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350年是一個相當漫長的數字，比大炎王朝的存在時間更長，也相當於喬木入夢之前的半生。
從遍翻典籍，整理思路，上下苦苦求索，到最終寫下《神變訣》，箇中曲折困苦，不足為外人道。
前三百年他百思不得其解時，多少也會心生後悔，當初怎麼沒細問劍謫仙，超品之後的道路要如何走。
只是此刻的喬木已經釋然了，甚至心中有淡淡的慶幸。
劍謫仙或者武聖人的道路，其實也未必正確。
若是摸著他們過河，必然可以節省很多年的時間，以達成內勁質變。
追隨前人，總比自己開闢新路，要更輕鬆快捷得多。
但到那時，也不會有如今的《神變訣》。
作為資質大杯之姿、武學知識極其淵博的武道大家，喬木能夠開創出來的武功，必然不是什麼只有極少數人才能修煉、資質要求苛刻的奇功。
不論是《神變訣》還是《人道經》，都是喬木在夢中透過無數條性命推演完善的理論解。
這並非簡單的列舉法，喬木又不是沒腦子的AI。
二十年經驗的老電工只需要摸一摸電線，就知道帶不帶電。
而一千歲的武道大家喬木，也可以透過廣博浩瀚的武道知識，判斷出各種思路的優劣。
“夢中練武功，只是粗淺的用法。”喬木讚歎：
“在夢中推演武功，又或者夢中生死戰，才是精髓。”
“唯一的缺點是....太坐牢了。”
每一次的漫長夢境，都彷彿高考前百日迴圈，是無可逃脫的死迴圈，每一次都是對於心境的磨鍊。
也許是因為如此，喬木的煉神修為，才在後來奮起直追，追趕上了他的氣血、內勁，已至神榜第一人。
放眼九州，能夠與他在煉神修為相提並論的人，或許只有靠著《武聖靈犀訣》，將煉神之道修到堪稱空前程度的武聖人。
所以。
喬木的厚積薄發，並不只是千年內勁功力的厚積薄發，也是煉神修為的厚積薄發。
兩兩結合，氣與神合，內勁才得以發生質變。
“武夫之道進入煉神之道後，其實煉神修為的高下，基本上隻影響武夫的直覺感知能力。”
“煉神武夫，雖然比四品以下的練勁武夫更強。但本身的速度與力量上，並沒有大幅度的領先。”
“哪怕煉神超品，也是如此。”
這是煉神之道的不足。
只有當武夫的神強大到一定程度，與內勁交融併發生超品質變之後，才是開花結果之時。
“接下來，還有五十年。”
喬木閉上眼睛，他花費350年的時間，達成了內勁質變，天龍八步修煉至圓滿等等成就。
“一不小心只花了350年就達成了大目標，最後這50年要做什麼，倒是有點難搞。”
“先將丹田氣海中所有的內勁悉數與神結合，再熟悉一下這新的力量運用方式吧。”
臨河府城。
暴雨如注傾瀉而下，密集的雨滴落在下方氾濫的洪水之中，頃刻間便被浪濤吞沒。
浪濤之中，一頭由波濤構成的巨獸正在逐漸成形，這是一頭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光是腦袋就比府城的城牆還高數倍，且還隨著浪花的翻滾而不斷擴大。
百里之外。
此時還未受洪水波及的遠山之上，正有一隻眼睛默默注視著這裡的動靜。
說書人千里眼睜開眉心的橫眼，橫眼綻開若有若無的神光，仔細凝視著百里之外的動靜。
千里眼本來身在臨河府城之內，只是以聽潮樓的情報能力，自然也早知道大戰將至，因而早在半月之前便離了臨河府城，以免被殃及。
“通天河的水靈麼？”千里眼緊皺眉頭，難掩訝色：
“此類生靈，本應為天地孕育而出的精怪，無法刻意培養才對。”
“這雲霄宗當真是擁有真仙傳承的大仙門，底蘊果然不淺，居然還有培育水靈的方法，連精衛都算計到了。”
說書人千里眼見多識廣，此時多少也猜到了仙門的計劃，不免一聲嘆息。
