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
海無涯靜靜聽著窗外遠處傳來的廝殺打鬥聲，心中也是狐疑。
在武聖人神功大成重出江湖之時，他曾經親眼見過數十年未見的武聖人。
所以他可以斷定...武聖人絕不是會意氣用事的人，他與武聖人雖有交情，曾同朝為官，但那早已經是數十年前的往事了。
但此刻聽著夜幕之下遠處的廝殺聲、呼喊聲，他心中狐疑更甚。
難道，是他看錯武聖人了？
正思索之間，這座偏殿殿門開啟，數名佩刀飛魚衛大步邁入，為首一人正是皇帝身邊的親衛楚星。
“陛下改主意了？要將老夫提前處死？”海無涯平靜問道。
他神色很平靜，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本以為死去多年的長子海思遠從百里大漠中歸來，畢生追求的《人道經》也已經親眼看到，他自覺人生已無遺憾。
所以在看到《人道經》之時，才口出“朝聞道，夕死可矣”。
如果一定要說他還有什麼掛念的話...或許便是隻看到了《人道經》，尚未看到人道大興，尚未見到武夫們修煉《人道經》，將武學理論化為實際的那一天。
“陛下有命...海大人隨我走一趟吧。”飛魚衛楚星道。
“楚大人，外頭這是發生什麼事了？”海無涯再問。
“海大人何必多問？這種時候，多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吧。”楚星隨口應答，心中卻浮現起永和帝之前下達的一道命令。
永和帝是一個謹慎多疑，心思很多的人。
他一方面懷疑喬家人是存著行刺的心，另一方面又懷疑喬家人是為海無涯而來。
喬雙沝孤身闖入戰陣，以一人之身對抗萬名御林軍精銳，這在永和帝看來是一件很反常識的事。
所以他懷疑...
“喬家人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永和帝推測：
“明面上發現了一個喬家人，實際上皇宮之內可能已經來了一群。”
“世人皆知喬家人好單打獨鬥，但這只是表象，傳聞之中也不乏多名喬家人同時行動的時候。”
看似是個單打獨鬥的莽漢，實則狡猾多端，利用“喬家人總是單打獨鬥，從來不打團戰”的刻板印象，玩一手暗度陳倉。
所以，永和帝便下了決定，暗中派遣楚星前往軟禁海無涯的深宮偏殿，將他帶走。
畢竟皇宮一萬御林軍的主力都在圍攻喬木，真要有人偷雞，他們恐怕趕不上，軟禁海無涯的深宮並不安全。
永和帝的想法是，將海無涯轉移到一個距離戰場有一定距離，但是又在一萬御林軍庇護範圍之內，一個距離戰場不遠也不近的位置。
並且，萬一喬雙沝真的攻破了戰陣，局勢到了緊要關頭，海無涯或許也可以起到轉移火力的效果。
只是當楚星領著海無涯走出院落之時，遠遠便望向金鑾殿前箭矢密集如雨遮天蔽日，望見一個孤單的武夫頂著密集箭雨向萬人發起衝鋒。
“那人是...”海無涯雖然已老，但也遠遠望見了那道人影。
那應該是他記憶中的喬家人沒錯，長相上與他之前的喬家舊識有幾分相似。
只是這名喬家人與海無涯印象中的有所不同。
海無涯相識的喬家人中，全部都是老頭子。最年輕的一人，便是昔日同樣身陷天牢的喬鍾，年齡也已經過了六旬。
再往後的喬家人，一個比一個蒼老，但也一個比一個強，越是蒼老者輩分越高實力越強。
而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喬雙沝，卻分明是中年人模樣，但他面對萬名御林軍的凜然氣勢卻讓海無涯都為之心折。
不用細看，只要遠遠地望上一眼，海無涯都可以斷定，這個中年人比他見過的任何喬家人，武道造詣都要更深。
“這便是喬家的力勁雙超品？”海無涯曾經聽自家長子海思遠提起過大秦府城的事，此刻的他心中不可遏止地浮現這個念頭。
世人都很好奇，喬家人為何能迅速冒出兩個力勁雙超品武夫，這與目前武林中主流的煉神超品不一樣，屬於另闢蹊徑的超品之道。
而海無涯才初次聽說此事之後，心中便有一個猜測。
“氣血為武夫之本，喬家的喬雙沝之所以是力勁雙超品，該不會是因為《人道經》修煉有成吧？”
按道理來說，這《人道經》是喬家老祖剛剛推演出來的，所以喬家人應該很難在短時間內練到高深境界...
