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木施展目劍術,道真真容浮現的一瞬。
擺在幻陣中心的心魔鏡悄然裂開細小裂紋。
這幻境還未徹底破解,此時的喬木依然深處大漠孤城的上空,只是眼前的道真也終於從驟然遭遇的心神衝擊中回過神來。
還維持著孩童模樣的喬木提氣握拳前衝,步伐如風。
只是他這一衝,眼前四周的景物卻飛快向前掠去。
喬木明明是在向前衝,但四周視野卻從雲端重新墜入下邊的孤城之中,居然是距離那道真越來越遠了。
“口氣真大,別得意。我只是一時不察,被試探出了真身所在...並不代表勝負已分。”道真深吸一口氣,平復胸中情緒。
這並不是他想看的劇本。
喬家人素以重義輕生死著稱,而道真想要做的,並不只是讓喬家人身臨其境,體會他曾經的記憶這麼簡單。
真理越辯越明,他想要做的,是當心魔幻境的故事講完之後,他作為天靈根修士,再與喬家人來一場道理、理念之爭。
這麼一來,他的道心也就距離圓滿無掛礙會更進一步。
只是不知道為何,這個喬家武夫不知為何提前看破了他精心佈置的幻境,甚至險些讓他也翻了車。
要不是心魔鏡是清一長老賜予他的寶物,本就有不凡之處,哪怕驟然遭遇心神衝擊,也有護主之力。
近距離之內遭遇目劍術衝擊的道真,只怕也難逃過喬木的搏殺。
“為什麼你能在幻境之中也保持清醒?”道真將距離拉長,面上神色便恢復了往日的從容。
只是扶額的手還有輕微的顫抖,顯然目劍術對他並非毫髮無損。
“因為你這幻境太假了。”喬木隨口道。
他其實沒有與道真多話的意思,只是修仙者手段繁多,他剛才只有“目劍術”成功命中了道真,而拳頭打了個空。
這幻境另有奧秘,他尚未完全破除,此刻在說話的間隙他也在思索對策。
“你不理解以李長歌為首的孤城老卒,所以造不出真實的幻境。”喬木淡淡道:
喬木目光環顧周圍,此刻的他已經從空中墜落,落入了孤城軍營裡,他看向那些尚在軍營中訓練,尚未蒼老的大炎老兵幻象。
“這世上的確是存在捨己為人、捐軀赴難的英雄的,哪怕是自私者也不能否認這世上一直都有這樣的愚者。”
“你不理解,所以你想象不出李長詩兄弟會如何回答,哪怕編一個答案,也是言不由衷,失了真實...”
實際上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英雄之所以能被世人稱為英雄,正是因為他們極其稀少。
“我不理解。”道真此時反倒是點頭表示認可,隨後疑惑反問:
“那麼,你理解?”
“若換做是你們喬家人,又會有何選擇?”
剛剛還是彼此廝殺的仇敵,甚至道真還親手殺死了一個喬家人。
可在這時道真面上卻無什麼殺意,眼神裡只有一種淡淡的好奇,或者說近似於一種求知慾。
他確實不懂,但確實又在期待喬木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這反應讓喬木眼角抽搐了一下。
“如果是十歲出頭的孩子,不理解老卒們的作為,也不奇怪。”
實際上喬木還真細想過這個問題。
當初他第一次在夢中度過八十年,逼不得已問心,需要找尋一個答案來支撐自己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抄海思遠等老卒的答案。
前賢先烈、護國的軍士的確很高尚,很崇高。這世上的確存在這樣的真英雄。
喬木想過抄答案,但沒抄成。
因為人是欺騙不了自己內心的。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需要的是發自內心的答案。
這個答案可以不必那麼崇高,可以不必那麼高大上。
高大上的話拿來說給外人聽就足夠了,關上房門來捫心自問,就不用那些漂亮話了。
“老卒們心繫大炎,心懷大義,而我不是。”喬木一步步往前走,試圖接近遠在天邊的道真。
這是他一百多年前就在心中得到的答案。
他的決心確實沒有昔日孤城老卒們那麼崇高,也不必強求崇高。
其實這也是昔日劍謫仙的答案。
劍謫仙在孤城中擺爛三十年,冷眼看了三十年老卒們漸漸凋零,也沒有理解老卒的行徑與情懷。
而當孤城即將毀滅的最後一戰,在他看見兄長陸燕北將要赴死之時,他才看清自己的內心。
喬木的這個回答讓道真明顯有些錯愕。
本以為以重義輕生死聞名的喬家人,居然會有這樣的回答,這是否也算是一種人設崩塌?
