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如墨，風雨如刀。
不斷閃過的電光照亮昏暗天空，映照出一個站立在羽王背上的白髮人身影，他渾身焦黑一片，衣袍隨高空狂風獵獵作響，身姿卻如青松挺立，留給府城城牆上眾人一個堅定的背影。
此時洪水呼嘯而來，府城正遭受衝擊，按理說正是危在旦夕之時，不該是分神的時候...
可不論是羽王軍、陳府主又或者其餘守軍，都不自覺抬頭望天。
畢竟這天空上的畫面過於驚世駭俗，在那雲霄之上有兩名仙人站在那裡，而喬鍂與之前的羽王不知為何又聯手了，居然似乎是要向著那仙人發起進攻？
他們怎麼敢的？
忤逆仙門，可就是這通天河決堤，城池傾覆的下場！
他們心中驚恐莫名之餘，許多人心裡卻又隱隱有一種不敢言說、不敢細想的激動與震撼.....
“他們莫非是要...挑戰那雲霄之上的仙長們？”
當雲霄之上的仙長現身，不論羽王軍還是府城守軍，都誠惶誠恐難掩。
有的人納頭便拜，而另一部分人，其實也不是對這通天河決堤淹沒一城的所謂“天譴”，沒有一點怨言。
只是雲端上的仙長還在看著，誰敢表露出一星半點？
上頭這喬鍂與青黎兩人的壯舉，讓他們心中驚恐震撼之餘，也有一種隱隱的嚮往與激動。
此時天空中傳來一聲低呼。
聲音雖低沉，卻隱隱比那連綿不斷的震耳雷鳴聲更加有力，如擂鼓響徹他們心中。
“斬天拔劍術！”
天空中那手握秦王劍的喬木縱身一躍，從青黎的身上跳出。
他殘餘的內勁不多，單靠弓箭暗器之類，也不可能傷到這羽化真人...唯有儘量靠近，才有機會。
他全身籠罩在血色氣勁之中，手上秦王劍也成了鮮血巨劍模樣。
三次跳躍，三次加速，他身形在空中接連閃爍，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那雲霄之上的兩名道人，揮出了一劍！
巨大的血色劍光橫掃而過，天上的浮雲似乎都被這一劍從中截斷，陰雲密佈的天空出現了小片的空缺。
然而羽化真人依舊面無表情。
“蒼血藤。”只見他大袖一揮，從道袍袖口處鑽出一條蒼青色的長藤。
雲霄宗擅長的是御獸之術，而這蒼血藤，便是羽化真人豢養的一種妖物。
蒼血藤藤蔓可以隨心意迅速收縮伸張，也與主人心意相通，關鍵是韌性極強。
這長藤開始時只有一丁點，但不過瞬息時間迎風便長，待喬木手中劍光臨近之時，已經成了一條几近上百米長的粗長藤蔓，將那羽化真人擋在身後。
血色劍光沒入其中，只見這蒼血藤抽搐扭動了一下，一大截藤蔓從中間斷裂，飈射出大量漿液，硬生生擋住了那將浮雲一分為二的劍光。
“連續激戰...終究還是內勁不夠用了，這武夫內勁外放，終究會有所衰減...”喬木心中掠過這個想法。
當年與以身化劍的劍謫仙攜手作戰，劍氣隱有沖霄之勢，綿延到相當高遠之處，洞穿了仙門大陣。
而他如今...究竟尚有哪一點不足？
只是緊接著這長藤卻也電射而出，頃刻間已經纏住了剛剛揮出一劍的喬木腳踝。
喬木頓時感覺到一股難以抗衡的巨力拉扯，讓身在空中的他瞬間失去平衡，被拉扯著飛向那蒼血藤。
這蒼血藤的翠綠葉片之下密佈著一排排的鋒利鋸齒，已經處於強弩之末的喬木被拉扯了過來，整個人彷彿被那蒼血藤擁在其中。
長藤上的無數細密鋸齒切開他的皮肉骨骼，所剩不多的鮮血噴灑而出，落在這長藤之上，卻映得這長藤愈發碧綠蒼翠..