但喬家人創造的奇蹟，又何止這一個？
“如果所謂的力勁雙超品，便是《人道經》，那麼這是否算是一種新的超品武道？”
海無涯下意識心跳加速，屏息凝神看去。
只見箭雨之後，一隊隊的御林軍甲士結成盾牆槍林，如黑色的洪流，自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而喬木只是一個人。
氣血超品也一樣是血肉之軀。
如果沒有專門習練硬功，哪怕可以手撕木板的肌肉猛男，肉身也和普通人沒有質的區別，一樣可以被刀劍所傷。
以一敵萬，孤身衝鋒。
以血肉之軀，迎接結成盾牆強林的御林軍精銳戰陣。
如礁石迎向巨浪。
這是對比強烈的一幕畫面，本應代表著悲壯、壯烈，讓人想起說書人故事裡豪傑壯士的慷慨赴死。
但那位喬雙沝太淡定了，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點也不像赴死的壯士，反而像是穩操勝券的常勝將軍。
速度也過於迅猛。
空氣發出尖銳的尖嘯聲，僅僅是身體前衝就帶起一道狂風。
他一手舉著秦王盾在前，身影向前飛掠化為殘影，即便是御林軍的精銳也難以看清。籠罩全身的熾烈氣勁在高速衝刺之中，在空中殘留下一道道如絲如縷的氣勁飄帶。
轟然一聲巨響。
一把把戰槍在秦王金身的悍然衝撞之下變形斷裂，隨後那密整合林的盾牆也陡然一癟。
聚攏成圓弧形的盾牆突兀向後凸出一塊，出現一個缺口，十餘名黑衣甲士連人帶盾被巨力拋飛到空中，向後橫飛出數十米遠。
喬木一手將秦王盾舉在身前，不顧四面八方迸發氣芒刺來的諸多戰槍，只是向前衝鋒，衝鋒！
戰槍刺在手臂面板上，手臂面板卻只是向下微微凹陷，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喬木曾經花了八十年的時間專門苦練過上乘硬功，龍虎金剛功，相當於花了常人一輩子的時間去苦練。
硬功造詣雖不能說刀槍不入，擋下所有的攻擊，但也已經遠超尋常硬功高手。
而他的手上，更有一具刀槍不入的秦王金身。
此刻的他人在萬軍之中，也不考慮什麼複雜的招式武技，只是高舉著秦王金身，爆發天龍八步向前猛衝。
所到之處，衣甲平過，人仰馬翻，一切阻擋在身前的御林軍都被巨力掀翻橫飛，剛剛組成的陣線瞬間出現缺口。
化身道兵的所謂“以武入道者”有心智上的缺陷，但僅剩下殘軀的秦王金身，卻是戰場上無堅不摧的神兵。
此刻的喬木彷彿一頭狂奔的蠻獸，只是不斷向前衝鋒，衝鋒！
不顧側面刺來的一把把戰槍，只是全心全力衝鋒，不顧代價地衝鋒！
陣線被輕易鑿開，御林軍甲士的身軀如雨點一樣倒飛而出，場面蔚為壯觀，與之前他們的預判截然相反。
他彷彿是為戰而生的怪物，隱藏在御林軍眾之中的飛魚衛高品強者無聲無息出擊，手握戰槍迸發銳利氣勁刺入喬木腰腹一兩寸。
然而還未來得及慶幸，便見喬木傷患處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變化，剛剛扎出的淺淺傷口居然已經開始癒合，只有些許血跡殘留在面板上，證明著他們剛才的那一槍並非幻覺。
而下一刻，卻見急速前衝的喬雙沝側頭看來，雙眼之中似有虛幻劍光一閃而過。
一瞬之間這數名飛魚衛高手腦袋傳來劇痛，如同刀絞，連手中刀劍都差點沒拿穩。
“這他媽到底是人還是妖怪？”
一萬精銳御林軍開始出現騷動。
但凡能為御林軍的都是大炎軍士中的精銳，他們之中也有人經歷過圍殺超品的戰鬥，但眼前的喬木卻給了他們極大的驚嚇。
“傳聞喬家人可能是流淌著妖族血脈的家族，已經算是半個大妖，所以力大無窮，根本無法力敵。”
一萬人的圍殺奈何不了這個兇悍得驚人的超品武夫，反倒包圍圈陣線幾度被撕開？
