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前。
海無涯與永和帝相對而立。
一人是君,一人是臣。
只是此時君臣之間的氣氛並不和睦,空氣都彷彿冷硬如鐵,讓人難以呼吸。
大道宗修士道可站在金鑾殿外,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這一幕君臣戲碼他只當做是看戲,有意思得很。
“海無涯。”永和帝終究還是開口道:
“有人檢舉你早就投奔了武極會亂黨,可有此事?”
在永和帝的身側,是楚星等一應飛魚衛。
飛魚衛是皇帝的耳目,不只是打探訊息,也精通刑罰拷打逼供。
“海大人切莫心懷僥倖,此事是大道宗仙長用仙道術法探知的。”飛魚衛楚星告誡道:
“海大人還是照實說,畢竟海大人年事已高,如果這金鑾殿上見了血,可就不體面了。”
這話連槍帶棒,其實也半是威脅,半是提醒。
但凡看過海無涯履歷的人,知道他曾在天牢讀書三十年,都會知道這是一個不畏死的人,很難用肉體上的折磨讓他招供。
楚星懷疑,以海無涯的心智堅定程度,若是早年就全心全力練武,突破煉神上三品應該是不在話下的。
所以楚星特意點了一下,背後有仙道修士。
仙道修士的手段,可比他們這些飛魚衛還要高明。
哪怕海無涯的嘴巴再嚴,也一樣可以殺人搜魂,強行獲取部分記憶。
抵抗是沒有用的,抵抗只能讓結果更難看,多一番痛苦,何苦呢?
“不錯。”道可搭腔道:
“仙道自有搜魂妙術,鐵打的漢子頂得住凡人的嚴刑逼供,但怎能擋仙道妙術?哪怕你死了,我也能拘你的魂,從殘魂的口中得知真相。”
“比如,你開創了《須彌山王經》這回事。”
這話其實半真半假。
搜魂術雖然好用,但對於凡人魂魄是極大的負荷,所以一般而言,在來不及閱讀凡人全部記憶的時候,凡人就已經魂飛魄散了。
若是此人心智堅定,抵抗意志極強,搜魂術的效果也多少會有點折扣。
至於死後拘魂,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的。
所以,道可若是直接用搜魂術,海無涯必然魂飛魄散,但能夠獲知的資訊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最高效的辦法,是在生前就擊穿此人的心理防線,讓他心神失守,抵抗意志完全瓦解,再用搜魂術,這樣便可以最大程度地探查凡人記憶。
所以道可這話其實也是恫嚇,多少沾點誇大,欺負的就是凡人不懂仙道術法。
只是海無涯聽了之後,面色並無波動,只是目光在永和帝與道可之間徘徊一下,朗聲道:
“陛下。”
“何須逼供?我自會坦言。”
從他跟著飛魚衛入宮開始,他就沒有活著走出皇宮的預期了。
“我早在數十年前,武聖人離開朝廷之後,便已成了武極會的成員。”海無涯說得坦坦蕩蕩:
“只是我在不久之後便因諫言先帝入獄,在天牢裡呆了總共三十載歲月,與外頭的武極會所知有限。”
“這三十年其實我與武極會接觸不多,出獄後才知道武極會在外犯下的事。”
“我本念著雙方道不同不相為謀,打算與武極會劃清界限....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與武極會合作,是傳播《須彌山王經》的最快方式。”
當初在帝都城郊的醫館裡,海無涯從喬木的手中,得到了新版的《須彌山王經》,自知前幾層功法已無缺陷,再加上時日無多,便作出了散播功法的決定。
“真的嗎?我不信?”道可輕笑:
“句句都是開脫。你早年便加入武極會,是武極會最早的一批成員,又與武聖人是官場上的同僚,關係自然不淺。”
“明明是武極會的元老人物,現在又自稱幾乎不參與武極會事務,要將你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大道宗這邊得到了海無涯的一部分資訊,但也未見全貌。
只是從海無涯的履歷來猜測,他可能是武極會高層,至於真相如何尚不清楚。
“這世上有住在天牢裡的亂黨高層麼?”海無涯只搖搖頭。
如果他真是什麼高層,身在天牢裡怎麼發號施令?
哪怕是眼光卓絕的武聖人,也不可能三十年前就知道他能寫出《須彌山王經》,所以招攬海無涯入夥不過是一手閒棋而已。
永和帝也未聯想到海無涯居然會這麼簡簡單單就承認,呆了半晌,才終於震怒,聲音都在顫抖:
“本以為你是朝中難得赤誠的文臣....為何甘當亂黨,站在武聖人那一邊?難道你不知道武聖人早就滿手血腥,武極會也是禍亂九州的亂黨麼?”
“陛下。”海無涯沉聲道:
“臣方才所說的,並不是試圖脫罪,再說也不可能脫罪,只是想說...”