轉眼時間。
喬木全身已被無盡藤蔓纏繞，眼前昏黑一片，失去了意識。
而這只是開始。
對於羽化真人而言，喬鍂只是自不量力跳出來的凡人武夫，並不重要。
甚至地面上這羽化軍與府城數十萬民眾也沒那麼重要。
羽王青黎其人，才是重中之重，一人的價值勝過千軍萬馬，勝過數十萬信眾。
“接下來，到你了。”羽化真人手中一掐法訣，四周電蛇蜿蜒而至，很快便將疲憊不堪的青黎自空中擊落，如雨點落下下方地面。
地面上抬頭望天的眾多守軍與民眾心中微顫。
那喬鍂與青黎，才多短的功夫，已經戰敗戰死。
這雲霄之上的仙長們，連勇力與名望在九州中堪稱絕頂的喬鍂與青黎都無法戰勝，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蒼血藤蠕動了一下，重新舒展開來。
一具殘破不堪的骸骨自它的藤蔓環繞之中被“吐”了出來，白骨上猶有點滴血跡。
此刻下方的通天河水已然漫過荒原。
與其說是通天河水，倒不如已經成了一片通天之海，而周圍幾座山頭，以及臨河府城，已經是最後的幾座孤島。
險些被雷光從空中當場擊落的青黎，費勁地在半空中振翅懸停。
她看見那一具殘破的骸骨自空中往下墜落，落入下方的水面上。
不過蕩起幾道小小漣漪，便被湧動的浪潮吞沒，便再也看不見了。
“喬先生，終究也是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
長壽喬家雖然神秘而強大，據說喬家人甚至擁有一生一次的瞬移。
若按這個傳言來看，或許下一個喬家人，即將沿著血脈的神秘聯絡，抵達這座臨河府城。
只是那又怎麼樣呢？
下一個來的人或許是喬鑫，但喬鍂終究已經死了。
她微抬起頭，天上電光依舊翻湧，暴雨如注傾瀉而下，彷彿整片天空的雨水都向她湧來。
下邊的青黎在望天，上邊的羽化真人卻在望海。
他站在雲端，俯視下方的洪水沖刷城池，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終於浮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期待。
“這場大戲，終於到了這一刻。”
“宗門多年謀劃，成敗在此一舉。”
“也不知這一次...化身的精衛鳥，有多接近上古的血脈源頭？”旁邊羽山道子淡笑道：
“精衛鳥執念不滅，長生不死。”
“聽來美好，但精衛鳥的死亡，可也不是毫無代價的。”
“肉身可以重塑，神魂會復原，但冥冥中的真靈終會隨著死亡一點點耗損，每一次死亡，都會不斷異化。”
“那便...開始吧。”羽化真人手指微動，如同撥動無形的琴絃。
下方的通天海便隨之不自然地上湧拱起，化作一道足足二十米高、近百米寬的巨浪，朝著那府城城牆洶湧而去。
城門樓上的陳府主等人當即色變，這府城的城牆高十米，加上由於之前的圍城戰事，城牆多有殘破，其中還崩塌了一段。
他僅僅是看了一眼，就判斷出這城牆阻攔不住這突兀形成的巨浪....
這道巨浪要是打過來，城牆馬上就得塌，接下來就是水淹全城...
“天譴，天譴！”陳府主臉色灰暗：
“這是滅頂之災啊。”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其餘守軍也慌了神：
“都怪那遭了天譴的羽王，還有那姓喬的，我等被害苦了啊....”
而在此時。
城牆上空有尖嘯聲一掠而過，那是震動雙翼飛過的青黎，她越過城牆，筆直奔向那巨浪。
喬鍂已死。
但她還活著。
........