“千里眼，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走？”
身後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這是一個膚若岩石的兩米高魁梧大漢，正是聽潮樓的半石妖，名叫石磊。
“雖然你沒有窺伺仙門修士，但臨河府城上邊可是有一位元嬰真人坐鎮的，若是驚擾了他，就走不了了。”石磊提醒。
千里眼微露遲疑，解釋道：
“我身單力薄，對於如此浩劫無力阻止。但做些說書人的本分，在遠處悄悄將臨河府城發生的事情用我的眼睛記下來，這一點還是可以的。”
“....你可別忘了我聽潮樓的宗旨。”石磊皺了皺眉：
“自從去了一趟那百里大漠之後，你的人性越來越足了，妖性少了點。”
半妖的身上，有人的部分，也有妖的部分。
人性不必贅述，所謂妖性，便是獸性。
趨利避害，也是獸性本能的一部分。
“或許吧。”千里眼不置可否，眼睛卻依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遠處的府城。
石磊見千里眼並無去意，眉頭鎖得更深，開口道：
“樓主讓我提醒你一件事。”
“那武聖人，正從南州往這西南州趕來，建議我等離開西南州，以免死在武聖人手上。”
千里眼渾身一震。
武聖人的武極會與聽潮樓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局勢風雲變幻，哪有什麼定數。
修煉了《饕餮吞天功》的武聖人，可未必會與以前一樣。
千里眼這種半妖，若是擋了武聖人的道，想必結果不會好。
“武聖人為何突然要來這西南州？”千里眼心中剛浮現這個念頭，忽然眉心上的橫眼瞳孔陡然一縮：
“那羽王青黎，真的化作精衛鳥了。”
在千里眼的視線之中。
府城城門樓之前的海波之中，陡然衝出一頭如虛似幻的大鳥，這大鳥背生雙翼，花頭顱、白嘴殼、紅腳爪，羽毛則是淡淡的青色，振翅越過長空之時，彷彿一片輕盈的雲彩隨風飄揚。
“精衛，精衛~”大鳥發出清亮的啼叫聲，聲如一陣悲愴的風，隨著洪水的波濤飄蕩在天空中，而它的身軀也在一點一點迅速凝實。
“精衛鳥也成了，靈魂復原，化虛為實，化為一具新的肉身。”雲霄之上的羽化真人目露滿意之色：
“這頭精衛鳥品相不俗，相當接近上古神話中最初的精衛鳥，明顯已經返祖。看來我等謀劃已久的一場大戲，算是圓滿了。”
“現在的青黎，已經不是混血半妖，而是返祖的純血神鳥。”
“哪怕比不上最初的精衛鳥，放在如今的這片天地裡，也堪稱是獨一份的神話生靈純血後裔了。”
精衛鳥為執念所化。
執念越深，活得越久，同時也越接近最初的精衛鳥。
雲霄宗謀劃的這一場大戲，其實也就是“精衛填海”神話重演，進行一場高還原度的cosplay表演，讓羽王青黎死得儘量慘烈。
而水靈的培養之法，是萬年前雲霄宗的一位大乘期大能遺留。
精衛鳥近乎長生不死，而水靈則是大乘期大能的手段，能依靠不斷吞噬上古神鳥的神魂與肉身而進化。
若是此事能成。
那麼只要假以時日，雲霄宗便能培養出一頭妖王級的水靈，可稱為“通天妖王”。
這通天妖王也非比尋常，它是通天河這一橫跨四州之地的長河化身，本就潛力無窮，遠非尋常水靈可比。
“羽化師兄。”道子羽山在旁邊開口問道：
“既然如此，是否要讓那通天水靈，再度吞噬那精衛鳥？”
“你先別急。”羽化真人擺擺手，仔細觀察了一番。
卻見那精衛鳥重生之後，只在那水波之上不斷飛翔盤旋，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良久，才在一片淺灘上尋到一段殘破不堪的人骨，振翅發出清亮高亢的鳴叫聲，聲音如泣如訴。
