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如墨，風雨如晦。
原本細密的雨水漸漸急切，雨點越下越大越下越快。
通天河水隨之漲起，波濤洶湧，沖刷著堤岸。府城之外的田野、荒原都被淹沒在水中。
府城城門樓上的陳府主等人眺望遠處通天河畔的戰場，心中有些許茫然。
他們已經看不懂這場戰鬥的走向了。
本來心中還念著，那自城外孤身而來的喬鍂，說不定真能夠橫插一腳阻止這場圍城之戰，待他斬殺羽王之後，說不定陳府主等人還能乘勝追擊，追殺沒有羽王的羽王軍。
結果現在...喬鍂縱身一躍，竟在守軍們震驚目光中，依靠著兩三次起跳衝入天空雲霄之上，消失不見？
“府主，大事不妙。”身旁將領凝重的聲音打破了陳府主的沉思：
“這雨勢越來越大，通天河水位在上漲，怕不是發洪水啊..”
“洪水？這也不是通天河汛期，怎會發洪水？”陳府主定睛再看，卻見通天河水位比他之前注意到時，已經無聲無息間上漲了許多，已然漫過堤岸...
“府主，怎麼辦？”將領再問。
陳府主蹙眉，一時未回答。
本以為喬鍂的到來，逆轉了這場圍城之亂，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通天河又起潮浪。
臨河府城是西南州第一大城，本就毗鄰通天河，所以城中也有設月壩、甕城，用於防澇洩洪，避免府城被淹。
但以他多年府主經驗，卻意識到這場洪水似乎有點不太自然，不禁脫口而出：
“嗯....向貓力大仙..向雲霄宗眾仙祈福，求風調雨順？”
向他請示的守將一時無言。
抬頭再望向府城之內時，只見雨水已經在城中漫過街巷。
想來不需要城主下令，此時各家各戶中，想必也有不少人在求神拜佛，以求風調雨順...
通天河畔。
遍體是血的羽王青黎，孤身坐在河邊，聽著濤聲如雷，心頭思緒也如浪潮起伏。
此時若說她心中毫無觸動，那自然也是假的。
羽王青黎與喬木，顯然選擇了兩種相異的死法。
她的選擇，是基於贖罪的心理，試圖以墊腳石的身份死去，這樣的死法在她看來，更有價值。
而喬家人的選擇嘛....
挑戰異人，顯然有死無生，尤其是雙方此時都已重創，哪有餘力再戰？終究徒勞無功而已。
在生命的最後，她要選擇以如何的姿態死去？
作為戰敗的羽王，被弒王者殺死；又或者與那喬鍂一同登上雲霄，作最後一搏？
青黎陷入沉思，由於傷勢與大量失血的緣故，她的腦子逐漸遲鈍，眼前的視野也開始發昏。
此時，卻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卻熟悉的呼喊聲，打破了她的沉思：
“羽王！”
“羽王大人----”
抬頭一望。
卻見遠處有一隊騎馬的軍士狂奔而來，為首者正是她的軍中心腹玉鯉。
玉鯉眼見羽王戰敗，心裡只念著要率人馬救下羽王，於是策馬狂奔而來。
此時雨勢已然滂沱，玉鯉策馬奔來之時，卻聽轟隆一聲如雷鳴般。
只見河畔堤壩終於轟然崩塌，一道水流勢如長龍狂湧而來，頃刻間孤身坐在通天河畔的青黎已經位於一片汪洋包裹之中，成了最後的小片孤島。
洪水聲洶湧，馬匹受驚不能臨近，玉鯉等人只好遠望著河畔的青黎放聲疾呼。
而青黎怔怔看著周遭水流，這才豁然從之前的昏昏沉沉中驚醒。
抬頭再望，卻見這突如其來的洪水浩浩蕩蕩奔往臨河府城，而城外的羽王軍們，則是已經往著城外小山上退避...
“這洪水...”
青黎抬頭望著陰沉的天色，想起剛才喬木躍上雲霄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縮。
“雲霄宗？”她抬頭望天，一道電光自天空上一閃而過，她心頭也如電光閃過，面上有短暫茫然。
這場臨河府城之外的戰事，本是她謀劃已久的一出好戲。
以“羽王之死”，生造出弒王者....這算是她的最後掙扎。
只是從現在這場洪水來看....