僅僅一人，卻在戰場之上橫衝直撞七進七出，幾有萬夫莫敵之勢。
“氣血為武夫之本，而他的氣血已經強悍到突破超品界限，甚至被御林軍誤認為是天生神力的妖類？”海無涯下意識屏住呼吸，竭力睜大眼看清這一幕。
在他看來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戰鬥。
喬家人，是《人道經》的修煉者代表。
而大炎皇室，則代表著舊日武林的最強勢力，超越一切大派世家，可以說是代表古法武道的一個巔峰。
在海無涯看來，這是當今武道最前沿的新法《人道經》與古法武道的碰撞。
這喬雙沝越是悍勇，在萬軍之中橫衝直撞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更是讓海無涯心中難掩震動，幾乎老淚縱橫。
“人道經，只能是人道經了....這真的走得通，也不是隻停留在功法理論這一步。”海無涯喃喃道。
他夢寐以求的人道經，是無數修煉者前赴後繼才有望開創的功法，是集合眾人之力薪火相傳的奇功。
這樣的功法，基本上就是有生之年系列：只能幻想，但海無涯傾盡畢生精力也不能企及。
但現在真的有人能將《人道經》練到高深，卻依靠這部功法突破氣血超品，於萬軍之中衝殺如入無人之境！
“這喬家人倒是名不虛傳，的確是悍勇之士。”炎神機站在永和帝的身側，揹負雙手，眼中閃過幾分讚賞。
昔日開國皇帝也是戰場上的無雙猛將，這樣的猛將身姿自然讓炎神機也心生讚歎。
“可惜...為何這些悍勇之士，全是逆賊呢？”炎神機自語。
他隱約起了幾分惜才的心思，就如同數十年前遇見天下武林前三甲的八臂天龍一般。
這個生於大炎強盛年代的老人，將天下英雄都看做是大炎皇帝的彀中之物，所以才有屢次惜才，放跑敵人的舉措。
在他看來這些人並不足以當他的大敵，只是尚未完全臣服的大炎子民罷了。
“賊子安敢？！”御林軍統帥楚天明早就坐不住了，哪有這個閒情繼續指揮？
御林軍是軍中精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毫無恐懼。
面對這樣一個過於悍勇的強敵，哪怕他們仍有作戰的餘力，也忍不住心中生出懼意了，鬥志有所動搖。
楚天明這個統帥再在後方縮著，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萬御林軍漸漸死亡。
所以眼下之事，便是要作為唯一超品武將的他，好好遏制住喬木的勢頭，再由身旁其餘御林軍拖住，硬生生耗光他的氣勁與力氣。
他披掛上陣，領著一眾精銳親兵，手中一杆大戟狂奔而來。
但還未臨近，便見身前傳來劇烈破空之聲，那秦王金身在他眼中飛快變大，將一路上的御林軍陣線撞散。
竟是那喬木仗著怪力，將那堅不可摧的秦王金身奮力拋擲而出。
楚天明怒目圓睜，側身躲避的同時提起大戟奮力一挑。
只一瞬，他只覺虎口劇震崩裂出血，完全無力阻攔，手中大戟險些帶著他倒飛而出。
這一擲，將萬名御林軍陣線再度鑿出兩百米的空白，所到之處衣甲平過，血流成河。
轟然一聲響，秦王金身將金鑾殿前的漢白玉雕龍臺階砸得崩塌碎裂。
御林軍統帥楚天明委頓倒地，有些失神。
“這一次錯估了對手，這是力勁雙超品武夫....而非八臂天龍那般以輕功見長的煉神超品。”
楚天明自覺哪怕是八臂天龍再世，也得死在戰陣之中。
但眼前的喬雙沝卻不同。
他的肉身已經強壯到了駭人的程度，再加上厚重熾烈的數百年純陽無極功內勁，手握秦王盾的喬木，幾有萬夫不當之勇，已經是人數難以填平的阻礙。
只是楚天明他尚不知道喬木消耗了多少內勁，若再來一兩萬御林軍，是否能將他氣力耗盡....