“至於你問我作何選擇....我不是早就選了麼?”
道真的選擇,是順而為仙,逆而為凡。
而喬木也有他的選擇題。
最簡單的選擇就是苟道,苟到天下無敵再出山。最快的選擇是入魔,哪怕想要名利雙收也有利益最大化的刷分這一選擇。
順風總是最簡單的路,而他不願意走而已。
說話的時候,喬木也閉上了眼睛。
隨著他閉上眼睛,視野也自然一片黑暗,再沒有周圍的孤城景象。
道真製造的幻境自然不可能透過簡單的閉眼來破解。
但喬木早已不是凡人,哪怕閉上眼,也有已入一品的煉神直覺。
視覺被矇蔽,其他五感也多有紊亂,在幻境之中難以辨認真正的道真身在何處。
“幻境之中的作為,就是你的選擇麼?”道真不疑有他,神色變得認真。
他對生死廝殺不感興趣,卻對是非對錯頗為在意。
這一場幻境,便是他與喬木拉開安全距離,好讓他能安全地與之論道的手段。
“此方天地,修仙才是大勢所趨。”
“順而為仙,逆而為凡。”
“喬家人果然作出了與我不同的選擇。”道真淡淡道。
作為天靈根修士,他被清一長老寄予厚望,因而在修行之初,便被立下了一個絕情棄欲的考驗。
兩位仙門長老對於絕情棄欲有不同的看法,清濁長老行事更為直接,主張直接殺掉親眷,一了百了。
而清一長老則不然。
他並非是讓道真親手去殺家中雙親,而是讓他淡忘。
如果心中已無凡俗的清欲,不受五苦折磨,人間的血親不再是掛礙,那麼何必要殺盡親眷,來自證向道之心?
而這便是道真的選擇。
如今的道真年齡其實也已近六旬,對於修仙者還算年輕,但他的家中父母早已在孤城困守的四十年間死去了,什麼萬貫家財、百畝良田都已剩下黃沙一捧。
“你我選擇不同,仙道講破除執念,拋棄凡人世俗的情慾,才可稱超凡脫俗;而你們武道的所謂煉神之道,似乎是如磨刀,不斷打磨自己的執念,執念越強,入世越深,也就越難以自拔。”
道真娓娓道來:
“仙門才是大勢所趨,練武只是小道,與仙門為敵更是逆大勢而為,終究死路一條,就如同四十年間死在孤城裡的十萬老兵。”
以道真或者其他世人的眼光來看,喬家人的確走了一條取死之道,至今為止死在修仙者手裡的喬家人有多少人了?
可不論死者有多少,喬家人似乎都是一根筋直撞南牆,正如四十年間昔日死在孤城裡的老卒們。
“人世有五苦五道門,如若未斬除執念,便要度那色累苦心門、愛累苦神門、貪....”
“整這麼多生僻詞,要說服自己修仙才是大勢,修仙才是正道,還真是難為你了。”回應道真的卻是喬木的冷笑:
“只可惜我只是粗鄙武夫,聽不懂!”
