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莊。
山莊之內的一座靜室裡。
喬木與木劍散人陸燕北相對而坐。
木劍散人陸燕北，走出百里大漠之後，便與喬木、三百老卒們分道揚鑣。
最後一次相見時，喬木的名字還是“喬水”，是在安息關內劍謫仙的墳前。
此時相見，喬木視陸燕北為故人，陸燕北倒是略有拘謹。
陸燕北號稱“木劍散人”，一身劍術師承其弟弟劍謫仙陸燕南，也是江湖上名聲顯赫的一代劍術名家。
他與劍謫仙一樣八十七歲高齡，但這次相隔半年多不見，陸燕北明顯氣色好了許多。
他的面上皺紋少了些，看起來像是七十歲上下的小老頭。
尤其是精神也很好，雙目炯炯有神，顧盼之間，猶如是未入鞘的寶劍。
恍惚之間，喬木彷彿又看到了百里大漠之內的劍謫仙。
其實陸燕北與劍謫仙兩人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劍謫仙早就暗中兼修仙道，外貌上並不顯老。
而陸燕北則是八十歲步入晚年的武夫，在喬木的印象中要衰老得多，兄弟兩人外形上更像是父與子的區別。
“看來，是《人道經》...不，是《須彌山王經》修煉有成了麼？”喬木仔細審視一番陸燕北，開口。
“喬先生慧眼如炬。”陸燕北點點頭。
早在百里大漠之中，他就與城內軍民，一同被喬家人傳授了《須彌山王經》，算是最早的修煉者之一。
他的資質悟性並不差，巔峰期也是煉神一品。
只是喬木遇見他時，已經八十七歲高齡，早就不復巔峰，氣血衰落了。連“神”都隨之衰落，武道之心並不如青年時堅定。
“《須彌山王經》進境倒是不錯。”喬木點頭：
“《須彌山王經》可以直接轉修《人道經》。”
“能夠在舊時代武林之中，將武功練到一品的，都是人中龍鳳。”
“而在如今，你應有更高的成就。”
舊日武林中，一品毫無疑問是人中龍鳳，已經是九品武夫體系的頂尖。
至於超品？
在過去數百年間，整個武林同一時代的超品武夫也就那麼幾人十幾人，更早些時甚至不過雙手之數，自然都是鳳毛麟角、天賦超卓的英傑。
只可惜昔日武林的超品們，早已經死在了武聖人的手中。
若槍聖、八臂天龍之流能夠活到現在，不知是否可以與武聖人一般，煥發出新的光彩。
陸燕北聽到喬木的誇讚，也略有些心緒起伏。
能得一位活生生的武道神話如此誇讚，哪怕對於他這個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家，也算得上是殊榮了。
“人到晚年，半隻腳都進棺材了，還能精進武道，還得多虧了喬家前輩們的臂助。”陸燕北慨嘆道。
“是你自助，非我喬家之功。”喬木目光落在陸燕北面上。
此人氣血還未臻至巔峰，但煉神修為已經率先圓滿，重入一品。
“晚年立志，人老心不老，重入巔峰的是你的心志，《須彌山王經》可沒有這樣的神效。”
昔日在安息關下的劍謫仙墳前，陸燕北立志要從仙門手中帶回劍謫仙的劍軀。
這自然是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事，但顯然陸燕北不是說得玩的，從他心境有所突破便可見一斑。
“其實最近半年以來，老朽一直在尋找舍弟陸燕南的訊息，他以身化劍，失去了肉身，落入大道宗清濁長老手裡。”
陸燕北說道：
“只是最近以來，我聽說東南州又出現了一個神劍出世的傳說。”
“據說，有一把非銅非鐵亦非鋼的神劍，能口吐人言，能在空中自行揮舞，為人演示上乘劍術....”
