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炎神機不問政事,只居宮中練武,雖然多少耳聞如今大炎的糜爛現狀,但終究體會是不及他這個皇帝深的。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英雄皆是大炎皇帝彀中之物...”永和帝心中喃喃念著這話,心中也感觸良多:
“武聖人與武極會再強,老祖也將他們看做是大炎的臣民。”
炎神機是太祖的孫子,從炎神機的這一番話中,永和帝也可以一窺昔日大炎強盛時的狀況。
不免讓他有些心嚮往之。
但永和帝心裡知道,武聖人與武極會與大炎朝廷水火不容,絕無共存的可能。
武聖人一恨異人,二恨朝廷,現在武聖人遺留下來的武極會依然是大炎王朝的一大毒瘤,不容小覷。
心念到這,卻見一直在遠處守著的飛魚衛楚星快步走了過來,神色凝重:
“陛下。”
“大道宗的仙長,入宮告知了一件要事...”後面的話他放低聲音。
只是永和帝聽完,卻是渾身一震,臉上也勃然變色,向後倒退了半步。
“可是政事?既有政事要處理,那麼你便去吧。”炎神機依舊緩慢練拳,神色古井無波。
“是....”永和帝怔怔立半晌,正要邁步離去,卻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炎神機:
“老祖宗。”
“莫談國事。”炎神機頭也不回。
“可這一次事關重大,您作為皇族的定海神針...”永和帝緩緩道。
炎神機回頭瞥了眼永和帝,暗暗搖頭。
“你可知道兩百多年前,我是為何出走皇宮,以皇孫的身份闖蕩江湖的?”炎神機道:
“本朝開國皇帝,也就是太祖...”炎神機面上泛起蕭索之色:
“他是以武立國的無雙猛將,武功也是當時的天下第一。精力太旺盛,就總愛管東管西的。”
“皇族其他人說我炎神機最受寵愛,那是因為我是皇子皇孫之中武道天賦最好的一個,而太祖他對我的習武日程安排,從十歲排到了三十歲,自語要親手培養出一個超越他的新一代天下第一...”
太祖是個控制慾極強的大家長,而皇孫炎神機脾氣也和太祖一樣又臭又硬,最討厭的便是長輩管束,於是少年時便負氣出走,離開皇宮。
太祖控制慾極強,而炎神機則偏偏反著來。
兩百年時間裡他枯坐宮中看一代代皇帝起起落落,從來不問政事,不越雷池一步,一點也不想管所謂政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大炎皇宮之內,只能有一個話事人,這自然是皇帝,而並非我這麼一個老不死。”
“你說我是定海神針...呵呵,定海神針若是輕易就用,早就攪弄得這片海天翻地覆了。”炎神機自嘲道。
他活了太久了。
以他的身份和實力,如果想要染指皇權,有的是機會。
不說架空永和帝....在他長存於世的這兩百年來,碰上舊帝病逝、新帝幼弱這樣的事情,也有那麼好幾次了。
如果想趁機架空皇帝,當個攝政王,問題不大。
所以他不過問政事,始終不越雷池一步。
這個事情如果起了頭,那麼這皇宮之內的政事,是皇帝說了算,還是他炎神機說了算?
這個頭不能起,後代皇帝怎麼做都是皇帝的決策,而他只負責鎮守皇宮,作為皇族最後的定海神針而存在,等閒不出手。
不干預,不過問,只作為給大炎皇族兜底的長輩,長存於世。
永和帝欲言又止。
見炎神機堅持己見,最後他也只是在飛魚衛楚星的陪同之下,快步走遠,直奔御書房。
...........
御書房的門前,已有一名大道宗修仙者在等候了。
這名道人是一個長臉中年人,面色嚴肅,不苟言笑,道號是道可,是清一長老門下的一名弟子,修為已到金丹五層。
清一長老是大道宗仙門之中執掌凡俗事的長老,而道可不只是他弟子,也任護法一職。
在如今這片天地裡,金丹期修士已經是仙門大道宗的中堅力量,再往上便是元嬰真人,可為仙門長老。
“道可仙長..海無涯為我大炎重臣,一部尚書,朝廷砥柱...你說他是武極會的人,空口無憑,可有證據?”永和帝聲音低沉,目光瞥了眼身上佩著的那把人王劍。
人王劍在,他心裡便更穩一點,多少有所依仗。
這把人王劍,以及深宮之中的炎神機,都是他的一點底牌。
“證據?你跟我仙門談大炎律法來了?”
