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中。
上百名白髮老兵，手中持握戰刀戰槍，在這林間練武。
雖然已經不再是大炎的兵，但多年的軍中練武生活早已成了血液裡的本能，上百人結成戰陣，彼此衝殺，動作井然有序，頗有章法。
這是一支沉默的軍隊，雖無人開口，彼此之間卻是配合無間。
而在另外一邊，則是數十名武林人士在樹下靜坐，無人交談，樹林裡一片靜悄悄的，卻頻頻眼神對視，偶爾有人微笑，有人沉思，神色各異。
十幾米外，一頭三米來高、體型堪比大象的長牙野豬，已經被切成了多塊，正被夾在篝火堆上烤，肉香四溢。
當喬木再次來到桃源山莊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一去饕餮城，前後半月時間，他們倒是將那靈犀傳音術掌握了。”喬木點了點頭。
“喬先生回來了？”
“喬前輩？”
幾道聲音相繼響起，有的聲音是在耳邊響起，有的則是透過靈犀傳音術隔空傳音，直接出現在喬木的心中感知之中。
半月時間，桃源山莊的眾人與之前相比，武功雖有小幅精進，但差別也不大。
但看起來精神倒是都不錯，氣血充沛飽滿。
畢竟練武本就非一日之功。
他們的武功有所進步，有一部分人破境，這還是因為之前自己的積累，厚積薄發罷了。
“這野豬....是妖獸吧？”喬木看了一眼。
海思遠遞上一塊剛剛烤好的大棒肉，笑著說道：“畢竟此地地處群山之間，不是臨河府城那樣的大城，有妖獸肆虐也是難免的事。”
“這座山莊，遭了這頭妖獸侵襲？”喬木隨口問道。
這座山莊裡頭，目前已經有三百白頭兵，還有數十上百名西南州武林好手。
其中雖無超品武夫，但別說尋常妖獸，哪怕是化形大妖來襲，都得被磨死。
“七日前，倒是真有妖獸來襲，不過這頭不是。”海思遠笑道：
“七日前的那頭妖狼，滋味可真不錯....所以我等嘗過了妖獸味道之後，這幾日好些人自告奮勇外出打獵呢。”
這些老兵們如今身材都粗壯了一圈，與當初在百里大漠之中那副氣血不足的消瘦模樣，可謂是天差地別。
這其中變化最大的，是海思遠與李長詩兩人。
李長詩年過八十，半張臉被蝕骨離火毀去，加上常年廝殺的內傷，他在晚年氣血下滑之後，早就上不了戰場了。
只是此刻的他卻是容光煥發，半張臉上皺紋似乎都少了幾道。
“怎麼感覺，但凡是個人，《人道經》的修習進度都比我快？”喬木腹誹。
不過想想他也就釋然。
這些老兵們可都不是尋常武夫可比。
至於喬木？
拋開資質不談，開山鋪路的人，自然沒有沿著路走的後來者速度快。
當初海無涯天牢讀書三十年，也就堪堪從九品重返七品而已...
“閒話就不說了，既然回來了。先講武吧。”
喬木也不多話，連山莊門都沒進，直接在桃花樹下坐下，開始講武。
這一趟他去饕餮城，只是給肥貓找點糧，結果與青黎相識，這些時日下來，對於《百鳥朝鳳槍》又有了新的理解。
青黎存的心思是代師傳藝，自然沒有什麼藏私的念頭。
“這世上的武道技藝，大致上分作肉身的發力技巧，以及內勁的發勁技巧...”喬木開始在樹下講武。
很快，周遭的白頭兵們與江湖武夫們都聚攏過來。
只有肥貓無常從喬木肩上跳下來，它對這不感興趣，只是懶洋洋在這桃花樹下曬太陽。
清風拂來，樹枝搖曳，陽光透過樹葉花瓣落在肥貓身上，而它懶洋洋地趴在那，伸起前爪在那慢悠悠地舔毛，十分安逸。
也不知為何，看著這肥貓在那舔毛，喬木心中卻忽然有了種少見的安寧感...
