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詩...你還是不懂。”李長歌微微搖了搖頭，此時的他面上再一度浮現倦容。
武聖人離開之後，李長歌就是這座城的最強者，同時也是軍中的一把手。
他把握大權，同時實力也強，所以比尋常兵卒將領都看得更遠。
他清楚地知道.....他們這支殘軍不可能是仙門的對手。
雖然不知道仙門為什麼不強攻，但李長歌也知道，這座城終究是要破的，他們終究是要死的，並無活命的可能。
這也是他勸武聖人離開的原因。
“留在這座城裡，所有人都會死，包括我。”李長歌淡淡道：
“若這城中真有能讓異人也心動的人才，那麼送出去也未嘗不可。能活一個是一個，總比陪著我們這些人赴死強。”
話音未落。
便見身後遠處一個半大孩子拾起了那測靈石，石頭上發出耀眼光芒。
“這....”李長歌兩兄弟對視一眼，面上都顯出震驚之色。
“能讓測靈石顯出這麼強烈的異象....那清一道人在等待的，就是這樣的人嗎？”
李長歌目光看著那個撿起石頭的孩童，訥訥道：
“我聽說仙道修士之中，有一種頂尖的靈根資質，就被稱作天----”
“是鐵靈根，沒錯，就是鐵靈根。”那個孩童忽然抬頭插了這麼一句嘴。
從他開口的這一聲起，孩童臉上的神色就有了輕微的變化，明明人還是那個人，但看起來卻有些不同了。
實際上喬木有點繃不住了。
不提靈根他還能假裝入夢，提到天靈根，他一下就從之前的沉浸狀態之中被打破。
他什麼靈根他自己還能不知道嗎，哪怕是做夢，他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有天靈根。
代入感太差，差評。
“鐵靈根是什麼靈根，聞所未聞啊，這恐怕是天靈根？”幻夢之中的李長歌狐疑。
“格局小了。鐵襠功練到無上大圓滿境界極盡昇華，就能以武入道，以武道入仙道，凝聚一根無上鐵靈根，豈是區區天靈根可比？”那個半大孩子如此說道。
既然從沉浸狀態中解脫出來，喬木也就不裝了。
他接下來在試著在幻境之中探索....現在看來這類似夢境一樣的幻覺，並不只是記憶回放，幻覺中的李長歌也仍會對喬木的回答作出反應。
幻境之外，道真也稍稍詫異，目露奇光。
其實他想做的事很簡單，不過是將喬家武夫送入幻夢之中，在幻夢中忘卻自己的存在，設身處地地經歷道真他自己的記憶，以此來試探這盛名在外喬家人的真心。
只是這名喬家人，為何能從夢中清醒？這是道真從來沒碰見過的意外。
“也許是這個喬家人太強了？我也沒見過如此強悍的武夫，或許武道修到一定程度，也能對術法幻陣有一定的抵抗之力。”道真不疑有他。
他也是個隨性的性子，喬木的表現出乎他意料，但這反而讓他心中更覺有趣。
他沒有插手幻夢，而是繼續靜靜旁觀。
“無上鐵靈根？”李長歌若有所思，他似乎真信了，一本正經地說道：
“城中居然還有如此仙道天才....你不應該留在這座城。”
“為何不能留？”喬木以半大孩子的身子仰頭問道：
“那李長詩為何又要留下，他能死，我不能死？”
喬木仰起頭，並未去看李長歌，而是抬頭望天，大聲問道：
“你們既然已經知道留在這座城裡，終究是死路一條，那麼為何不走，為何不讓李長詩先行虛與委蛇投降，再拜入仙門？”
“既然已經知道未來結局，為何偏要選死路？”
“這誰家的孩子沒大沒小的？”李長詩有點不悅：
“要是我手頭上的兵敢這麼問，我橫豎得給他收拾一頓。”
李長詩嘟囔幾句，皺眉看著眼前的小孩：
“我不願降，明知留在此城死路一條，自然是因為....是因為---------”
李長詩話說到一半卻沒了聲音，只是直勾勾看著喬木，面上神色轉為一片木然，嘴裡好像在說什麼，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不止是他，旁邊的李長歌也一樣。