“臣從未站在武聖人、武極會那一邊,但也不是站在大炎皇室這一邊。”
異人戰爭初期他也曾慷慨進言,與當時的王山河等文臣先後死諫,只是卻落了個天牢枯坐三十年的結局。
在這三十年時間裡,他曾心灰意冷,到後來也算是逐漸想明白了他自己的武道之心。
不錯,武道之心。
早年他雖然練武,但他其實內心裡是一個只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生。
進了天牢裡之後,隨著年齡增長,他的武道修為逐漸倒退,此時他卻逐漸洞悉了自己的一顆真心。
海無涯抬起頭。
在將死之際,他不再恪守君臣之別,第一次直視永和帝的眼睛,話語鏗鏘而堅定:
“仙人視百姓如芻狗,君王視百姓如牛羊。”
“所以,我只是想站在九州人民這一邊。”
海無涯的武道,便是人道。
不論是《須彌山王經》,還是他夢想之中的《人道經》,都不是什麼天資卓絕者修行的絕世神功。
水滴石穿,積土成山,哪怕是渺小如微塵的普通武夫,沒有過人的天賦與悟性,也可透過一步步的努力與積累,終成須彌山。
這是為天下民眾而創的武道功法。
他的聲音在金鑾殿中迴盪,如春雷乍現。
飛魚衛楚星默默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永和帝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他被這個已到晚年的老臣激怒了。
“你將朕與異人...你將朕視為天下子民的敵人?荒唐,朕難道就不想國富民強,就不想九州的子民過上好日子麼?”
永和帝一手指著海無涯,手指都快戳到了他的鼻子上。
海無涯道:“君視民如草芥,民視君為仇寇。”
“你...”永和帝默然無言,最後只擺擺手。
這麼多年的君臣情誼算是散盡了,如今的海無涯自然自承身份,那麼他早就不再是大炎重臣,而是武極會亂黨。
既是亂黨,護他作甚?
“此人,任憑仙門處置吧。”永和帝神色轉冷,淡淡道:
“朕會昭告天下,將武極會亂黨海無涯之名公之於眾。”
倒是道可面上露出異色,似笑非笑盯著海無涯:
“海無涯,你堅稱你並非武極會高層...但你這樣的人物,可不像是普通角色。”
“不論是你,還是《須彌山王經》都並非尋常之物....我猜你是說謊,你就是武極會的高層,只是說話半真半假罷了。”
“大炎的皇帝,讓此人再活幾天,如何?”道可微笑:
“既然寫出《須彌山王經》,那麼他自然是武極會之中的重要人物。”
“可以立威,也可以用來引出那些陰溝裡的老鼠,比如說那位自號武聖人的狂徒。”
永和帝心頭一震,剛才的震怒突然去了一半。
聽道可的意思,這武聖人還活著?
飛魚衛之中沒有超品武夫,所以永和帝對於這些人間頂尖武道強者的事情,也所知甚少。
“武聖人?”海無涯只笑了笑:
“你可能低估了他的心智。別說是我,就算是小武聖武乾坤被擒,他就會來?”
“這是明擺著的陷阱,若武聖人如此意氣用事,那麼他就不是武聖人了。”
海無涯說到這,心裡卻想起海思遠曾經說起的一件往事。
在大秦府城的時候,海思遠、李長詩等一干老卒,曾經被武聖人所救。
那些走出百里大漠的白頭老卒們,是武聖人倖存至今的最後袍澤。
而在海無涯看來,他們也是武聖人的最後人性所在。
但海無涯可不是徵西軍的倖存者。
“你又在狡辯了,急著受死嗎?我不信。”道可微笑:
“反正是真是假,一試便知。也就數日時間罷了,我有耐性,等得起。”
“皇帝你就先昭告天下吧,看看這三日,能不能引出武極會的老鼠。”
說完,道可轉身欲走。
“慢著...”永和帝卻有點坐不住了。
“道可仙長,這三日時間裡,海無涯此人是否應該軟禁在帝都的道觀裡?”
“道觀?這陷阱也太明顯了,武極會的人還敢來嗎?”道可搖頭:
“你們不是有個天牢嗎?要犯關押進天牢,不是天經地義麼?”
永和帝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此時他已經聽信了道可的話,將海無涯當做可能引來武聖人的亂黨高層,所以此時的海無涯已經是個燙手山芋。
關進天牢?天牢擋得住武聖人或者武極會麼?
永和帝心裡可沒底。
鎮守天牢的高手,是數名煉神一品武夫,加上一些天牢駐軍而已。
如果要說這帝都之中,哪個地方最安全,最有可能擋住武聖人....那麼想來便是這座擁有一萬御林軍拱衛、更有老祖炎神機鎮守的皇宮了。
那麼,行刑之前,先將海無涯在宮中軟禁?
永和帝皺眉思索。
海無涯則沉默不語。
從某種意義上,這個大道宗修士還真猜對了。
他的確想早點死,而不願意再拖數日時間。
這不是因為他真的相信武聖人會來踩陷阱,來這裡救他。
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兒子海思遠萬一意氣用事,來以卵擊石....
被飛魚衛抓走的時候,他雖然急中生智叮囑了長子兩句,讓他去找董神醫,但是否起效還是兩說呢....