她聽力很好，這守軍民眾的議論聲，她也聽得清楚。
但事到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罵名美名她自擔著便是，如饕餮城的喬家人一般，誰也不會因為區區虛名，就去拼命的。
“這臨河府城的人與饕餮城的人，其實也差不太多。”
愚蠢、短視、牆頭草、都是情緒的奴隸。
當她還是羽王的時候，將羽王吹捧到天上去。
當她成了忤逆仙門的罪人時，一下又成了十惡不赦之徒，活該天譴。
人世間的普通人，不都是這麼謹小慎微地掙扎著生存麼？
固然有其可憐、可恨之處，但究其根源，終究脫不開雲霄之上的那些仙長們。
那些不苟且的人，其實她倒也見過，在自小生活的西山村，槍聖開闢的西山村。
“說來也怪，師父的《百鳥朝鳳槍》最後一招，我也是在此等萬劫不復之境地，才心所領悟。”
“火鳳燎原之意境，是‘命如野草，心如烈火’。”
“《百鳥朝鳳槍》的最後一招，便叫‘精衛填海’。”
何為精衛填海？
精衛為何填海？
對於仙門修士而言，枉死的精衛心中存的是萬古不滅之恨意，是一場持續數萬年的復仇，於是他們千方百計試圖重演神話，再造精衛。
而對於青黎而言，這個問題或許另有答案。
“若有來世，願天下無仙，願世間再無溺死之精衛。”
淋過雨，也接過別人的手中傘，所以她倒也願意給別人撐傘。
這其實已經與常人有所區別。
好一點的，會冷眼看著別人淋雨，對他們說，要成功就得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苦難是人生的必經階段。
差一點，別說給別人打傘了...恨不得當場把別人傘給搶了。
我當年淋雨了，你們卻能打傘？憑什麼打傘？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
手握長槍、振翅飛行的飛的青黎槍尖發紅，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團流動的火，火光劃破長空，向著那奔湧不息的大海發起衝鋒。
這是《百鳥朝鳳槍》的最後一式，精衛填海。
咻！
激烈的火光掠過長空，帶起的尖銳音嘯聲一時間蓋過了滾滾雷鳴聲。
這道燃燒著的身影，一頭撞碎在巨浪之上，而後在劇烈的轟鳴聲之中消失不見，就像眼淚消失在海中。
此時。
蒼穹如墨，暴雨如注，通天河決堤。
而青黎的身影以及與那具喬家人的殘骸一樣，徹底淹沒在了浪濤之中。
城門樓上的陳府主嘴唇囁嚅了幾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啞口無言，只與周圍守軍面面相覷。
城外退守山頭的羽王軍齊齊沉默，籠罩在巨大的悲愴中。
而此時，浪濤並未平息。
被青黎以身撞碎的巨浪很快再一次不自然地拱起，這一次它並未形成連天巨浪，而是隱隱凝聚成野獸形狀的龐然巨物...
雲霄之上，羽化羽山二人對視一眼，都是喜形於色。
“成了，真的成了！”
雲霄宗如今境況雖然兇險，但畢竟是九天十地之一，是出過真仙的仙門，祖上是真的闊過。
已坐化的門中大能，便曾經鑽研過上古神話《精衛填海》，並曾經留下一個宏大的計劃。
精衛的死敵，便是大海。
雲霄宗如今底蘊丟失，正處於危急時刻。
雲霄宗的目的，其實並不是制服精衛鳥。
真正的精衛鳥，是執念所化的生靈，不可奪舍，極難屈服.....畢竟一旦屈服，往往就意味著執念崩塌。
在屈服的同一刻，精衛鳥就會徹底形神俱滅。
而他們想做的，其實只是以精衛鳥這種近乎長生不死的生靈為養料，在如今靈氣匱乏的年代，培養出一頭潛力無窮的龐然巨妖-----通天河！
通天河是橫貫四州之地的大河，據說發源自西北天山，可謂源遠流長，並不是普通的大河。
夢中世界。
喬木睜開了眼。
此刻的他身處臨河府城的城門樓上，只是頭頂陽光和煦，通天河也尚未決堤，一派祥和場面。
“草，被吃了。”
喬木舒展了一下筋骨，活動了一下脖子，只感覺身體四肢彷彿還有幻痛....被一株妖藤生吞的滋味，確實有點新鮮，哪怕是精通作死之道的他，也是頭一遭。
煉神二品之後他就已經記憶堪稱過目不忘，如今喬木心念一動，周身環境再變，已經變化成了昔日的那一座大漠孤城。
看著昔日劍謫仙所化的那一把花柳劍，喬木陷入沉思.....他差的是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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