這兩名中年將領在此時都成了沒有表情的木頭人，都直勾勾看著喬木。
“還真是類似夢境的東西啊..”喬木這回算是試探出來了。
這李長詩兄弟的異常，就像是處男的春夢，總會在關鍵時刻戛然而止...缺少相關DLL檔案，根本載入不出來啊。
如果將這場幻覺看做是道真營造的一場夢，那麼在他的夢中，哪怕出現了李長歌兄弟，這兩個夢中人也難以親口說出自願赴死的緣由。
因為道真造不出這樣的夢。
失真了，失之真實。
如果強行演下去，就會因為缺少DLL檔案，崩潰了啊。
喬木心念到此，果然便覺四周場景再度變幻，明明走出院子的他，又回到了道真家的屋內，李長歌兄弟也已經消失不見，眼前只有古父古母二人，以及一口棺。
同時，喬木也再一次感覺有些渾渾噩噩，顯然他的神智受到了一些影響....顯然是有人裝不下去了，直接在場外掀桌子，跳過這一幕。
喬木嘴角微微莞爾，但沒有反抗，繼續放任自己心智渾噩下去，繼續看戲。
這一次，古父古母依然在吵架。
只是爭吵的主題有了變化。
“後悔了吧？”古父怒視古母，目光難掩慍怒：
“大兒去當了兵，你就隨著他說話，講起大義那一套，現在他倒是當了英雄，如願以償了。你滿意了吧？”
古母面色木然，默不作聲，只坐在那不說話。
很顯然她也後悔了，動搖了，因此並沒有反駁丈夫的話。
只是古母沉默的時候目光卻看到了站在房門口的道真，以及他手中那枚大放光芒的測靈石，怔了一下。
她看了幾眼道真，又看看屋外那口棺。
“還是活著好，若能走出去一個孩子，也是好的。”她看著那口棺，茫然道。
..........
“恭喜清一師兄，居然在這凡間城池裡，覓得這麼一個天靈根良徒。”
清濁道人神色中稍稍有幾分豔羨：
“倒也沒想到，這凡人之中偶爾也會有如此良才，來日我也去這凡人王朝中找一個看看。”
“師弟說笑了。”清一道人捋了捋長鬚，淡笑道：
“身具天靈根，自然是仙道天才，可天才中途夭折的也不少。”
“靈根資質自然極為重要，但長生路漫漫，心性其實也不能差，否則哪怕是仙道天才，也很難走得長久。”
清一道人含笑看向眼前的半大孩子。
他緩緩道：“此子雖然身具天靈根，但尚有親人生存於世，多少有所掛礙，塵緣未了。”
“哦？那去將他的親眷...助他斬盡塵緣？”清濁道人接道。
“如此倒也過於刻意了。這道關要他自己過，如此最好。”清一道人看向自己面前的半大孩子：
“徒兒，你聽好了。”
“送你出城的，是你的父母的選擇，而不是你自己的選擇。”
“本來這一關對仙道修士而言其實為時尚早....但你既然身具天靈根，與尋常修士怎能相同？這一關，我便提前考一考你，由你自己來選。”
兩名老道，一名孩童都立於雲端，俯視著下邊的孤城。
孤城剛剛經歷過一場戰事，又有些兵卒戰死沙場，城中士氣低迷，偶有幾戶人家傳來哭泣聲。
只聽清一道人微笑道：“塵世苦濁，世間凡人有五苦五道門：名色累苦心門，名愛累苦神門，名貪累苦形門，名華競苦精門，名身累苦魂門。”
“色、愛、貪、競、身，皆是因凡人雜念而起。”
“修行修到一定的程度，就要絕情棄欲，斬斷塵緣，方可踏上長生仙道，得道成真。”
“不斬三尸，斬除執念...哪怕得了長生，也要受五苦折磨，何苦來哉？”
說到這，清一道人問向眼前的半大孩子：
“徒兒，你且猜猜看，我活了多大歲數了？”
“八十？”半大孩子猜測道。
“老道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清一道人淡笑道：
“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想起當年求而不得的如花美眷或許會痛哭流涕，八十歲的老者再想起時，心頭只有微微感懷。”