“嗯？”他很快注意到了自己心境的輕微改變，緊接著抬頭四顧，看向周遭人群。
果然看到其他人也有輕微變化，眉頭明顯舒展開，精神安寧，精氣神都挺足。
不知為何，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力量在起作用，讓桃花林中的眾人心神受到撫慰，注意力更集中，有一種淡淡的安穩感。
喬木皺眉思索了一下，最後將目光落在自己腳邊舔毛的肥貓上。
他想了想，伸出手擼了兩把肥貓，只覺毛髮順滑如絲綢，手感還真挺好，心情也莫名地有點舒暢起來。
“還真是你這個小妖精在‘蠱惑人心’..”喬木笑罵了一句。
之前他還想著，這肥貓吃了那元寶妖的妖身，說不定會變成招財貓？
現在再看，似乎是繼承了元寶妖“蠱惑人心”的能力。
說繼承也不太準....喬木仔細回想一下，當初他人在南州河陽府城監牢裡的時候，這肥貓就時常陪伴臨終的死囚犯，的確可以對他人的精神心境，有輕微的撫慰作用。
只是在吞食了元寶妖之後，這種能力有所提高，已經可以潛移默化影響周圍一大圈人，甚至連身為煉神超品武夫的喬木，也受到了影響。
“蠱惑人心”的本質，是擾動他人的心境情緒。
在無常的手中，這種能力顯然有了不同的用途。
“以後別整出來一個拜貓教就行。”喬木故意逆著擼了兩把肥貓，將它背上的毛髮弄亂，然後坐在旁邊看著肥貓拼命舔毛，感覺心情更好了。
半個時辰後，喬木講完了武，而龍山空等武夫，卻是走了上來。
“喬前輩，我等是來辭行的。”龍山空說道。
此前他們這些江湖客在西山村的作戰中負了傷，最初目的是在這桃源山莊療傷來著。
誰知住了這些時日，倒是被喬木的樹下講武所吸引，不知不覺傷勢都痊癒了。
雖然有心久留，但這些江湖客們都各有親友師門，若是悄無聲息在這山莊裡隱居，怕不是會被當成死人了，終究得走。
“要去要留，是你們自己的事。只是我有一個要求，算是這些時日講武的報酬吧，替我辦一件事。”喬木道。
“喬前輩若有驅使，自然責無旁貸。”眾人道。
“日後若是你們學有所成.....”喬木開口道：
“那便將在桃源山莊學的武功，都傳出去，傳給弟子也好，師門師兄弟也好，都比爛在手裡強。”
龍山空等人先是一怔，隨後都是心中有所觸動。
這喬家人的規矩，怎麼跟以往的世家大派反著來。
世家大派將武功敝帚自珍，哪怕偶爾有外姓弟子學了，基本上也難得其真傳。
哪怕得了真傳，也得立下誓言功夫不外洩，否則這門派家族武功要是人人都會，就真的爛大街了。
半日後，臨河府城一茶樓裡。
龍山空與多名江湖客坐在茶樓大堂裡，準備來打探打探訊息，聽眾多茶客閒談。
隱居桃源山莊中養傷半個多月，龍山空等江湖客們出山之後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打聽打聽，最近西南州江湖上又有什麼事，省得落伍。
只是當他們來到這茶樓時，卻見大堂冷落，沒幾個閒聊的茶客。
不止如此，大街上行人也行色匆匆，面有驚惶。
“為什麼這麼人心惶惶？這不是都寫在臉上嗎？”熟識的茶樓老闆說道：
“羽王軍都快打過來了，沒幾天都要兵臨城下了，能不慌嗎？”
“不過你們這些武林人士有武藝在身，倒是不必太慌張。”茶樓老闆搖頭道：
“府主已經在城中設下招募令，招募民間鄉勇上陣守城，連你們這些武林人士，也是來者不拒。”
朝廷官員向來不怎麼看得上民間江湖客，這回倒是態度逆轉了。
“這倒是稀奇...不過，真有人去麼？”龍山空奇道。
“哪有幾個人去？”大堂裡有茶客接話道：
“羽王軍的名聲，可比朝廷的名聲好多了。這臨河府城是西南州第一大城，平日賦稅可相當不低，更不用說還要給那些畜....我是說給那些神牛神馬鏟屎。”
其他茶客也點頭稱是。
羽王軍雖然另有貓膩，但不論怎麼看，都不會比大炎朝廷更差了吧？
“你們是本地的江湖武夫？”大堂裡有一名茶客打量了幾番龍山空等人，問道：
“前些時日，槍聖的遺留秘籍《百鳥朝鳳槍》倒是鬧得沸沸揚揚的，若你們是江湖人士，應該也聽說過？”
“是有這麼一回事。”龍山空答道。
“我聽說...”這茶客打聽道：“這槍聖的後人都被滅門了？聽說是一夥江湖武夫，搶走了《百鳥朝鳳槍》，還將西山村都屠了，一個活人都沒留下？”
龍山空眨巴了一下眼睛，作驚訝狀：“還有這種事？你是聽誰說的？”
“嗨，這城裡到處都在傳呢...要不是羽王軍都快打過來了，這幾間茶樓酒館，想來都是談論這事的...