他根本無心與道真辯論什麼仙道武道優劣,只是在此時提氣出手,轟向身旁的孤城城牆。
拳頭如泥牛入海沒入城牆之內,下一刻卻彷彿聽見樹葉颯颯響聲,一株老樹的樹幹被喬木五指沒入其中,戳出幾個窟窿。
他閃電般出手,雙手成掌在這樹幹上飛速拍下。
本應無堅不摧,至陽至剛的內勁卻並未破壞這樹幹,渾厚內勁順著樹幹如潮水湧動。
下一刻只聽嗤嗤聲連綿不斷,那樹枝之上的片片樹葉在此刻盡皆灌滿了內勁,如重重利箭破空飛出,橫掃八方。
道真的反應也很快,他身形橫掠而出,迅速避開這亂飛的樹葉,只是緊接著他卻神色微怔。
有的樹葉打向道真的所在,有的樹葉則是打向幻境的其他方位。
只聽得叮叮噹噹的聲響響個不停,這小樹林周圍上千把寫滿符文的子劍被樹葉擊打,打得歪歪斜斜。
這些灌注內勁的樹葉威力不足以將這些子劍切斷,但只要將千劍組成的幻陣陣型擾亂,便可以了。
本就隱現裂紋的陣中心魔鏡微微一震,在此時鏡面光芒終於暗淡下來。
“終於...”直至此時喬木才睜開眼睛。
他此時才察覺到有一個溫軟卻粗糙的小舌頭在旁邊舔著他的臉,這舌頭小小的軟軟的,有一種奇怪的酥麻感?
喬木定睛一看,才看到妖貓無常正趴在他肩上,正在對他的臉頰一頓狂舔,貓臉上顯出陶醉的神色。
好傢伙,這肥豬趁著他身陷幻境不能自拔的時候,居然對他的身體幹出這種事?
要是平時喬木多半得好好逗弄一下這蠢貓,但現在..他只是抬頭看向道真。
眼見幻境被破,道真的第一反應便是身形向後飛掠拉開距離。
“你走什麼?你不是要與我論道嗎?道真。”喬木忽然開口。
這話語像是有魔性一般,讓道真身形暫時頓住。
“論道?”道真問。
“不錯,你說了這麼多,接下來總得聽聽我的道理吧。”喬木深吸一口氣,舌綻春雷:
“我就簡單說兩句-----”
“天魔解體!”
瞬息之間他幾乎氣血沸騰,只見他身形籠罩在一片濃烈血光之中,腳下重重一踏,身形向道真的方向猛地一撲。
他這一飛撲,走的是完全的直線。
一路上十幾株老樹被他攔腰撞斷,樹幹、木屑、飄落的樹葉橫飛,紛紛揚揚如雪片灑了漫天。
辯論?道理之爭?這有何用?
仙道才是大道,修仙才是大勢,九大仙門人多勢眾又高又硬,與之相較武夫只是烈日之下的一點螢火,連光芒都看不見,但這又怎麼樣?
修仙對於絕情斷欲,對於超凡脫俗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論,有自古至今一代代的修士傳承。
但這如何?
某罪犯被法院宣判了都能眾籌賠款,完事了還有幾百人打賞支援。怎麼,有幾百人支援他,就說明他是對的,是蒙冤的竇娥?
還擱著辯經呢?這世上傻逼多得是,不會真有人以為,可以光用幾句話就能改變別人想法吧?
“武夫的道理,都是用拳頭來講的!”
喬木目光銳利如劍鋒,他一手提著秦王劍,縱身一躍如炮彈躍上高空。
而此時道真還在驅使那分散小樹林四周的上千把子劍迴歸,身前只有數十把子劍在,他也在身形迅速拔高遠去。
“天龍八步!”
喬木身形如大鷹掠過長空,只見他人在空中,本是舊力已盡的關頭,足尖卻又輕輕點在那漫天飛舞的斷裂樹幹、樹枝之上。
他的天龍八步經過又八十年的苦修,如今已經逆流期小成。
腳上踏著飛流直下的瀑布水幕都能衝上懸崖,而如今的他竟踩著那斷裂的樹幹,身形極不科學地一步步拔高,以此步步借力直至沖天而起。
“赤月燃血術·血劍術!”
手中秦王的身軀化為鮮血巨劍,卻在靠近道真的時候,手中秦王劍一下脫手拋擲飛出,如血色的流星直擊長空,重重砸去。
電光石火之間道真身前數十飛劍迅速旋轉展開護在身前,又有心魔鏡閃爍青光將他全身籠罩。
咚!