道可一聽到這證據二字,只想笑。
那名武極會的煉神武夫,已經隨著搜魂術而魂飛魄散,已經不能作為什麼人證,來指認海無涯。
但這又怎麼樣?仙門辦事,你跟我談凡間律法?
“海無涯的身份,是我等仙門用仙道術法盤查得來,不能有假,只是人證已經魂飛魄散。”道可沉聲道:
“大炎的皇帝,你不會打算護住此人吧?此人是武極會殘黨,自然也是大炎王朝的反賊亂黨。”道可目光微眯,壓力頓生。
迫於人王劍的存在,他不會做得太過火,但他畢竟代表大道宗而來,不可能不強勢。
“武極會是人間亂黨,應斬殺殆盡,以絕後患。更何況海無涯此人並非常人,他在武極會之內,也是所謂七十二賢之一。”
“大炎的皇帝,你尚未了解此人的真面目,我勸你多考慮考慮大局,三思而後行。”道可沉聲問道:
三思而後行....
永和帝微微沉默。
又到了做選擇、權衡利弊的時候了。
死保一個海無涯,就要硬頂著仙門的壓力,而永和帝可還沒有與仙門徹底決裂的萬全準備,他自覺需要更多的時間。
若是放棄海無涯...
永和帝一手按著手上的人王劍,不自覺抬頭,望向御書房的牆面。
牆面上掛著一幅本朝開國皇帝的畫像,畫像之上的太祖是個不怒自威的高大龍袍男人,一手舉著人王劍,頗有威儀,自有一種俯瞰天下的帝王豪氣。
也許是因為今日炎神機的話,讓他對太祖的那個年代有所懷念,此時的他望著太祖畫像,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
若是太祖來當這個大炎強盛期的皇帝,面對仙門威逼,他會如何選擇?
永和帝心中暗暗搖頭,不再考慮這種略帶逃避意味的想象。
年輕時他也夢想當一個力挽狂瀾的中興明君,後來第一次手握人王劍時他也曾有過掃清天下沉痾的志向,只是現在...
至於如今他的選擇?
他只是不想當大炎王朝的末代皇帝,想繼續將皇室的基業傳下去。
“朕會命海無涯即刻入宮,親口問詢。”永和帝按著人王劍,緩緩說道:
“若他真是武極會亂黨,自當處死。”
道可微微沉默,面無表情。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來皇宮通知一下永和帝,然後再抓人。
仙門多少還是要講規矩的,如果連禮部尚書這種重臣,仙門想抓就直接上門抓,就完全是視朝廷為無物。
得到了永和帝的首肯再抓,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那叫仙門弟子協助君王抓捕亂黨。
只是道可也未料到,永和帝沒有一口答應,而是準備親自過問這回事。
他的目光在永和帝腰間人王劍上稍一停留,輕笑道:
“那麼,你便問吧。”
“別忘了,此人自加入武極會那一日開始,便不是你大炎的尚書,而是暗中潛伏的亂黨了。”
“等事情水落石出,海無涯不只要死,還要昭告天下。”
大道宗要的是立威,海無涯這麼一個地位顯赫的高官,又疑似武極會高層,自然是一個絕好的目標。
長生門的長青真人雖然想要拉攏海無涯,但清一長老稍微查了查海無涯天牢讀書三十年的履歷,就知道此人不太可能投奔仙門。
所以海無涯只能死。
至於海無涯怎麼死,是由仙門來殺,還是皇帝來殺,只要仙門立威的預期目標達成了,都行。
人王劍是一把未染過修仙者鮮血的氣運之劍,修仙者沒人想當出頭鳥,親身試試人王劍的鋒芒。
清一長老不想,道可也不想。
說完,道可轉身離去,只留下永和帝一人站在牆上太祖的畫像之前,有些蕭索。
永和帝獨自凝望著牆上的畫像,心中思緒起伏。
武極會自然是亂黨反賊不假。
從南州武極會刺殺永和帝的那時候開始,永和帝便心知肚明:
若真有朝一日,武極會真的擁有了敗盡九大仙門的偉力,那麼在九大仙門消亡的下一刻,就是大炎王朝覆滅之時。
到那時,天下也會易主,皇族會失勢。
如今九大仙門雖然驕奢跋扈,但他們要的更多是凡間香火,這天下終究還是炎家一家之天下,並沒有改弦更張。
在此之前,就先苦一苦百姓吧。
如果再等個數十數百年,老祖炎神機的修為必定還會有所精進,而永和帝也能摸索出人王劍的運用之法。
所以,若海無涯真是武極會亂黨,永和帝怎可能會護一個亂黨?