畢竟昔日那位槍聖，可是個風光霽月的堂堂君子，誰能想到他的後人一時好心，竟然引狼入室，落得如此下場。”這茶客唏噓道。
龍山空等人並未反駁，只是旁敲側擊打探了一下這茶客的訊息來源，卻未反駁。
待到他們離開茶樓，心中已經沉甸甸的，不復之前身在山莊時的輕鬆寧靜。
“顯然是有人造謠。”龍山空低聲道：
“比起某位武夫得了槍聖傳承，並將槍聖的《百鳥朝鳳槍》無私傳給其他人....一夥武夫殺入西山村搶奪秘籍，顯然更被世人津津樂道。”
至於他們這些當事人出口澄清？
龍山空根本沒這念頭。
西山村一事，除了他們這夥倖存者之外，其中還有云霄宗的修仙者。
喬家人顯然不會如此造謠，那麼這個謠言的根源，恐怕就是.....
“誰敢澄清，等於是自曝身份，說不定仙門的修仙者馬上就登門了。”龍山空無奈道：
“這屎盆子都扣到臉上去了，而我們還真不能反駁...”
西山村。
這座半山腰的山村，已然人去樓空，整個村子都空蕩蕩的。
青黎漫步在這山村之間，此刻的她手裡提著羽王面具，面上卻沒有多少表情，只是自顧自走著，步伐不快也不慢。
她從村頭走到村尾，又從村尾走到村頭，不發一言，只是腳步不自覺一點點慢了下來。
山風吹來，未關緊的柴門哐噹一聲關上，發出響亮的響聲。
山風又來，柴門又緩緩開啟，吱呀吱呀的響聲在山中傳播開很遠。
青黎看著這間木屋，似有所覺，腳步不自覺快了點。
快到門口的時候，卻見一隻松鼠受了驚從屋內躥出，一溜煙的工夫已經跑遠了，溜進了草叢裡，消失不見。
青黎抬眼再看，只見屋內廳堂裡掛著槍聖的畫像與靈位，兩側的半截蠟燭歪倒凝固，前邊供著的幾個白饅頭上浮現大小黑點，早已經發黴了。
青黎依舊沒說話，只是拿著面具的手指不自覺用力，指關節都微微泛白。
她走到槍聖的靈位前，將羽王面具拋在腳下，一腳踩得稀碎。
“事到如今，我是被稱作‘羽王’還是‘青黎’，又有什麼分別呢？”她緩緩對著畫像說道。
“羽王....”身後的屋門口出現一道身影，正是心腹玉鯉。
玉鯉神色中頗有幾分同情，這羽王既然摘下面具，又來到這座西山村，那麼她一直隱瞞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妖槍青黎名聲響亮，羽王亦然。
“該走了。”羽王緩緩說道：“三日內，大軍必須到臨河府城下。”
“至於那喬鍂...聽說他居住在府城周邊的山莊裡，對外傳授武功。”
“羽王。”玉鯉稍稍有點急了：
“西山村的事，想來另有曲折。喬家人向來磊落，不太可能為了一部秘籍，滅了西山村滿門吧。”
“依我看，這件事的元兇或許另有他人...”
玉鯉在旁邊喋喋不休地分析著，青黎也未打斷她，只是默默聽著她說完，才開口：
“玉鯉，別把我想得太蠢。”她轉過身，向著下山的方向走去：
“該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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