“你懷疑這是劍謫仙？”喬木訝異。
他剛剛還在感嘆，若槍聖、八臂天龍這些上個時代的武道至強者們生在此世會如何，結果馬上便聽到了劍謫仙的訊息？
“只是懷疑。”陸燕北道：
“異人素來狡詐，或許是陷阱也說不定。”
“我若孤身去東南州探虛實，只恐勢單力薄，反誤了自己性命---”
“所以你來找我助拳？”喬木興致提了起來。
虛實真假不說，一個以未知手段存活在劍中的劍謫仙，就值得他去一趟東南州了。
他對助拳倒是無異議。
此前當喬木還是“喬水”的時候，曾經對陸燕北許下諾言，表示喬家人會親手將劍謫仙從大道宗宗門帶回來。
如今也算是兌現諾言。
陸燕北老臉一紅，顯出羞赧之色。
“此事，便勞煩喬先生了。”
“我....老朽陸燕北平生不求人，只是此事關係舍弟性命安危，而我實力低微，不足以與仙門抗衡。”
“其實...若是那清濁長老尚在大道宗宗門，老朽自然沒這個厚臉皮...”
陸燕北這番話支支吾吾，顯然有點抹不開面。
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卻下定了決心，乾脆道：
“喬先生視老朽為得寸進尺的偽君子也好，厚顏無恥的真小人也罷....”
他跪倒在地，捨棄了尊嚴衝著喬木深深叩首：
“若喬先生答應，老朽這條命以後就是喬家的，願為喬家人赴死。”
只是等他抬起頭時，卻發現喬木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站在靜室門口，望著庭院裡正在伸懶腰的肥貓，背對著他。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只不過此事....我自擔著便是。”喬木道。
以喬木如今的眼光回頭再看。
當初百里大漠裡的清濁長老，的確是妥妥的元嬰修士，只是眼高於頂，吃了大虧而已。
以喬木當初的武道實力，想要對付仙門長老可以說是絕無可能。
哪怕用光五條命，也一樣走不出百里大漠。
所以說喬木其實也承了劍謫仙的情分，在他看來如今只是有恩報恩罷了。
更何況....若真能將劍謫仙救出，如今石劍形態的劍謫仙，不知能在當今之九州，攪出什麼樣的風浪？
“此事我雖然接著，但東南州路途遙遠，也需要從長計議。”
喬木這邊剛殺了個西南州的仙門長老，雲霄宗絕對不可能當做無事發生。
如今暫時不出手，多半是在醞釀陰謀，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若喬木在此時一走了之，自然簡單，但後續仙門的雷霆震怒，只怕便要別人來承擔了。
陸燕北自然深深鞠躬拜謝，告辭而去。
喬木剛要掏出書卷，繼續推演天魔解體之法，不料又有兩人走近。
這兩人，一人是韋恩，另一人則是喬木沒見過的陌生青年人。
“喬先生。”韋恩拱手道：
“他便是武奇正，一直在為殺死武聖人而奔走。”
韋恩語速飛快，似乎有要緊事要做：
“《神變訣》這樣的奇功，我自然得儘快交與朝廷，先告辭了。”
炎太祖早一分掌握《神變訣》，中州的局勢也能好一分。
如今九州大亂，其餘八州陷入一片戰火，大炎王朝國運每一日都在衰弱，這意味著人王劍的威懾力自然也在不斷衰落。
如今皇帝年少，尚不足以支撐大局。
整個大炎王朝，全靠炎太祖一人支撐。
而一部《神變訣》，可以讓炎太祖實力大進，這讓韋恩看到了穩定九州局勢的希望。
況且，喬木給他的不止《神變訣》，還有《靈犀傳音術》。
《靈犀傳音術》對炎太祖的個人武道修為並無裨益，但意義一樣重大。
這種武夫之間的靈犀直覺感應，可以跨越仙門的封鎖，有望讓中州與其餘八州取得聯絡。
輕功號稱天下第一的韋恩，自然要親自負責此等大事，星夜奔走直赴中州帝都。
韋恩匆匆離開，並無多言。
靜室之內只留下武奇正與喬木兩人相對而立。
“你便是武奇正？”喬木目光看向眼前的陌生青年。
這青年外形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還很年輕，只是眸光深沉，看起來很不簡單。