“那麼一千年的老道我，再想起凡俗時求而不得的佳人，你猜我會有何感覺？”
清一道人面上笑容逐漸斂去，轉為肅然：
“這便是斬除執念，絕情棄欲。”
“不斬三尸除執念，不絕情棄欲斷塵緣，不能渡人世五苦，那麼仙道境界再高，也終究不能得道成真。”
“修行，一定要斬除執念麼？”孩童仰頭問道。
“呵，說起來倒是還有一條歧路。”清一道人微微一笑，看向旁邊的清濁道人：
“清濁，你可記得數年前倉惶逃出這篇大漠的那個凡人將軍，似乎是姓武的？”
“嗯？有這麼一回事嗎？”清濁道人沒在意：
“清一師兄，一個凡人的事情，你記得這麼清楚作甚？”
“那個凡人是練武的，我任由他離去，便是因為他已走上歧路，執念過於強烈，成不了氣候。”清一道人淡淡道：
“仙道自上古綿延至今，傳承未絕。”
“武道只是凡人在紅塵間的護身伎倆難登大雅之堂。他們沒有長生的先行者，前方無路，所以哪怕入了歧路也不自知。”
清一道人嗤笑道：
“想要得道成真，須得絕情斷欲，斬除執念，只餘一顆無缺道心。”
“而那姓武的凡人武夫卻走了截然相反的歧路，非但不斬除執念，反倒任由心中執念生長。以凡人之身是無法駕馭這樣極端強烈的執念的，這是臨淵而行，墮入淵中只是早晚而已。”
“只是無知者無畏而已。”清濁道人對凡人的話題不感興趣，敷衍了兩句便就此揭過。
說到這，清一道人陡然扭過頭，看向半大孩子，面色肅穆如山：
“此方天地，仙道才是大道，修仙才是大勢。”
“你是天生天靈根，非比常人，只要絕情棄欲，順勢便可入仙門大道宗，得道成真。”
“若是忤逆大勢，自甘為凡。不止不能得長生，也將在如今這片天地裡，受盡人世苦厄。”
“順而為仙，逆而為凡。”
“人是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的。”
“那麼，你要選哪一條路呢？”
清一道人的聲音如黃鐘大呂，響徹喬木的耳畔。
他的神智逐漸渾噩，在此時他彷彿真的成了道真本人，在經歷他兒時的一場舊事。
此時此刻他的眼前，他的耳邊浮現起太多的畫面，太多的聲音。
有家中橫著的一口棺，有古母那茫然臉色，古父句句叮囑....一切從小到大記憶畫面浮現心頭，太多的聲音迴盪在他的耳畔。
“為什麼要逼我...”
“為什麼要逼我...”半大孩子彷彿陷入了極大的痛苦抉擇之中，他握緊雙拳，指甲深深扎進手心。
只是不管他手上如何用力，不管他如何剋制....都忍不住嘴角的緩緩上翹。
“我真的繃不住了。”孩童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這啊？”
這個半大孩子抬頭望天，臉上神色轉為漠然。
他本來想看看道真在搞什麼名堂，結果來這麼一出。
“也是，算起來他也就是個不到六十歲的小年輕，就這點東西也很正常。”
“指望著將我拉到你經歷過的處境，理解你經歷過的抉擇，看看我的選擇，然後你就能良心稍安？”
喬木只是微笑，然後抬起頭。
“笑死，哪怕我真跟你做了同一個選擇，那隻能說明我也就是個爛人而已。我是爛人，跟你爛不爛，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半大孩子此刻眼神銳利如劍鋒，直視眼前的清一道人，身前虛空之中更彷彿閃過一道虛幻的劍光。
嗤！
那清一道人的身形模糊扭曲了一下，轉而化為道真的面孔。
驟然遭受目劍術衝擊的他稍稍有點失神，一手扶著額頭，手掌微微顫抖，一貫淡然的他第一次神色有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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