“單槍匹馬，鑿穿萬人陣線？若非親身經歷，我怎能算到？”
“千招算盡，棋差一著，這一次是我---”楚天明喃喃自語的時刻。
而喬木的身形已經與委頓倒地的楚天明錯身而過，連補刀都沒有，絲毫不做停留繼續前衝。
此時死傷慘重的一萬御林軍甚至跟不上他的衝鋒速度，已經被他拋在後邊，眼前視野陡然開闊。
此刻的他，身前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御林軍與飛魚衛，再往前，便是那立於樓閣之上的永和帝。
永和帝臉色微青。
他自己沒有練武，也久居深宮。
大炎王朝自四十年前異人戰爭以來，已經維持了四十年的和平，並無戰事。所以連永和帝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規模的萬人戰場，心中多少有些緊張。
“大道宗的異人呢...終究靠不住麼？”永和帝眼角餘光瞥向身旁炎神機。
“老祖宗...這喬家人在皇城如此鬧事...”言下之意已經明顯。
炎神機是皇族的定海神針，而此刻單槍匹馬鑿穿了御林軍陣線的喬木，已然危及到了永和帝的生命。
那麼，自然便到了他這位定海神針的出場時刻。
炎神機從不管事，行蹤神秘，是大炎皇室之中的隱世老祖。
但每次一出手，卻往往能依靠絕強的武力扭轉乾坤，在過去的兩百年一直作為皇族的定海神針而存在，庇護子孫後人。
“也好。”炎神機淡淡點頭。
他身形一閃。
炎神機雙足踏在秦王的屍首之上，身軀挺立如槍，揹負雙手，看著飛奔而來的喬木。
“很久沒碰見這樣悍勇的小輩...不過也不能再讓你繼續放肆了。”炎神機平靜道：
“你的這種...奇門兵器比較危險，還不能交還給你。”
“那麼現在，讓我看看你的拳術造詣如何。”炎神機按捺住胸口逐漸升起的縷縷戰意，擺出長生拳的起手式。
目睹剛才喬家人以一敵萬的悍勇事蹟之後，炎神機的心裡其實也對這個年輕小輩生出了許多興趣：
“此人，到底是如我一般的特殊體質，天生神力？還是半妖血脈？”
“是練長生拳的武道天才，還是輩分奇高的喬家百歲族老？”
他活得太久了，所以長生拳已經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如能與同樣通曉長生拳的喬家人交手，想必也能多少估計出對方的實際年紀。
若是練武數十年，就勝過喬家百歲族老的武道天才，炎神機自有惜才之心。
若是實際年齡很大的百歲族老....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深宮長生兩百年，炎神機自問長生拳造詣無人能及，早就勝過昔日授拳的百歲宗師。
若在四十年前或者百年前，百歲不衰的長生拳宗師還能與他坐而論道，現在卻已沒了這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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