獸。
猛虎不屑於吃蟲子，更不會吃草。
而如今經過四十年的積累，饕餮吞天功已成。
他睜開眼，隨後遙遙朝著天上的太陽伸出手，彷彿要將這太陽也攥在手裡。
他已不是猛虎，即將化身饕餮。
既為饕餮，自有吞天之志。
“饕餮吞天功功成之日，自當吞天，吞日。”他回過頭，看向身後的海無涯、武乾坤等人。
“從今往後。”
“武極會，將以武伐仙，屠盡仙門異人。”
武聖人目如深淵幽暗，讓眾人不敢與之對視，不自覺低下頭。
只有海無涯心生愴然。
因為他與其他人不同，他更熟悉的不是武聖人，而是昔日的武將軍。
三四十年的海無涯是一心仕途的讀書人，將練武視作終南捷徑。
而今的海無涯早就是一部尚書，卻將仕途放在腦後，天牢皓首窮經三十年只求寫出心中的《人道經》。
時間最是無情物，人心多變，誰能貫徹始終？
海無涯目露憂色，他不懷疑武聖人的武力，但只擔心武聖人的精神狀態。
武聖人此時目光如深淵，他在人群中看見了海無涯，但也沒有太過在意。
此時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單純的念頭。
接下來要吃什麼？
饕餮吞天功雖然已經成了，但只有功法，沒有食糧，如何更進一步？
“武乾坤。近來九州九大仙門，有什麼動靜？”武聖人舔了舔嘴唇。
“九大仙門最近數月以來都很收斂。其中緣由或許與武道盟有關...”武乾坤稟報道：
“中州月玄使李功德此前傳來訊息，說他查清楚了武道盟的真相...武道盟是一個騙局，他們練的根本不是武道，而是以血肉之軀煉成道兵的仙道法門。”
“而他們的背後，則是九大仙門...”
月玄使，武極會之中一共九位，九州每一州之地設一人，總攬情報大局。
而中州作為大炎王朝帝都所在，又是水草豐茂，人口繁盛的中原地帶，不論是盤踞在此地的仙門還是武極會的成員，都並非庸人。
所以中州月玄使其實已隱隱比其他八名月玄使高出半級，在武極會之中自然算是高層。
“道兵？我以為武道盟在探索新的超品武道，沒想到等來這麼一群廢物？”武聖人眼睛微眯：
“就這叫以武入道啊？”
“其實如羅漢、鐵狼那些投身武道盟的道兵，壯年時也曾是心智堅定的武夫，否則不可能踏入煉神之道，成就上三品。”
李功德與星玄使漫步在街上，口中說道。
他用了障眼法，身旁行人如織，但卻無人察覺他的異樣，無人聽到他的話語。
“如果人心不老，煉神修為其實是不會衰退的。”李功德幽幽道：
“但是很多人就是這樣。”
“年老力衰了，精神意志心氣都變弱了，是真的不如當年，那麼煉神修為自然就弱了。”
“人心易變，想要初心不變可真難啊。”
“上使想說什麼？”旁邊星玄使問道。
“我想要判斷一個人精神心氣是否有變，其實也沒那麼難。”李功德淡淡道：
“不要看他說什麼，要看他們做什麼。”
“所以...”
“離開之前，我尚有一件私事要做。”李功德開口道，目光眺望遠處的菜市口刑場。
在菜市口的刑場，有一個“李功德”被削成人棍，被蝕骨離火灼燒，骨肉無存。
也有一個自稱喬沝的喬家老人，闖刑場迎戰那金身之軀的秦王。
李功德不會為了救人而冒著大風險，搭上自己的命。
但要說讓他裝作無事發生，冷眼旁觀喬水喬沝兩兄弟先後死在秦王的手下，那想想卻也心中不平。
所以他有一件事要做。
他邁開腳步，向著大秦府城的菜市口走去。
越是接近菜市口，人群越是密集。
待走到那菜市口時，只見周圍人群幾乎是聚了裡三層外三層，分外地熱鬧，簡直比平時趕集時還要熱鬧許多。
“看哪，秦王快將那個強闖法場的老人殺了。”
“話說那個老人是誰啊，怎麼就跟秦王打起來了？”
“你管他是誰？看就完事了。這打得不是挺精彩的嗎？很少看到秦王親自出手了。”
“那老人，好像是叫喬沝來著？”
“他不是強闖法場，去救那個土財主嗎？那李功德是個什麼玩意，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狼心狗肺的狗大戶。”
“那狗大戶這麼好名聲，平時髒活肯定沒少幹吧，要不然怎麼會良心過不去，白白給我們錢財銀兩。”
“這個姓喬的老人跟他狼狽為奸，想來也不是什麼好鳥！”
人群議論紛紛，看起了熱鬧。
秦王非但不驅趕人群，甚至還當著人群的面大打出手，將這場戰鬥當做一場表演賽，在人群的圍觀之中，一刀刀將喬木身上血肉削去。
他彷彿一個嫻熟的屠戶，手中戰刀每次劈砍，都帶起一抹血光。
李功德看著這一幕，聽著周圍諸多民眾議論，面上並無動容。
他已經用障眼法迷惑周圍人群，雖然身在人群之中，但卻無人察覺他的異樣。
只見他大袖一展，袖子裡那一枚水珠重新飛出，漂浮在他的掌心之中。
這水鏡之術，其實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秦王的符籙，而是他施展的術法。
作為武極會的中州暗子，他地位不低，這不只是因為他心思縝密，善於偽裝。
更因為他掌握的幾種仙道術法，相當適合暗中潛伏，傳遞情報。
除了水鏡之術外，還有另外一種。
只見他屈指一彈。
那一枚懸浮的小水珠飛速升空的同時，也蓬地一聲炸開化為一團水霧，瀰漫在菜市口的高空之上。
陽光照射在這一片水霧之中，這水霧上竟然有影像浮現。
這海市蜃樓的法門，能夠重現修仙者的心中記憶，映照出昔日的一段過去。
此刻那海市蜃樓水霧在菜市口上空逐漸成形，上面隱隱浮現一段影像。
這突然出現的異象，自然也吸引了許多民眾的注意。
秦王出手不多見，但這種海市蜃樓異象，更是聞所未聞的仙家手段。
水霧之中。
赫然再一次浮現出了那喬水的面孔。
只是畫面中的喬水，身處於一座宅院之中，正在與鐵狼激鬥。
遠處一道流光由遠及近，化為大道宗弟子道虛的模樣，立於空中。
李功德要再現的，正是那一夜的心中記憶，是喬水連夜闖入府邸，撞破道兵鐵狼與大道宗弟子道虛勾結，並以武伐仙，斬殺道虛的一幕！
“道虛？鐵狼？這是怎麼回事？”這突然變化自然也驚動了遊刃有餘的秦王，他抬頭仰望空中，第一次眉頭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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