什麼墊腳石、弒王者、羽王軍，又或者是臨河府城....統統都要淹沒在這洪水之中。
她的所有掙扎所有謀劃，在仙門之前，終究都是一場空，都是徒勞，一切努力付諸東流水。
轟隆！！！
又一聲雷鳴聲響徹長空。
那密集陰雲之間，有數十道電蛇蜿蜒而至，齊齊匯聚在天空之上的一點，頃刻間化作一個耀眼的光球。
這剎那的光亮猶如一顆小太陽般亮如白晝照亮天空，也讓青黎、陳府主等人都不禁抬頭望去。
耀眼的光球陡然爆開，其中有道道血色氣勁與無數道電光一同散開。
這道道電光如雨點落在奔湧的洪水中，激起道道沖天氣旋，水流愈發湍急洶湧。
而在電光閃耀之中，天空中卻有一個半身焦黑的人影自空掉下。
“那是...喬鍂？”陳府主心中突然浮現極度強烈的惶恐：
“這喬鍂，是在與何人作戰？這突如其來的暴雨與洪水，果然並不自然，是另有他人搞鬼麼？”
“羽王都被他擊敗，而如今的他卻被天雷劈中，半身焦黑，如此慘狀？”
青光一閃，一道身影如鷹隼直衝天空。
半身焦黑的喬木正往下墜落，卻被振動雙翼的青黎雙臂接住，懸停在半空之中。
“羽王？”喬木睜開眼。
“喬先生，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羽王了。”青黎緩緩道：
“此生最後一戰，我更願以‘青黎’這個名字戰死。”
她深深看了眼喬木，聲音中微有觸動：
“世人只說喬家人重義輕生死，卻未言喬先生外粗裡細。”
“河畔那些話，原來不是折辱我。只是當頭棒喝，讓我打破心中無形束縛，激發心中武夫之鬥志，成為閣下的羽翼？”
“不是，主要是我沒長翅膀。”氣氛毀滅者喬木開口道。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自己被青黎雙臂接著的姿勢有點像公主抱，不夠猛男，於是誠懇開口：
“能讓我騎在你的頭上嗎？”
青黎：....
她雖然不明所以，但也伸展開雙翼，讓喬木跨坐在了她的後背之上。
如今妖化之後，她身軀已有兩米來高，背生雙翼，背上負著一個人，倒是也影響不大。
“...喬先生明明精通天下第一輕功天龍八步，可以登天。”青黎切回了剛才的話題。
“天龍八步再好，終究不如羽翼靈活，若有羽翼，能多幾分勝算。”喬木回道。
“喬先生說笑了。”青黎肅然道：
“你我如今都身負重傷，加上我一個半廢紙人，又能如何？哪有什麼勝算？喬先生風光霽月坦坦蕩蕩，又何必掩飾？”
“其實是我想試一試騎在萬眾敬仰的羽王頭上是何滋味，想讓你成為我的坐騎..不是，我的羽翼。”
青黎：？
雖然話題總是有點歪，她這邊認認真真談肺腑之言，對面似乎在插科打諢....但她心頭此刻倒是有平生罕有的順暢感。
事到如今，青黎倒是不再糾結，挑戰仙門，是不是十死無生，有無勝算了。
這場洪水毀掉了她的所有謀劃，也讓她看清仙門的嚴酷手段，自知無論如何謀劃，終究都不得善終。
她註定會落在仙門的天羅地網之中，生前一切謀劃成空，帶著遺憾與恨意死亡。
“亡羊補牢亡羊補牢，如何縫縫補補，又能擋豺狼幾時？”她眯起眼睛看向雲端之上的羽化羽山兩名道人，眸光如冷電：
“一步退，步步退！何日不退？！”
羽山羽化兩名道人面面相覷，都露出些許訝色。
青黎的出現，以及此人的狀態，其實出乎他們的預料。
不過不重要，問題不大。
“精衛鳥，為執念所化之妖。”羽化真人捋了捋長鬚，淡笑著對羽山神識傳音道：
“凡人七情六慾，皆可為執念。”
“只是恨意更容易被我等激發，才設法相激罷了。”
“若並非恨意殘留，而是鬥志所化。倒也不算差，甚至更好，算得上是意外收穫。”
仙門搞事嘛，玩的就是一個容錯率。
哪怕是神神叨叨的衍神道修士，也不可能算盡所有的可能性。
過程沒那麼重要，反正結果終將是他們笑到最後。
從某種意義上，這非但不算是失敗，甚至可以說是大成功，極大成功！
接下來，就到了收網之時。
“凡人喬鍂，羽王青黎，你等已犯下大錯。”羽化真人冰冷開口。
不是神念傳音，他的聲音在這雲霄之上回盪開，猶如雷鳴聲滾滾而來，帶著無形的威壓。
這聲音不止迴盪在喬木兩人耳邊，也自高空落下，迴盪在下方山坡上的羽王軍耳中。
滿城皆駭然。
此時滿天洪水席捲而來，天降暴雨，一派天地傾覆，洪水滅世的場面，又有高空中傳出威嚴如天神一般的聲音....