他當年在南州遇見的武奇正，樣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不過想想也是，精通血肉千變的武奇正，與喬木一樣每時每刻都戴著面具，無人知道他的真正年齡與真正面貌。
“我聽說，你想找武聖人的麻煩？”武奇正開口：
“這世上若還有武夫能阻止並殺死武聖人，想來便只有你們喬家人了。”
“只要你們心存殺死武聖人的念頭，我便可以幫你。”
武奇正態度不近不遠，待人接物有淡淡的距離感。
當初的“喬鍾”與當初的“武奇正”算是有點交情，只是如今雙方都已經物是人非。
喬木並非當初的“喬鍾”，武奇正與當初的武奇正，也未必一模一樣。
血肉千變替死之法，想要同時瞞過武聖人與仙門長老，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或許最初的武奇正已經死在了天雷之下，在喬木面前的，只是血肉千變衍生出來的同名生靈。
喬木問道：“在中州帝都給海無涯治病，割肉給他續命的名醫董杏林，是你假扮的？”
喬木想到這眉頭一皺：
“可那董杏林是成名已久的名醫，醫館前還有杏樹成林，據說每救一人才種一棵，沒個十幾年幾十年積累，可造不出那等風景。”
“哦，你說那事啊。”武奇正平靜道：
“杏樹是我種的，名聲是我遣人散播出去的，平日裡行醫的是我的幾個徒弟。而‘董杏林’年事已高，並不經常親自行醫，有問題嗎？”
喬木一時無言。
也對，武聖人的“義子”，想來也不可能老實本分走尋常路。
武奇正是唯一一個徹底脫離武聖人掌控的武家人，而這個自由人，卻處心積慮想要武聖人的命。
“至於割肉續命...”武奇正目光微眯：
“我只是覺得，海無涯這般純粹的人物，該活得久一點罷了。”
提到海無涯，武奇正也有所感懷，也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直接轉移話題並丟擲一個重磅炸彈：
“武乾坤死了。”
“被武聖人親手殺的。”
“西南州最近以來的‘妖物吞城之災’，村鎮縣城生靈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其實便是武乾坤所為。”
“.....武聖人殺武乾坤，總不會是來清理門戶的吧？”喬木不太信。
“我也不信。”武奇正冷冷道：
“行腌臢事，有聖人心，誰信？”
“漂亮話誰都能扯上幾句，但歸根到底，還得看他做什麼，而不是聽他說什麼。”
武奇正目光淡漠，作為一個代替武聖人死去的棄子，很顯然他對武聖人毫無期待與信任。
“你對武聖人如此痛恨？”喬木略有點意外。
這武聖人家的家庭關係，似乎不怎麼和睦啊。
不像他們喬家，整個家族上上下下這麼多人，所有人都好得同穿一條褲子。
“於我看來，異人為人間禍亂之源，而武聖人則是另一場禍亂之源。”武奇正眯了眯眼：
“武乾坤，是武聖人的義子義女之中，武功最高，煉神修為最高的人，一度名列神榜第一。”
“饕餮吞天功雖然是不世奇功，但也並非毫無缺陷。”
“它對心智要求極高，每一次吞噬，都是以鐵磨鐵的過程，如果磨不出利刃，便會就此斷裂。”
“結果連我們之中最強大的武乾坤，也已經淪為了失控的禽獸。”
“強如武乾坤，也只停留在了這一步。武聖人雖然比他更強，又能走多遠呢？”
“你的意思是........武乾坤其實是武聖人的一種可能性？一種未來？”喬木心中一動。
“對，但也不僅於此。”武奇正道：
“不只是武乾坤，其餘的武家人，又何嘗不是如武乾坤一般的可能性？”
作為曾經的七十二賢，武奇正自然很懂武極會與武聖人。
在《武聖靈犀訣》時期，三千武道天才，經過血腥篩選，最後生還者不足百人。
但武聖人很快知道這條路走不通。
這一次血腥篩選的最強者，自然是武乾坤，而他不過是“小武聖”，終究是跟在武聖人的背後亦步亦趨。
血腥篩選失敗了，因為再如何培養，都培養不出一個能夠與武聖人比肩的絕世高手。
在饕餮之道上，武聖人是無敵強者，往前無古人，往後也無後人可以追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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