如果海無涯不是....
這座有炎神機坐鎮的皇宮,其實也是永和帝的眼中,整個中州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這,他當即擬旨,讓楚星去一趟海府。
“仙門言之鑿鑿,那麼若海無涯真是武極會亂黨的一員,便有可能抗旨....楚星,你點一百甲士再去。”永和帝下令。
海府。
海無涯如往常一般,一手握著經文誦讀,只是手裡的經書,已經由《須彌山王經》變成了《人道經》。
兩部武道功法也算是一脈相承,想要轉修不難,海無涯作為《須彌山王經》的創始者,如今為老卒們講解《人道經》也是綽綽有餘。
講解這人道經,也是想親眼看到,修煉《人道經》的強者出現,而不是空有精深武道理論。
只是忽然門外傳來密集腳步聲,管家領著楚星匆匆而入。
而在府邸大門之外,則是足足上百名披堅執銳的甲士。
這些白頭兵們雖然年事已高,但其中已有二十名直覺敏銳的煉神武夫。
在楚星邁步走入海府的同時,這上百老卒也忽有所覺,抬頭望去,正好與楚星對上。
“這麼多煉神武夫?”楚星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本能察覺到了危險。
這些老兵們應該是初入煉神,而且外貌蒼老,估摸著氣血虧損不少,真打起來十有八九不是他這個皇帝親衛的對手。
但他們的數量太多了...
雖說帶的甲士不少,但要對付二十個煉神武夫,超綱了啊。
“莫非這海無涯,還真是武極會亂黨?”楚星眼角一跳,稍稍抬手,本來在門外候著的上百甲士頓時泉湧而入。
這上百甲士與裡頭的白頭兵們隱隱對峙,氣氛一時凝滯。
海思遠等老卒們倒沒太多想法,只是心頭有點茫然。
他們這些白頭兵,在大漠之中等了四十年,都沒等到大炎的兵,只有幾個號稱伐仙軍的喬家人。
結果現在,人在自己家坐著,突然被大炎的兵給圍了?
好訊息,等了四十年,終於等來了大炎的兵。
壞訊息,這些大炎的兵,好像是敵人?
海思遠只覺荒誕。
“楚護衛這是何意?”海無涯將《人道經》塞給武庫老人李長詩,邁步走了過來,神色倒是鎮定。
“海大人莫怪。是我反應過激了。”楚星見老兵們並無明顯敵意,便取出聖旨,開始宣讀。
“讓我即刻入宮面聖?”
海無涯跪地聽完旨意,眼角餘光瞥了瞥楚星背後的諸多甲士,心頭也大約有了猜測。
他站起身來接過聖旨,抬頭望了眼天空,只見落日餘暉染紅雲端,暮色將至。
他輕輕拍了拍海思遠的肩膀,叮囑道:
“不要魯莽,只是入宮面聖而已。”
“若我今夜未歸,可去城郊尋那董杏林,董神醫。”
他最後看了眼海思遠,以及他身後的諸多白頭老卒,心頭卻無惶恐,只是微微一笑,便隨著楚星轉身離開。
朝聞道,夕死可矣。
已經見著了半部人道經,見到了在大漠裡困了四十年的兒子,縱死有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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