帝都,街邊一家麵館。
喬木坐在店門口八仙桌前,正對付著桌上一碗長壽麵,桌對面坐著韋恩。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韋恩你餓不餓,要不要找老闆下面給你吃?”
過生日的時候呢,就要吃長壽麵,這算是喬木一點小小的儀式感。
第一次吃麵的時候還是在雁城吧?那會才幾歲來著?遙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喬木倚靠在牆邊,神色悠然。
“喬先生這次來帝都,是有何打算?”韋恩沒動口吃麵,只是沉聲問。
這帝都可不是普通地方,說是天下風雲匯聚之所也不為過。
他猜測喬木離開大秦府城,到了帝都來,想來是有要事的。
“打算?還真有一點想法。”喬木沉思了一會,說道:
“我認識一個姓萬的大善人,他一向樂善好施,我打算找他借點錢,然後再遛鳥..”
“只遛鳥?”韋恩一怔。
“你倒是提醒我了,只遛鳥的話,格局小了。”喬木道:
“那我可以找那萬大善人再多借點錢,在這帝都裡開一家書店。”
“不賣儒學經史,專賣志怪故事,武林逸聞。”
“到時我再挑一兩本武功秘籍,悄悄放進書櫃裡,書封還是志怪小說,看哪個小孩運氣好...”
“我每天啥也不幹,就擱那掃地,當一回掃地工,時不時再不經意拽兩句內功心法口訣,世外高人的範兒是不是挺足的?”
韋恩略有點茫然聽著喬木說完,遲疑道:
“喬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尋找天賦異稟的武道天才,暗中培養?”
他只能想到這一層。
畢竟喬家如此神秘而強大,眼前的喬木武功又這麼高,乾的又是刺殺秦王、以武伐仙這種捅破天的大事,怎麼可能來這帝都,就為了開一家小書店?
估計是別有深意吧?
“培養天才?韋恩,你考慮事情這麼功利做什麼?”喬木沒好氣地說道:
“我開書店,就不能是胸無大志,隨便找點事聊以度日麼?”
“張弛有度,這才叫生活。”
“賣賣書,遛遛鳥,掃掃地,再裝一裝世外高人,多愜意?”喬木隨口道。
上次離開帝都去了一趟大秦府,結果一去就是一百六十多年。
現在喬木只想先放個寒假,先給自己緩緩,緩過這口勁。
韋恩若有所思:
“喬先生所說張弛有度的意思是...表面開一間書店,先充當門面,再徐徐圖謀大事?”
他很難相信一個剛殺完一群修仙者、逼退了神榜第一武乾坤的頂尖武夫,來這帝都一趟就為了養老。
喬木也無語了,他發現自己有點跟不上韋恩的思路。
有病吧?這也不是迪化文啊,是不是走錯片場了?
“別擱著腦補了,我早就不是輕狂少年了,養老有什麼不對?”
“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打打殺殺其實沒什麼意思,人生的真諦是尋得內心的寧靜。”喬木開始倚老賣老,給韋恩猛灌雞湯: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喬木覺得自己說得還挺有高人範兒的。
高手,總是不輕易出手。
每日遛鳥逗貓,開書店當掃地僧,這不妥妥的隱士高人麼?
正在喬木教育韋恩的時候,街邊卻傳來喧譁聲。
回頭一望,是幾個官兵在城牆上張貼告示,引來了一大群民眾圍觀,眾人嘈雜議論。
“禮部尚書海無涯,實為武極會亂黨...”
“.....三日後,處死?”
“海尚書居然是亂黨?上次祭奠徵西軍英靈的時候我見過他,看著挺有正氣的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海尚書,似乎數十年前就加入武極會亂黨了,是埋在大炎朝堂之上的一顆釘子啊...”
“竟有此事?”
喬木兩人都是高品武夫,都是五感敏銳的人,自然聽清楚了這些人的議論內容。
喬木沒說話,只是默默嗦面,連嗦了三大碗,這才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
“為什麼要逼我....逼我將你們打死呢?”
喬木嘆了口氣,略有點無奈。
忍不了了,一拳將皇宮打爆!
“喬先生別急。”韋恩察言觀色,隱約意識到了什麼,說道:
“你方才還說,水利萬物而不爭,人生的真諦是尋求內心的寧靜...”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水無常形。”喬木說道。
水無常形。
也就是說,最終解釋權歸喬家人所有。
“我現在打算去皇宮尋找一下內心的寧靜----”話說到一半,卻見那告示處的人群之中,有一道熟悉的白髮人影。
那人是海思遠,他也身在人群之中,聽著周圍的議論呆若木雞,洶湧人潮在他的身前分開又合攏,只有他一人是靜止的孤礁。
“董杏林董神醫的醫館...”海思遠喃喃自語。
他不是衝動的年輕人,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
而且他爹海無涯也不是。
海無涯素來不是一個莽撞的人,他入宮前特意點名讓自己去找董杏林,說不定已經預料到了宮中的事情,有什麼錦囊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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