道真身前的數十飛劍組成的劍陣幾乎是瞬息便扭曲崩潰了,心魔鏡鏡面破碎如蛛網,清晰的碎裂聲在空中迴盪。
而道真的身軀也從高空中被那秦王的腦袋重重砸中,轟然落在下方樹林之上。
“你這....也叫講道理?”道真眼睛微微睜大,此時的他模樣悽慘,七竅都在流血:
“只靠拳頭,也太淺薄了。”
他身前尚有一面鏡面碎裂如蛛網的古鏡在身前懸浮,散發出明滅不定的清光。
道真的本命法寶便是這面心魔鏡,這是清一長老賜予的法寶,兼具護身之能。
“淺薄又如何?你就說你現在還能不能跟我論道?”喬木吐出一口氣,身形如大鷹掠過,腳下踩在一截樹幹上,如利箭直追已經墜地的道真。
他並非土生土長的大炎人士,他自以為,的確不及昔日孤城老卒那般心懷家國大義。
所以他的武道之心,並非大義,而是抗爭之心。
世事如大潮起起伏伏,順應潮流的是弄潮兒,逆潮而行的是大浪下的累累屍骨。
而喬木自始至終,都站在無數個自己的累累屍骨之上。
不論世事大潮起起伏伏,他只求一個心安理得無愧於己,不被大潮裹挾誤了自己本心。
“波紋疊浪勁!”
他雙拳揮舞如風,拳勁亦如洶湧的波濤,一波連著一波,一浪更比一浪高。
隨著拳勁的蓄勢,四疊浪的澎湃內勁如海潮洶湧。
“何須逐浪?何須順應潮流?”喬木目光如電,密密麻麻的拳影不間斷轟擊在那搖搖欲墜的古鏡之上,如洶湧不斷的海浪淹沒礁石。
“我便是大勢!”
咆哮的血色氣勁將古鏡徹底淹沒,依稀聽得見清晰的鏡子碎裂聲。
沒了心魔鏡的阻擋,喬木密密麻麻的拳頭如雨點選打在道真的身軀上,只一瞬便讓他身體隨著拳影抖如篩糠,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去。
“聽懂了嗎?這就是我的選擇。”喬木吐出一口氣,收拳而立。
透體而出血色氣勁旋即斂去,此時的他重歸平靜,神色淡然:
“喬家人並非光芒萬丈的英雄,我們並沒有那麼崇高,也不必給我戴高帽。”
“但要說當個念頭通達問心無愧的俠士,也算綽綽有餘了。”
倒在血泊裡奄奄一息的道真勉強抬起頭,最後一次看向喬木的身影。
在臨死的這一刻他記憶彷彿又回到了仍在大漠孤城裡的童年,當時他曾經見過許許多多壯烈赴死的大炎兵卒將領,其中也有他的親兄長。
在這一刻他只覺這喬家人的身影與記憶中那一道道兵卒的身影不分彼此,漸漸重疊。
“這樣的喬家人....在世人的眼中,早就是英雄了。”道真瞳孔渙散,徹底失去氣息。
喬木靜靜看著道真嚥氣,緩步重新撿起從空中墜落的秦王屍體。
看著這兩具屍體,他心裡也終於是稍鬆了一口氣。
“從秦王到幕後的大道宗修士...道虛道真,也算告一段落,可以放暑假了。”
他抬頭望天,隨手搓了搓肩上花貓無常的腦袋。
經歷一百六十年的夢中苦修,現在喬木其實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只想先緩一緩,緩過這勁...
...........
與此同時,小樹林邊緣一角。
武乾坤身形立在陰影之中,目光之中盡是驚詫與疑惑:
“這個喬家...突然蹦出來一個力勁雙超品武夫也就算了,這還又來第二個?”
“這到底是什麼武道家族?”
......
PS:這章更新時間比較陰間...我再調一調吧。
這幾天我這每一天都有老人過世出殯,每天早早就被吵醒...主要是我平時睡眠也不咋地,再調調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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