“那是墜入下方洪水裡的喬鍂遺骨...”羽化真人判斷道：
“這小精衛看來還未完全覺醒前世記憶，否則它應該會衝著我們，或者衝著那通天水靈來。”
“穩妥起見，讓它再死一次之前，還是刺激一下小精衛的心智與執念吧。”
這話說完，羽化真人踏著腳下雲彩，俯視著腳下洪水肆虐的臨河府城，以及城外山頭的那一支孤軍。
若是放任洪水肆虐下去，不論是殘餘的羽王軍，還是臨河府城，被淹沒都只是時間問題。
武功再高，無非是拳頭更硬，腿腳更快，終究難以企及羽化真人這樣具備翻江倒海之能的元嬰修士，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抗他。
洪水之下，所有人都要死！
“羽王青黎已死，首惡已誅。”羽化真人聲音在雲霄之上回蕩，也迴盪在下方的府城之中。
他的聲音肅穆而威嚴，猶如雲霄上的天神一般，蘊含著淡淡的威能，讓凡人有頂禮膜拜的衝動。
“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羽化真人肅穆道：
“首惡已誅，爾等若是心存悔改，能在此痛陳羽王罪行，誠心祈禱，可保性命無虞。”
天神一般威嚴的聲音迴盪在天空中，而不論府城內外的軍民，都是一時怔住。
羽化真人此舉，其實也是突發奇想，順手為之。
他還真沒說謊，沒騙人。
羽王對於雲霄宗的價值，自然比數十萬信眾的性命更大。
羽王已經化為精衛重生，雲霄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羽化真人倒也並非一定要讓這數十萬信眾死絕。
“不論是恨意還是鬥志，終究都是執念。”羽化真人低垂眼瞼，看向下方海波上盤旋的精衛鳥。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當她生前的屬下統統背叛，辱罵她的名；前世拼死捍衛的府城軍民也痛陳其罪行之時，這數萬數十萬人的龐大惡意，必然能夠助其覺醒宿慧，喚醒它的執念。”
道子羽山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禁掃了一眼這位元嬰長老。
修仙便是絕情棄欲的修行路，所以仙道境界越高，人性越少，仙性越多，直至近乎天道。
他今日還真是察覺到，自己這位元嬰期師兄的境界著實不低。
羽化真人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在天邊迴盪著，震動著下方民眾的內心。
不論府城內外，顯然都有許多人心生動搖。
“你們想做什麼？”洪水包圍的山頭上，玉鯉狠狠瞪著眼前欲言又止的眾多將士們：
“羽王待你們不薄，方才還被異人所害，屍骨未寒，你們便打算辱罵同袍了？”
“羽王待我們不薄？”人群中有人冷哼：
“她軍紀森嚴，向來強勢，好不容易這一次下了擄掠令，破城之後可以劫掠城中富戶官宦...結果呢？她根本就無心攻城，把我們當猴耍呢？”
羽王軍紀森嚴，鐵面無私，雖然不能說將手下軍士約束到秋毫無犯這種程度，但若有違犯軍紀的將官，都會秉公處置，軍中都稱她是“鐵娘子”。
她生前神勇無雙，威望極高，鎮得住這軍中將士。
但如今羽王已死，餘威雖然尚存，但在性命攸關的生死大事面前，又能鎮住多少人？
羽王化鳥重生的事，他們這些肉眼凡胎的將士怎麼知道？大多將那化虛為實的精衛鳥，當做是某種新出現的妖獸。
“你們忘了羽王軍是為何揭竿而起的麼？”化形大妖玉鯉喝罵道：
“如今雲霄宗的異人說一句話，你們就反水罵起戰死的主帥，能不能做個人？”