陳府主還好說。
城中眾多百姓，乃至是城牆上還在戒備著的部分守軍，已經面色惶恐地跪倒在地。
“我早知道的，早知道這洪水這暴雨不一般。”有人臉色蒼白，喃喃自語：
“這是天上的仙神降罪，遭了天譴哪。”
“那羽王還有那喬鍂究竟是犯了什麼天條，竟然要連累我們這麼多人，讓通天河氾濫，為害一城數十萬軍民？”
“天譴，天譴哪！”
不論是城外羽王軍，還是城內守軍與民眾，都已經駭然失色，沉浸在了巨大的惶恐與震撼之中。
西南州是雲霄宗的西南州，早就遍地信眾。
因而當那威嚴如仙神一般的聲音一響起，甚至還沒有提及是什麼理由，犯了什麼天條，民眾們已經惶恐不已，開始咒罵起那喬鍂與羽王。
仙神一開口。
喬家人的名望，羽王青黎的戰績都蒼白了起來，一句話的工夫他們已成了這世上十惡不赦的罪人，要遭天譴。
“聽聽。”羽化真人嘴角微微勾起，看向喬木二人。
“一生征戰，贏來遍地罵名。”
“而這只是開始。”羽化真人倒是不急著動手，仙門的計劃是造就一頭精衛，所以他在設法激發青黎心中的執念，好讓她死得更漂亮。
“凡人祈福也好，咒罵也好，終將淹沒在通天河水之中。”
“羽王，你忤逆我宗門，一念之差，連累一城受災，他們都是因你而死....”
話音未落。
卻見喬木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大弓。
他踏在青黎背上，半身焦黑，左臂已經無力下垂，無法發力。於是他一手握弓，一邊用嘴叼著弓箭奮力拉開。
弓弦漸漸繃緊，他緊咬牙關，嘴唇被弓弦深深勒緊，劃破面板出血。
繃！
一道血色長箭破空而至，只是未到羽化真人身邊，便已經在天雷之下化為齏粉。
只是這也打斷了羽化真人的話頭。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小朋友。”喬木咧嘴笑道，嘴邊血流如注：
“什麼話能聽，什麼話不必聽，心裡都有點數。”
“垃圾話但凡多思考一秒，都是浪費人生。”
腳下青黎微微沉默。
“喬先生確實外粗裡細...不過這回倒是小瞧了我。”
她沉聲道：
“青黎這一生所造殺孽，的確無法挽回，通天河也洗不清，因我而死者並不少。”
“罵名惡名我自擔著便是。”
“但在此之前，願為喬先生之羽翼。”她抬眼看向眼前兩名雲端上的修士，振動雙翼，身如鷹隼穿梭在雲間。
雲端上雷鳴電閃，不時有電蛇蜿蜒。
本已重傷的青黎在此時強打精神，奮力避開這道道電光，倒確實比只能凌空三步的喬木靈活許多。
而喬木則踏在她的後背上，面目肅然看向雲端上的羽山羽化兩名道人。
“我不承諾會帶給你勝利。但若戰死，我會死在你之前。”他手上用力，用指甲劃破手腕，殘餘不多的鮮血噴湧而出，宛如有生命一般，逐漸匯聚在秦王劍之上，化作一把鮮血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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