將官們不少人面露猶豫之色。
但在玉鯉喝罵聲傳不到的遠處，還是有一些士官兵卒開始唾罵：
“羽王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善之徒！”
“好名聲都是她的，誰惦記著我們大頭兵！”
“這數月戰火燃遍西南州，本以為她有心安國，誰知為了意氣家仇，去跟那喬鍂打生打死，玩什麼陣前鬥將啊。”
“技不如人就罷了，當戰事是兒戲麼？”
不止是城外山頭上的羽王軍。
正被洪水沖刷的城牆頭上的守軍們，也有許多人開口了。
“羽王表面降妖除魔，無非是掙點好名聲，她帶來西南州一地戰亂，憑什麼還能有好名聲？”
陳府主望著天空慷慨陳詞，語氣鏗鏘：
“羽王本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
“又與那喬鍂一般，引來天譴，可謂是西南州禍亂之源，如今死於天譴之中，倒是罪有應得。”
“不錯。”
“府主說得有理。”其餘士兵也紛紛開口。
連羽王軍都在講羽王的不是，他們這些敵軍，自然不會客氣。
倒是有幾名臨時投軍的江湖客，聽得眉頭大皺：
“你們沒看見那羽王最後的舉動麼？”
“拖著重傷之軀，奮盡餘力撞碎一重海浪，讓我等苟延殘喘至今。”
“不論怎麼說，她也是為我們而死的，算是救命之恩，現在就變臉，太早了吧？”
陳府主老臉一紅，搖頭道：
“救命之恩？她救我們命了嗎？”
“而今我等遭遇洪水淹城，命在旦夕，哪裡安全了？”
“能夠救我們性命的，並非羽王，而是舉頭三尺的仙長們啊。”
“羽王本就是我等大敵，引來洪災，而今我等說幾句羽王罪狀，有何不對？”
“倒是你。”陳府主皺眉看著剛才說話的江湖客：
“你屁股在哪邊呢？給羽王說話了，怕不是羽王軍的奸細...給我抓起來！”
此時不論府城外還是府城之內，各地都響起了唸唸有詞的祈禱聲。
只是若細細聽去，才發現這祈禱聲並不是什麼向仙神祈福的禱告詞，而是一句句低沉的咒罵與指責。
這低沉的聲音經久不散，連洪水的聲音似乎都被掩蓋住了部分。
正在城牆上士兵們正要抓捕奸細之時。
卻聽斜地裡一聲大喝，好似驚雷平地起。
那是一聲字正腔圓，卻如滾滾雷鳴般響徹四周的喝罵聲。
“人可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不知何時。
城牆上頭多出了一個滿頭白髮的青年，外形看上去卻是隻有二十來歲，肌膚紅潤，唇紅齒白，眼神卻銳利如刀鋒，長髮如霜似雪。
他僅僅眼神一掃而過，便讓周遭軍士下意識低頭，不敢與之對視。
“窮山惡水出刁民，西南州這十萬大山，就養出你們這群不知所謂的傻逼玩意？”
喬木目光橫掃而過，目光深沉。
這西南州，給他印象還挺差。
西山村的趙虎等槍聖後人，早已是被殺害的活屍；而饕餮城與這臨河府城，倒是遍地狼心狗肺之徒。
“這鬼地方的平民百姓，倒是最狡猾，最知道苟且的。”喬木目光越過周身士兵，一步步往前走。
他的身影與陳府主擦肩而過。
不知為何，陳府主連與之對抗的勇氣都沒有，在喬木走過之後，幾乎腿腳發軟，跌倒在地。
“愚昧、短視、牆頭草，滿心貪慾，滿口謊言，不識忠義，只知苟且。”
“但是...是誰將他們，變成這般扭曲模樣的？”喬木抬起頭，仰頭望天：
“塵世苦濁，遍地汙穢.....最髒的便是失了人心的仙啊。”
..
PS：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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